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鐸將自己的衣領朝上拉了拉。
垂下了眸子,然而在路過他們的時候,眼神卻沒忍住從斜側方於他更有利的角度,朝那處投去一瞥。
他沒看清楚。
隻是恰巧被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遮住身形的女人用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頭發。
那黑得有些令人呼吸放輕的頭發,在空中微微晃蕩起來。
如同夜色下的水波紋。
在那發絲晃動見,他瞥見了一抹豔紅色的殘影。
吳文鐸瞬間加快了腳步。
垂下眸子的那一刻,他眼神深沉了不少。
他僅僅是看見虞漁的一點光影。
而陳雍年則是靠近著她,身形幾乎將她籠罩起來,低頭看她的時候,虞漁便那樣抬頭仰望著他。
那兩靨的紅暈,在這昏暗當中仍舊如同蒙著一層秋水的濕潤清亮的眼睛,說話時微微張開的唇以及裡頭露出來豔紅色舌尖和糯白的齒。
紅色的瑪瑙耳墜晃了兩下,便隱沒在了他漆黑的發絲裡。
而她那一截皓白的脖頸上,她有幾縷烏黑的發如同水草一般糾纏著,如同一隻溫柔地手,正在繾綣地撫摸著他的脖子。
冬天已經過去,天氣便回暖。
為了去見他的家人,虞漁穿得很“良家”。
看起來很溫暖的湖綠色開衫毛衣,有同色係的挑染圍巾,輕輕地束縛著她的脖子,那圍巾很細,又很柔軟,有點像是絲巾,然而比絲巾更長。
圍巾和領口之間,漂亮而合理地露出了那一片雪白的肌膚,微微敞開的領口,正好在此刻虞漁的動作間向一側滑動,便露出了她那一粒淺紅色的小痣。
陳雍年因為她的目光而壓低眉眼的時候,這一粒淺紅正好闖進他的視線裡。
陳雍年頓時感到一陣前半生從未有過的乾渴之意,他的呼吸略微變得沉重。
針織是一種很溫暖的材質,給人的感覺也總是親切,然而,這件衣服穿在虞漁身上,自虞漁從他的家裡出來之後,這針織衫便變得不那麼良家了。
一種雍容的昳麗從這裁剪得恰到好處的湖藍色針織衫上散發出來。
她安安靜靜地靠在那窗邊,用那雙情意不明的眼睛望著他的時候,陳雍年生出了一種錯覺:自己好像進入了某個不同尋常的異度空間。那空間,由她那如瀑的烏黑的發,和她身上的一切慵懶的意誌一同創造出來,似乎她身後,應該是大片大片豔麗的花和昏黃的陽光似的。
陳雍年記得以前虞漁偏愛黑白灰那種簡約的色彩,私下見面的時候,穿著的其他色彩,如若豔麗,也是一種低調的豔麗。然而今日的這一抹湖藍色和她耳尖那瑪瑙□□人的耳墜,卻和她往日的穿著風格相異。
且半個月前見面時,虞漁是一頭蓬鬆的短發。
在節目裡頭也是一樣,今日他去接虞漁的時候,遙遙地便看見虞漁的頭發如同轉瞬即逝的時光般拉長了。
這麼
近的距離,陳雍年看見虞漁這滿頭的黑發,無論是發絲,還是顏色,都是整根地長了,幾乎沒有碎發和染色加工的痕跡。
“是帶的假發麼?”
陳雍年忽然問。
“之前頭發沒有這麼長。”
虞漁沒有想解釋這頭發的意思。
“我頭發長得很快。”她語氣帶著點笑意,眼神也看上去沒有什麼攻擊力。
“長發好看麼,陳先生。”
這次虞漁叫陳先生的時候,似乎也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她這次所叫的陳先生,尤其是“先生”兩個字,仿佛比起以前她和和氣氣地喊他陳先生的時候,更加多了幾分旖旎的柔情,先生兩個字在她的唇齒間仿佛是繞了一圈,才被吐出來。
陳雍年用那雙清俊的、淡漠的眸子,盯著虞漁看了好一會兒。
裡頭如同墨色漸濃。
“好看。”他落下兩個字來。
相比陳雍年從小到大,便是女人口裡的高嶺之花。
然則如若仔細看,陳雍年的眼神深處,似乎夾雜了幾絲狼狽。
“我家人倒是很喜歡你。”
他說。
“那很好呢,我的任務完成了。”
她如今說“呢”,語調一拉長,便有種彆樣的質感。
“對了,陳先生喜歡我長發還是短發呢?”
喜歡兩個字從她的唇齒間繞出來,陳雍年忽然感覺心裡升起了一縷灼熱的火苗。
他朝後退了兩步,虞漁卻仿佛判斷出他要說什麼。
大概是他們之間不必談論喜歡與否。
因為這後退兩步正好拉開了虞漁與他的距離,他清冷又淡漠,心中將什麼東西都掂量得清楚,怎麼會容許自己被某種見不得人的欲望暫時控製呢。
然則退開兩步,好像也並沒有什麼大用。
因為虞漁倚在門口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
那從湖藍色的衣袖裡頭伸出來的那白得刺眼的手腕輕輕搭在門把手上。
帝王綠的手鐲幾乎要被她那渾身溢出來的豔麗壓下去光彩,隻能在她身上成為一件普通的飾物了。
陳雍年便忽然忘記了他要說的話,隻是用那雙黑沉的眼睛望著她。
她倚靠在了門框上。
“陳先生,我沒有彆的意思。”
“怎麼你好像我要占你便宜似的。”
那紅色的瑪瑙又在她烏黑的發間出現又消失。
紅色的,刺眼、晃人。
而她聲音很柔和的,在這寂靜的走廊裡,仿若拉出了很悠長的弧線。
那一刻,整個走廊裡頭的昏黃的光,仿佛都聚集在她身上似的。
是那種不刺眼的、朦朧的微光,覆在她的面頰、唇角、脖頸、和手腕上,覆在她湖藍色的貼身開衫毛衣上,覆在她的垂墜下去的每一根頭發上。
“我要睡覺了。”
“陳先生,什麼事的話,請電話找
我。”
“最近在劇組,可能沒辦法及時和你聯係,如果在拍戲,手機可能會放到一邊。”
“所以可以提前和我在微信上溝通。”
“叮。”
房門開了。
陳雍年的神經被這道聲音挑動了一下。
他向來不喜形於色,然而此刻,在風衣領口裡頭的脖子上,浮現出了某種正在跳動著的青筋,額角細小的血管,也正在以一種似乎要刺破皮肉的聲音比往常跳動得更快。
她說話的時候,唇舌一道在顫動。
那晶瑩的、豔粉色的光澤,讓陳雍年覺得額角甚至出現了一絲刺痛。
在虞漁朝陳雍年道了再見,要進門的時候,陳雍年忽然前進了一大步。
那黑色的陰影便瞬間籠罩了虞漁。
他向來冷冽的聲音此刻忽而有些沙啞。
“虞漁。”
虞漁愣了一下,仿佛被這陰影和他突變的眼神和聲音嚇了一跳。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麼?”
陳雍年看著她那把烏黑的睫毛,眼睛裡頭流動著的晶瑩,忽而覺得事情似乎正在變得不受她操控。
以前的虞漁,隻是會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從她那和氣的表皮裡頭,探出讓人難以掙脫的豔色來,然而如今虞漁卻一舉一動,都仿佛沾染著那種豔了,卻不單單是風塵和勾引,而是一種……口齒乾渴而又生津的漂亮,當她此刻眼神中全然裝下陳雍年一人的時候,陳雍年呼吸忽然急促了一些。
那種冷淡的檀香的味道,將虞漁籠罩著。
他高挺的鼻梁在一片具有切割感的陰影中微微翁動著。
“陳先生。”她又喊了一聲。
陳雍年聲音更沙啞了一些,裡頭似乎帶著幾分笑意。
“長發很適合你。”
說完之後,他寬大而修長的手從風衣口袋裡頭探出來,然後極為克製地順著虞漁的頭頂,摸了摸她的黑發,動作很輕,但是似乎有些僵硬——大抵在克製這力道。
柔軟、冰涼、順滑。
如同絲綢一般。
他挑起她發絲的時候,那紅色瑪瑙的耳墜,便又再次出現,那粉潤的耳垂,也出現在他的視野裡頭。
“怎麼最近愛這些鮮豔的色彩麼?”
“以前從沒見你穿過。”
她的脖頸弧度柔軟,看起來有些脆弱。
“最近忽然就喜歡上了。”
她的語調比以往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人喜歡一樣東西,總是間接性的。”
陳雍年不置可否地望著他,他那眼睛裡頭的情緒說不太清楚。
“是麼?”
他了無意義地問了一句,然後又笑了一下,說:“大概是。”
“這顏色也很適合你。”
虞漁眸色頓了頓,緊跟著便露出那種微微的笑容。
是“微微”,是恰到好處,是幾寸陰影將她的唇角和下頜分割開來,她仍舊顯得像個影子般瘦弱柔軟。
陳雍年額角更疼痛了。
他並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如此。
那初見時,虞漁充滿生機又和氣的樣子,在此刻完完全全變成了另外的模樣。
那股宛若少年新鮮的生命力,此刻宛若變成了垂死的卻還新鮮的花。
她身上退卻了那種雌雄莫辯的生命力,取而代之的是頹敗、微弱、豔麗、潮濕。
是一切女性化的美麗。極端的漂亮。
且好像,她下一秒,或者在未來無人注意的某一秒,便要消失在這陰影裡頭,隻留下一點點需要捕捉的微光似的。
陳雍年忽然猛烈地捂著唇咳嗽了一聲。
等他的手指緩緩垂下的時候,虞漁看見了他似乎因為剛剛那個咳嗽而充血,因此變得薄紅的臉。
他忽然不再看她的眼睛,而是重新將手放回了風衣口袋了,高瘦的身形在走廊上拉下長長的影子,但這次沒再籠罩他。
“我先走了。”
“你早點休息。”
“嗯,再見。”
“陳先生。”
女人的聲音如同絲線。
門從身後被合上。
哢嚓一聲,細微的東西,陳雍年下意識喉頭吞咽了幾下。
他面上覆上一層薄薄的紅。
口袋裡的手指,緊緊捏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