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長輩似乎很喜歡虞漁。
這令虞漁感到有些奇怪。
畢竟周憐和陳雍年從小也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又是鄰居,年齡相仿,家室接近,周家的人卻似乎一點撮合兩人的意思都沒有。
陳家的長輩喜歡她,自然不會撮合周憐和陳雍年,可周家的長輩,按照常理,多少也會有些……且按照陳穿和許語星話裡話外的意思,他們之間是存在感情牽扯的。
虞漁在長輩們聊天的空檔,盯著周憐那高高的衣領瞧。她沒有看出什麼來。
那裡裹得很嚴實。
周憐側頭與她進行了目光的交彙。
周憐大概經常經曆這樣的場景,因而她的表情並無異樣,兩人的目光略略一點,她的目光便折返了回去。
陳穿默默觀察著周憐和虞漁的互動。
她們之間沒有任何的火藥味,平靜得有點出人意料。
“對了,阿憐你和虞漁這孩子看起來也投緣,幾天後阿憐生日,虞漁你也過來啊。”
周憐的母親笑容滿面地對虞漁說,那種和藹可親的語氣讓人拒絕不了。
虞漁說:“好啊。”
飯吃得差不多了,她朝周憐說:“那我們加個微信吧。”
她支著下巴看向周憐,吃飯之前,她把口紅擦掉了,此刻嘴唇是她本來的顏色,喝了點水,淡淡的草莓紅,周憐比她高很多,就算是坐著,也是俯視她。
玫紅色的裙子領口並不算高,從周憐這種高而近的角度,除了鎖骨外,還能看到點彆的。
周憐垂下眼皮,拿出手機和她加了微信。
“我不怎麼用微信。”
虞漁:“忙著科研麼?”
“算,我聯係人很少,偶爾和家人……”
她說話的確力求簡單和精準。
隨後虞漁去了一趟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碰見了白裙子上多了塊汙漬的周憐。
那汙漬是傭人在收拾餐桌的時候,不小心弄到他裙子上的。
說是裙子,實際上稱作加長加寬版的襯衫更合適。
陳家有好幾個衛生間,她恰好和虞漁撞上了。
見她步履匆匆,抿著唇,胸口那塊汙漬被她用手指拎了起來,以不至於觸碰她的皮膚。
“你在用麼?”
她問的是衛生間。
“我換一個。”
說著她便轉身要走。
“你進去吧,我剛剛出來。”
然而周憐似乎覺得有點不合適,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但她應該有點潔癖,所以還是很快進去關上了門。
裡頭傳來衝洗的聲音,良久才停下來。
虞漁站在外面等了一會兒。
門從裡面被推開了,周憐似乎洗了把臉,臉上沾了點水珠,瓦紅色的嘴唇更紅了,她身上帶上了洗手液的皂味。
眼
鏡取了下來,她正用紙擦拭著上面的水珠。
微微突出的眉骨沒了眼鏡的遮掩,顯得更為生人勿進。
看到還站在門口的虞漁,周憐微微怔了下。
隨即她不動聲色地抬手將剛剛解開的領口的第一顆扣子扣了回去。
“你還需要使用衛生間麼?”
她說完,見到虞漁的眼皮微微抬著,瞳孔的光圈正對準了她的領口。
很快,虞漁微微鬆了唇角,露出點笑意,唇角上揚時,露出糯白的牙尖。
像是柔軟的桃子表皮破開了點,露出裡頭的汁水。
“沒有,我想著等你一下。”
“阿憐姐,我能這麼叫你麼?還是換一種叫法好。”
“以前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孩,你能不能和我說說你和阿年是怎麼認識的,小時候有過什麼交集,有一些朋友和我講,他很喜歡你。”
她叫周憐為阿憐姐姐的時候,並未流露出任何的綠茶味道。
反而叫得蠻認真。
周憐微微垂著眼皮聽他講話,這女孩言語裡好似很關心陳雍年和她的關係,可她的表情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似乎隻是想同她多說兩句話,陳雍年不過是被順帶提起。
周憐將自己的領口朝上提了提,又將擦乾淨水珠的眼鏡重新帶上。
“叫名字吧。”她的嘴唇沒什麼動靜,隻是開了個口。
“叫周憐麼?是不是有點差輩分。”
虞漁又問。
“差了,但是可以叫。”
“我和陳雍年沒什麼,小時候我也沒時間和他玩。”
“非要說,二年級的時候,為了讓他帶我去地下圖書館拿書,我用五分鐘幫他寫完了一整版科學題,從那開始,他開始頻繁來我家找我,百分之九十的時候,我都拒絕和他出去玩,剩下的百分之十的時間,是我母親把我從房間趕出來和他玩的。”她的記憶精準得像尺。
“我和他沒有可能。”
“如果他喜歡我,那他喜歡錯人了。”
她站著說話的時候,簡直也是在俯視虞漁。
虞漁微微軟著身子靠牆,從周憐的話裡,虞漁似乎浮現出了當年孩童陳雍年在看到自己的科學題被面前的女人面無表情用五分鐘寫完之後的那種呆愣模樣,陳雍年那時候還是個孩子,而憐也許就已經有了大人的樣子,從容而聰明。
不難想象當時還是孩子心智的陳雍年會如何被寫完了題目冷冷地平靜地看著他的周憐所如何震撼到。
那必然是一種心靈的震撼。
怎麼會有人不慕強呢?
儘管在回憶往事,可她的表情像是無機質般淡漠。
陳雍年的淡漠和她比起來,隻像是一種偽裝。她是真的冷而淡。
陳雍年的漠然是因為他能輕而易舉得到很多東西。
而周憐的淡漠,更像是對於人情世故的無感。
像無機質、手術刀、冷冰冰的窗戶……北方的雪。
也許是最近想了很多和創作有關的東西,她也在不斷地寫寫停停,周憐身上逸散出來的這種氣質竟然讓虞漁感到一種強烈的引力。
她像某種人形誘捕器似的,令虞漁將眼光不自主地放在她身上。
“你在北極的時候是怎麼樣的?”
“你喜歡科研麼?”
虞漁這個時候的問題果然和陳雍年沒有關係了,周憐眼神在她身上停頓了一會兒。
“我不喜歡實驗室,我喜歡的是未知,說到底,是種窮儘探索的欲望。”
“北極有很多極端的景觀,最原始的生命、物質、宇宙同時在那裡呈現。”
“那裡的環境不適合人生存。”
“但是那裡適合隱藏一些密碼。我生命的任務,就尋找是找那些密碼。”
她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睛望向遠處某個點。
不像是談論,而像是在闡述事實,眼皮微微垂著,並沒有看虞漁,沒有高談闊論的味道,也毫無炫耀和顯擺。
雖然說了,可虞漁卻猜想,她會願意和她說這麼一段話,更像是在避免浪費時間。
提前回答了所有的問題,提問者就再無問題了。
周憐真絕啊。
虞漁第一次在現實生活裡看到像是活在電影裡的理想人物。
她想象周憐這雙眼睛若是在北極幽暗的風雪裡和燦爛的極光中露出奕奕的神采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實在是……
“真了不起。”
虞漁臉色因為心中的想象而略略帶上了點紅。
她像是看不出周憐眼裡的敷衍,因而當她對著周憐微笑的時候,周憐有些不太自然地彆開了視線。
“走吧,長輩都在等。”
“你衣領濕了也沒事嗎?”
“沒事。”
“胸口還是拿吹風機吹一下吧?”
“不用,我已經擦乾淨了。”
“你過完生日就會回北極麼?”
“不是北極,是在那一帶……”
“很遠,但是遠方好像對人有種吸引力。”
女孩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向往,聽到這話,周憐多看了她一眼,但並沒有說什麼。
“你在娛樂圈沒意思麼?”周憐過了一會兒問。
“還好,最近碰到了點困難。”
“隻是碰到你之後,忽然也想讓自己見識見識以前沒見過的瑰麗景色。”
周憐忽然停了下來。
她的聲音帶上了點不解:“碰到我之後?”
虞漁彎起唇:“是啊。”
正好走到面對著院子另一邊的窗戶,虞漁背對著光,外面綠色的樹在熱烈的陽光下舒展,而她被陽光烘托著一張嫵媚的粉紅的臉,發絲染上了某種生機的煥彩,有種難以形容的微妙。
周憐聽到自己心臟在一下一下跳動著,她下意識計算了一下頻率。
略微加快了。
這女孩剛
剛說的話,好像是某種另類的表白,但出於她是個女人的身份,是同性之間毫無顧忌的坦誠,然而周憐正因此感到意外。
這世上竟然有人因為她而聯想到瑰麗之類的形容詞,並且當著她的面這樣說了。
周憐此刻像是遇到了令她困惑的難題,並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頭。
過了一會兒,她才將眉頭舒展開來,用那雙無機質般空冷的眼睛望著虞漁,她的眼睛裡頭交織這夏日和虞漁的身影,一片桃紅色、玫紅色。
“我生日你來麼?”
“來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周憐又望了她一會兒,黑色的馬尾在空中劃過一道乾淨的弧度。
“好。”隻是簡單一個字的回應。
明明虞漁答應了她的母親會來,此刻她仍要求證一遍。
她胸口出的一大片泅濕的痕跡慢慢乾掉了,隻留下了淺淺的印痕,那原本的汙漬,竟然被她洗得沒留下任何痕跡。
“我從小到大很擅長做一件事。”周憐說。
虞漁問:“是什麼呢?”
周憐朝她露出了一絲笑容,隨即笑容消失掉。
她說:“我善於使我的生命不留下任何痕跡。”
這話似乎含著某種深意,一如既往地具有概括性。
像一種自證預言。
說話間,她消瘦而高挑的身形在回頭時漫出陰影籠罩住虞漁。
這一刻虞漁的頭腦在自動運轉,她在這場景裡,透過此刻現實給她的微妙感覺,創造和想象某些未存的東西。
而周憐並不知道虞漁在想什麼。
但她感知到面前的女孩似乎很像和她變得親近。
而就像周憐說的,她善於使她的生命力不留下任何痕跡。
“那天你會來麼?”她又確認了一遍。
“會來。”
此時周憐微微眯起了眼睛,她眼神帶著一點探究的意味。
仿佛在考量什麼。
*
這天回去的時候,陳雍年倒是送了她。
陳雍年坐在後座靠窗,虞漁也靠窗,兩人中間隔著一段距離。
“我離開的時候,你在和陳穿聊什麼?”
腦子裡的靈感被男人的聲音打斷,虞漁睜開眼睛,表情有些默然。
“聊你。”
陳雍年聞言表情冷了冷。
他聽出了虞漁語氣裡的敷衍與毫不在意。
“陳穿是我侄子。”
他淡淡地道。
“我當然知道,我怎麼能看得上他,他比你差遠了,陳先生。”
然而這種直白卻隻令陳雍年感到更加悶氣。
為什麼?
因為她將陳穿和他放在一起比較,完全不帶任何的討好,甚至有種殘忍的揶揄。
陳雍年閉了閉眼睛。
也許是因為莫名對虞漁動了心,可虞漁卻表現得像是局外人。
他又因為那一紙協議
,什麼指責虞漁的立場都沒有,因為虞漁在他的家人和朋友面前,的確表現得儘善儘美,簡直是完美的合約情人。
但是譬如在這樣的場合,在他們兩個私下相處的時候,她的那種驕縱和不馴,就不動聲色地展現了出來。
“今天我和周憐走進來,你不應該表現出一點憤怒麼?”
陳雍年問道。
虞漁:“為什麼憤怒。”
“你都已經和周憐介紹我是你女朋友了,而陳穿也知道我們的關係。”
“現在總之……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
“你心裡裝著誰呢?虞漁。”
陳雍年的呼吸變得很長。
他的淡漠不是周憐的那種生冷,然而帶著點後天修煉的禪味。
如果不是見過陳雍年在醫院裡那種失控的模樣,虞漁便能很正常的像朋友一樣和他相處。
陳雍年想,自尊心可以被她視而不見,但是不能被她一直放在地上踐踏。
他多少有點男人的特性,於是在這個時候,他勾起唇笑了笑,笑意隻留在唇邊,而不達眼底。
虞漁隻是盯著他看,現在是初夏,窗外的景色帶著豔麗又明媚,車駛過的地方仿佛也是熱烈的,這男人看起來變得有些不合時宜。
他偏頗著微微低垂著腦袋,像是在談生意似的地問她:“我很適合你。”
“從合約上也好,從現實來看也好。”
“你也可以和我結婚。”
“一直租一個房子,倒不如直接把這個房子買下來。”
虞漁忽然笑了。
那窗外的景綠意蔥蘢,生機勃勃。
她支著下巴,笑得像隻慵懶的貓,然則燦爛無比。
她笑了一會兒,稍稍湊近了一點陳雍年。
本來是陳雍年俯視著她,然而她的姿勢微微帶有侵略性,一隻手撐著座椅朝他看來的時候,仿佛主導這次談話的人便從陳雍年變成了她。
“我心裡非得有男人麼?陳先生?”
“還有,你說和你結婚?我想我沒聽錯。”
“誰是房子啊?”
她那樣子看他,明明視線比他稍低,然則像在俯視。
因為她眼皮的褶皺朝上翹起來,嫵媚得令人心驚,裡面閃爍的毫無情意的冷淡和譏諷,仿佛在恥笑陳雍年的異想天開。
“你這話我總感覺有人對我說起過。”
“好像是我前任。”
她在拍《二十九年春》的時候,身上還尚且能流露出女性的天真、嬌羞、嫵媚,然而現在她將那些流心的甜膩完整地收了回去,在此刻和他交談的時候,分毫也不顯現。
“我這個人算不上喜新厭舊,但是真的很討厭糾纏。”
“陳先生大可以找一個比我更聽話的玩具,我的話……在討厭男人這件事上,往往隨心所欲。”
那眼尾朝上勾起來,像是冷冰冰的彎刀,帶著幾分冷冽的豔庸。
她的打
扮是漂亮而柔軟的,可是說出來的話,此刻做出來的表情,卻好像有些太無情了。
陳雍年聽完虞漁的話,靜默了一陣。
他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心臟有些窒悶。
車子即將抵達虞漁的住處。
“我有什麼地方令你討厭的?”陳雍年沉默許久後才問道。
“這倒是沒有啊,陳先生。”
“是因為周憐麼?”
陳雍年又問。
虞漁:“我挺喜歡周憐的,你有機會能和我講講她麼?”
虞漁答非所問。
陳雍年好像一拳砸進了棉花裡。
“你快到了。”
虞漁又說:“陳雍年,我這麼叫你你不介意麼?”
“不介意。”
“我想說,你現在一點也沒有我剛剛見你時候的樣子了。”
陳雍年眼神頓住。
他微微揚起唇,眉眼卻多了幾分陰鬱。
“你倒是很會戳人心窩子。”
“我這麼不受你待見,既然這樣,你就當我剛剛提的都沒發生過。”
虞漁問:“你什麼時候會和我分手?”
她問得很直白。
“你還會投資我的新劇麼?”
這句話更直白。
陳雍年不知為什麼想笑。
他忽然問虞漁:“你對你的前任也這樣麼?”
虞漁反問得很快:“不然呢?”
陳雍年覺得自己可能生病了,或者是有些變態。
因為在得到虞漁這樣的回複之後,他的心情竟然稍微平靜了一些。
“投資一部戲而已。”
他點了點坐墊。
“至於分手,我還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提前擔心做什麼。”
虞漁多看了陳雍年幾眼。
她又問:“你什麼時候有空,能和我多說說周憐麼?我對她挺感興趣的。”
又是周憐。
她為什麼這麼在意周憐。
“彆對她有好奇心。”
陳雍年道。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陳年往事,他看起來比剛剛沉靜了些。
“她讓我得到了不少靈感。”
虞漁用那雙烏黑的眼睛盯著陳雍年看,陳雍年沒有無視,但也沒有說話。
也許周憐的確在陳雍年心裡占據了某種很重要的地位。
虞漁想。
周憐當然在陳雍年的生命中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
因為從小到大,周憐都在陳雍年的生命裡作為一堵難以逾越的高牆而存在。
從小學,到現在。
陳雍年從小對物理感興趣,後來學了經商。
在年紀很小的時候,陳雍年將周憐當做過偶像,甚至心中蔓延出了愛意。
那時陳雍年以為那是愛,因為他總在關注周憐的成績,周憐看的書,周憐參加
的競賽,他的人生中仿佛隻有周憐了,而看不見彆的同齡人,他尤記得那時候周憐將筆和練習冊面無表情地寫完之後丟到他面前,催促他去找鑰匙的那種從容。
後來在周憐出國之後,陳雍年才慢慢發現自己真正的感情。
很難以啟齒。
陳雍年發現,自己對周憐的感情根本就不是愛,而是一種偏執的比較,因為周憐從小甩開他太遠了,也隻有周憐從小能甩開他這麼遠,所以他眼裡一直隻有周憐,而因為周憐是女人,他便沒有對周憐升起所謂的嫉妒,而把那種感情當成了愛。
他對周憐的偏執,連瞿臨也不知道。
瞿臨沒和周憐接觸過,隻是遠遠見過周憐。
一直到現在,瞿臨都還以為他一直在心裡暗戀著周憐,才會在周憐出過之後,鬱鬱寡歡那麼長一段時間,甚至主動和家長要求去安州的晉安寺呆了整整三個月。
因而,如今的陳雍年淡漠中帶著一絲禪味。
周憐從來不是他愛慕的對象,而是他一生都難以跨越的假想敵。
看著面前的虞漁用那雙烏黑的閃著微光的眼神,虞漁凝視著他,等待他說話,陳雍年臉忽然白了白,他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情緒翻滾起伏。
陳雍年小時候對書裡面的“既生瑜何生亮”感觸深刻。
後來過了很久,他才能接受自己是個家境殷實的人才,而周憐是個天才的事實。
可是那個時候,他在晉安寺,還是對著方丈哭紅了眼睛。
其實他並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幸好周憐是個女人。
可又正因為她是個女人……
*
生日宴那天,瞿臨早就等著看虞漁笑話了。
可惜在主持人的熱烈的開場白中,掀開幕布的人,居然是個男人。
那個男人年輕、消瘦、身材頎長。
一頭漆黑的茂密的頭發披散在身後,竟然已經及腰。
他的皮膚蒼白得像是雪,氣質空冷,帶著那副讓虞漁很眼熟的眼鏡,隻是他此刻穿著白襯衫和西裝褲,胸口平坦,一覽無餘。
“謝謝各位來我的生日宴,我從有記憶起,就一直在期待今天。”
“她”說出來的話,不是中性的沙啞了,而是徹底變成了男人的聲音,成熟男人的聲音,聲音很淡漠,比陳雍年那種淡漠更冷,像是……先前提到過的無機質或者手術刀的質感。
全場人都被震驚得啞然無聲,這是……周憐?
虞漁站在陳雍年身旁,並未看到陳雍年的表情。
但周憐的目光朝這邊掠過,他緩緩說道:“因為某些科學無法解釋的原因,我隱瞞了性彆,一直以女人的身份生活,而從今天起,我會恢複男性的身份。”
“這也是這場生日宴舉辦的原因。”
周憐的父母在台下紅了眼眶。
而台下一片訝異的聲音爆發。
虞漁則安靜地立在原地,望著台上的周憐。
周憐不知為何也正在看她。
周憐本以為那天他說的話,會重新自我證實。
他說:他善於使他的生命不留下任何痕跡。
周憐想?[]?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虞漁那□□她流露出的熱烈,會在今天他宣布自己是男人的時候消失殆儘,然而他靜默地觀察著她的面孔,卻隻從中看到了一種類似於興奮的東西。
周憐感到困惑。
他不知道,這一刻虞漁對著他,腦子裡湧現出無數的靈感來。
他也不知道,這一刻陳雍年確信良久的信念翻了面,那種被壓抑了很久的痛苦重新湧現出來。
不小心打翻了紅酒的陳雍年麻木著一張臉看向台上的周憐,忽覺周身寒冷。
*
原來在周憐剛出生的時候,有位大師在給周憐算了一卦,然後告訴周憐的長輩,周憐必須以女裝示外人人,一直到27歲才能恢複男兒身,否則會及早夭折。
原本長輩們也將信將疑,可就在周憐三個月的時候,便生了一場大病,醫生束手無策,周憐的父母才想起了那位大師的話,給周憐買了女孩子的衣物,給他穿上之後,不過半天,周憐的病便奇跡般地好了。
從此以後,周憐便被送到他的祖父家寄養,雖然私下裡長輩們教導周憐是男生,從小教他辨彆男生和女生在生理和社會分工上的不同,但周憐從三個月大以後一直到現在,穿的永遠都是女裝,留的是長發,儘管周憐從小研究的是客觀存在的東西,但是當小時候的病曆本擺在自己的面前時,周憐也隻能抿著唇,接受了關於扮演女性角色的任務。
好在他智商很高,並沒有因為扮演女性角色,而自我束縛。
除了穿著女生的衣服,告知外界自己是女孩之外,他的人生軌跡仍舊按照他本人的意願來,而並未遭受任何影響。
更多時候,他有種模糊了性彆的強大和卓絕感。
譬如那天虞漁見到他的時候,便是這種感覺。
*
在周憐陳述完自己的身世之後,台下的眾人默契地保持了良久的安靜。
這之中也有周家的親戚,世交。
陳家的長輩也都被驚訝得無以複加。
周路眼睛都瞪大了。
直到有人仿佛對周憐的經曆表示欣賞和鼓勵似的,拍了一下手掌。
隨後,整個宴會上響起了轟轟烈烈,經久不息的掌聲。
周憐這人未免心智強大到有些恐怖,從小扮演女生到現在,不動聲色而隱忍著,取得了如此驚人的成就,而哪怕此刻說起自己扮演女生的那種經曆,他的語調淡然,沒有半點埋怨,仿佛隻是一次尋常的經曆,他接受了上天賜予他的這些古怪的不公平。
此刻穿回白襯衫和西裝褲的他,看起來卓爾不群。
那不凡的經曆和遭遇,蒼白而淡漠的臉,空冷如同無機質的眸子,都使得很多未曾見過他的年輕女眷對他心生好感,可又略微有些膽怯。
隻覺得,這個叫周憐的男人
,經曆太過傳奇,那身上的氣質,也過於生人勿近。
隨後周憐的長輩上台說話,朝眾人致歉的同時又萬分感慨地提起周憐的很多經曆。
長輩提到,周憐從小到大,從來未接觸過女孩子,也和男孩子保持一定的距離的時候,台下響起一片驚呼。
年輕的女孩們輕聲交頭接耳起來。
27歲了,從未接觸過女人。
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帶著幾分禁欲和斯文,像是冬天的竹子一樣,令人目不轉睛。
這對女孩來說,又著強烈的吸引力。
“周憐的名字真好聽,我聽了他的經曆,真的覺得他有點可憐,好討人愛護。”
“但他很有禮貌,好像對情情愛愛不在意。”
“我就喜歡他這樣的,我根本沒見過像他一樣的男人。”
“他27了,總不可能一輩子不結婚,去搞科研吧。”
“但我聽說,他是在搞最前沿的學術……還在北極,和他結婚難道要和他一起去北極住嗎?”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我說真的。”
說著話的女孩呆呆地望著遠處低垂著眼皮的年輕男人,臉上飛上了一抹紅暈。
人們心中皆想,要是周憐從小以男性的身份成長,應該會如何萬眾矚目,他才是真正的彆人家的小孩。
*
“阿年,怎麼這麼不小心。”
虞漁面色冷靜地讓人過來給陳雍年擦了擦手,表情上溫柔繾綣,目光很自然地從周憐身上收了回來。
她捏著手帕,指尖在交錯間觸碰到陳雍年的手腕,柔軟的觸覺令陳雍年從那種如同被什麼炙烤當中的狀態回神,他面色蒼白地看向虞漁,忽然握住了虞漁的手。
虞漁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陳雍年,仿佛在問:“怎麼了?”
陳雍年沒說什麼。
隻是那張向來從容的臉此刻竟然湧上了幾分脆弱。
他眼眶不知怎麼,微微發紅,嘴唇抖了一下。
虞漁望著陳雍年這副模樣,心中湧上一些古怪的情緒。
她的眸子追隨他神情的變化,忽而,她看了看不遠處正走過來的周憐,眼神又重新落到了陳雍年的臉上。
這男人的脆弱和狼狽,並未使他看起來落魄。
虞漁忽而福至心靈似的,明白了陳雍年的情緒。
因為周憐麼?
也對,陳雍年也不知道周憐是個男人。
周憐如果作為男人存在,陳雍年怕是會被周憐比下去吧。
古人誠不欺她。
眼淚和脆弱,是男人最好的美容劑。
她難得真的柔情了一下,手纏上陳雍年的手背,然後用那種柔軟的、深情的、安慰性的語調對陳雍年說:“阿年,你要哭了嗎?”
“不要哭。”
陳雍年低頭看虞漁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強烈的情緒在心中如同瓶瓶罐罐打翻,他並沒有意識到虞漁眼中閃爍的那種帶著幾分期待的光芒。
可這時陳雍年身旁走過一個高大而陌生的男人。
虞漁看到那男人的瞬間,臉色就淡了下去。
他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