第 5 章(1 / 1)

第5章

十年前異變發生的那一日,方巍言正在外地上大學。

出事以後,他第一時間聯係了家裡。

那會兒手機還能用,他一邊確認家裡人位置,一邊往回折返。

最先失去聯係的是母親。

原本每天跟他確認安全,某一天卻突然斷了,換成了父親。

對此他心知肚明,沒有多問。

距離家鄉越來越近。當他趕到家人躲藏地點的前一天,父親也失去了聯係。

最後見到的隻有弟弟。

渾身是血,抱著父親留下的衣物和母親的相片,愣神看著他。

當時他隻有一個想法。

至少弟弟,絕不能比他先死。

……

……

方巍言氣喘籲籲,在蟲洞之中穿梭。

啪嗒一聲,義肢因承受不住這過重的壓力斷開。

他重重摔倒在了地面,右膝蓋的血流了一地,滲入土壤。

他像是忘了自己缺了一條腿,撐起上身還打算站起。可嘗試好幾次都失敗了,下巴磕出了青色。

“媽的。”

方巍言很少爆粗口,尤其在弟弟面前。

可現在也不得不承認,粗話是釋放情緒的最好途徑。

弟弟在上邊的洞穴,他要去救人,就必須往上走。

可地下的路錯綜複雜。跑了這麼久,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確。

又或者,他其實離弟弟越來越遠了?

“嘭!”

方巍言狠狠往地面錘了一拳。

指節磨破,滲出血色。

這十年來,他一直在儘力儘到大哥的責任。

這不僅是出於父母的囑托,更因為弟弟是他唯一的親人。

他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是因為柳寧清?

變故大概是從聯係不上弟弟和那個男人開始。

他對柳寧清心存警惕並非因為這個人的表現,而是因為弟弟。

他弟弟不善言談,也不太跟彆人交往。除他以外,能說上三句都算多。

可是對柳寧清好像並非如此。

一開始的確心存戒備,無論那人做什麼都盯著。

到後來逐漸放鬆。依舊話不多,卻明顯親近了許多。

包括今早主動出門尋找;在那人情緒低落的時候,還會轉移話題。

對於不關心的人,如果不是他要求,弟弟壓根不會想到做這些事。

小銘對柳寧清有好感。

這是他看到的。

不管這好感是多還是少。

這對他而言,並非一件好事。

因為一旦有了好感,就會對很多可疑之處視而不見。

所以無論對象是誰,哪怕不是柳寧清而是彆人,他都不希望弟弟太過靠近。

或許,他一開始就不該同意柳

寧清加入。

哪怕是終生瘸著一條腿,在避難營流浪,也好過發生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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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巍言拳頭越捏越緊。

皮肉崩裂,血肉模糊。

右邊褲腿空空蕩蕩,癟在了地面。斷掉的義肢滾去角落,連接部滿是鮮血。

他甚至站不起來了。

蟲洞無比安靜,靜到一種可怕的程度。

就好像這個世界,隻剩下他一人。

方巍言注視著滲出的血色。接著緩緩垂下頭,埋入雙臂之中。

仿佛要融入這蟲洞一般,身軀越來越小,越來越暗。

.

彈匣空了,啪嗒一聲落了地。

方銘被蟲潮逼至角落。

在幫老哥驅趕蟲潮的時候,更多蟲子湧了過來,堵住洞口。

他再也看不見人,隻得往回折返。

異蟲身軀臃腫龐大,速度卻絲毫不見緩。

他逃跑的時候隻顧往前,壓根顧不上分辨道路。

很不幸,他選了一條死路。

但哪怕前方還有路能走,他也已經走不動了。

方銘腿部與肩膀都纏滿了蛛絲,速度越來越慢。

五臟六腑大概都混雜了斷掉的肋骨碎片,每一口呼吸都伴隨濃烈的血腥。

鼻腔有熱流湧出,方銘手背抹開,低頭看了一眼。

是血。

被蟲潮追上壓根沒過多久。

他不知道老哥是否順利逃走,更不清楚自己是否爭取到了時間。

但無論如何,他大概已經無法得知結果。

方銘轉過身,面向那漫天卷地的蟲潮。

死亡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尤其在這個時代,前一天還交談過的人,後一天就成了冰冷的屍體。

生死離彆,在末日來臨前方銘前就經曆過一次。並在那之後,接連經曆了父母的死亡。

或許某一天,自己也會無聲無息地從這世界消失。

就這麼苟活了十年。

他掀開外衣,從腰間抽出匕首。

砍刀在摔下來的途中遺失。這麼小的刀子,壓根造不成什麼致命傷。

但這些東西既然要吃他,那也不能讓它們太好過。

匕首劃開身上蛛絲,雙臂橫立前方,做出戰鬥的姿勢。

不知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蛛絲纏了毒液。視線逐漸有些模糊。

身前那鋪天蓋地的異蟲糊作一團,甚至連頭尾都已分不清。

方銘搖了搖頭。

恰有一異蟲飛撲而來。

他小刀翻轉,刀身狠狠刺入那黏膩的身軀。

.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歌聲回蕩。

房間滅了燈,身前蛋糕點滿十五支蠟燭。火光搖曳,看起來有些晃目。

方銘被家人簇擁在桌前,無言注視那燃燒的蠟燭。

“怎麼了弟弟,”母親笑著催促,“快許願啊。”

已經十五歲,上了高中,方銘實在難以接受這盛情的祝生,隻覺得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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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爸媽,甚至連老哥也特意趕回來了,就為了陪他一起切蛋糕。

方銘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但看著一家人熱切的眼神,又將話咽了回去,吹滅蠟燭。

唯一的光亮消失,房間瞬間陷入昏暗。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忘了許願。

又或者是故意的。

因為許願這種事對一個高中生而言,實在太傻。

……

……

如果當時他許下了願望,希望親人平安。

那麼現在,他們一家人是否還會在一起。

方銘在鈍痛中失去了意識,陷入昏迷。

他依稀做了一個夢,夢見家裡人為自己慶生。

那是他和家人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當他再一次睜眼,隻覺渾身被束緊。呼吸不暢,像是從頭到尾被包裹了起來。

天頂仍是土色的岩壁,餘光瞥見一抹白色。

是蛛絲。

自己,是被蛛絲包裹了起來?

就像剛才瞧見的繭團。

原來,那裡邊裹著的是人。

方銘腦內閃過這一想法。

雖然他不清楚那些異蟲為什麼沒有立即吃掉他,但他明白,自己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方才情況危急,腎上腺素分泌。

如今躺在這裡,大腦昏沉,反倒能清晰感知到一些事。

比如,血液在一點兒點兒流失;又比如,身體在逐漸變冷。

每一回呼吸,都要比上一次更淺。

死亡正在接近自己。

方銘清晰感知到這一點。

周圍全是異蟲,渾身上下都被這股黑色淹沒。那窸窸窣窣的聲響聽著無比吵耳。

而當下一秒,這吵耳的聲響忽然斷了,四周陷入死寂。

發生了什麼事?

方銘餘光偏移。

大半視線都被遮擋,眼前蒙了血色,他看不清太遠。隻依稀望見一道模糊的光。

猶如天空的顏色,明淨而透亮。

方銘已經太久沒看見過天空。

在地面的時候,從來都是烏雲密布,壓抑沉重。

他手指微移,想要離那抹光近一些,卻動彈不得。

身上的蛛絲不知何時鬆了,接連散開。

他竭力睜著眼,望向光的方向。

接著,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那裡站了一個人。

光裸的雙腳踩在泥地裡,皮膚蒼白幾近透明,近乎能看見藍色的靜脈。

漂亮的面龐在這末世顯得太過乾淨。一雙異瞳不似人類,仿佛蔚藍的寶石,清澈純粹。

“……”

方銘嘴唇微張,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認得這個人。

曾經是,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存在。

可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男人立在那裡,自上而下望著他。表情看不出情緒。

隻是一如既往,喚出他的名字。

“小銘。”

就連音色也如出一轍。

方銘心想自己果真是沒救了。

否則,怎麼會看見一個絕不該看見的存在。

因為早在末日來臨以前,他便參加了對方的葬禮。

這個人,分明早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