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紹月離開那日起。
虞漁回到陳府,便好似過得比誰都開心。
誰都知道,周紹月走了。
一去便是三年,中間大抵隻會有書信來往。
對周家的二老來說,就像是丟了三年的兒子,對虞漁來說,便是剛剛嫁過來便獨守空閨。
可那日虞漁在渡口便撐著油紙傘下來的那一眼,卻也還硬生生讓本來鐵血為時代先生的周紹月心裡頭產生了一點迷茫,虞漁給的桃花就擺在一等房的正中央的小桌子上,底下渡輪的聲音巨大,海上環境惡劣,周紹月眼見著不到一天,這桃花便衰落枯萎,原本在那女人懷裡鮮豔的花到了他這裡,連那小小的邊都變得蜷曲發黑,看上去那麼淒慘。周紹月便覺得,這幾枝桃花,就像是那女人一樣,去不了新的地方,隻能在舊的土壤了存活。
什麼吟詩作對的舊社會。
周紹月在心裡罵道。
可想起虞漁呆呆立在那裡看他的模樣,周紹月腦海裡便又想起句詩:人面不知何去處,桃花依舊笑春風。
周紹月小時候,也是私塾裡出來,從小背著四書五經、吟誦著唐詩宋詞長大的。
他也是舊社會的土壤裡培育出來的新芽。
周紹月看了一會兒那桃花,選了一朵最好的,還未完全凋敗的,夾進了自己的書本裡。
另外的幾枝,他看了一會兒,便悉數扔掉了。
*
然則那日虞漁在岸邊呆呆的站立著時,隻不過在表演。
她聽到耳邊傳來了係統的提示:任務已完成。
*
袁玉馬十分信守承諾。
在周紹月走的第二日,袁玉馬便帶著一幫年輕的朋友登門拜訪,男女皆有之。
得知袁玉馬的來意之後,周老夫人便立刻喊人去叫虞漁出來見生人。
這群人都穿著西式的服裝,幾個女孩也都穿的襯衫,當然,有的穿的是改良版的上衫下裙。
在等待虞漁的過程中,袁玉馬有些慌亂。
這慌亂沒由來,袁玉馬也不敢去細猜。
新思想崇尚男女平等,因而這坐在大堂裡頭的幾個年輕男女都高談闊論著,有的還笑著指教起周府的下人來:“現在還穿長衫?你看我們穿著衣服褲子多簡便,可不怕出門被裙裾絆倒。”
話引得下人們紅了臉。
就此時,虞漁來了。
她病未好,走路兩步三停。
在家,她便穿著是湖綠色的長裙,脖子上掛著長命鎖。
湖綠色也很豔麗,不久前袁玉馬曾見過一副色彩穠豔的油畫,見得便是這樣的湖綠色。
這麼豔麗,她臉上還是帶著淡淡的紅暈。
膚色之蒼白,好像遠遠走過來,那光暈便也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似的。
虞漁來了,老太太便不欲再多待。
“你們年輕人多交流。”
她便將虞漁介紹給了
諸位年輕人,又將袁玉馬介紹給了虞漁。
老夫人在的時候,虞漁便一直是垂著眸子,盈翠和淺簾跟在她的後面,虛虛扶著她。
等老夫人走了,她才換了一副模樣。
淡淡的笑了起來,輕輕淺淺,帶著幾分孱弱和羞怯。
珠光寶氣在她身上堆疊著,卻也不及她的容貌的半分。
那些原本調侃下人調侃得最凶的女孩,此刻也隻是呆呆地望著虞漁。
大家便也都不說話了,有幾個新式學堂裡頭正讀書的學生,年輕男人,見到虞漁,臉便紅了。
“都在等我嗎?”她說話,正好帶著江南水鄉的女人該有的怯弱和溫柔。
唇角抿起淡淡的笑容,頭上那珠釵晃晃蕩蕩,在這幽暗的雕花屏風的邊上站著,驀地頹敗與豔麗。
卻還帶著天真無邪的風情。
“是,是啊。”
袁玉馬回答的簡直結巴。
“不過沒等多久。”那女孩也補充道。
“我病了好久,一直躺在病床上,窗戶都不曾開。”
她又微微笑起來,垂下眸子,眉眼帶上了幾分憂鬱。
這些本來想過來帶著虞漁領會新思想的周紹月的朋友們,便忽然忘記了自己來的本分似的,便開始變著法子討虞漁開心起來。
不知道是誰開的頭。
“最近外頭變化很大,我們給你講講外面發生的新鮮事兒,準好玩。”
有一人說,其他人便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
“外頭最近出現了汽車。”
“就是那種可以不用人拉車,自己就可以跑的鐵盒子。”
“下次請你去坐坐。”
“聚福街還開了個琴行,裡頭全是西洋樂器,我也學了些。你那天有空,我過來給你彈鋼琴。”
“都說中藥沒什麼用,西醫才能治病呢,我爸與一個西洋醫生來往,我便叫他來給你看看病,等你好些了,便可以出門玩。”
大家說話,便望著虞漁的臉。
見虞漁臉上露出了幾分好奇和驚訝,他們的某種心理便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那些所謂的“不要再遵從三從四德”的重話,竟然也沒一個人敢說。
那些原本提到周紹月取了一個舊式妻子便為周紹月鳴不平的女孩,此刻也都圍在了虞漁身旁,見虞漁哀哀的模樣,竟然開始埋怨起周紹月不負責任起來。
良心一下便朝著虞漁這邊傾斜了。
她甚至沒說兩句話。
“我好像很害怕那些東西。”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話,想要拚命討虞漁開心的時候,虞漁忽然開了口。
她聲音如同一陣輕輕的煙,轉瞬便飄進了所有人的耳朵裡頭。
“為什麼害怕?”袁玉馬很有耐心地問。
其他人也有些不解。
虞漁抿著唇搖了搖頭。
“我喜歡坐軟轎,喜歡聽古琴和戲曲。”
“好像……天生就是這樣的……”
她垂下眸子,輕輕咬了咬下唇,原本便色澤豔麗的唇,便皺了幾分,卻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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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很細,和很柔軟。
裡頭好像帶著某種宿命似的無法排解的困惑。
“就像紹月昨日對我講的,我太老了。”
她一講這話,眉眼便又深深地低了下去,誰演看不到她的眼睛了。
她不知在看什麼,也許是腳底下的某顆灰塵。
袁玉馬卻立刻反駁說:“你怎麼會老呢?你明明還這麼年輕。”
“他說我思想太陳舊了呀。”
虞漁又一隻手支著下巴,微微勾起了唇。
“不過他好像說得對呀,我的思想,確實很陳舊。”
“我喜歡的東西,是我小時候便喜歡的,現在變不了,也還總是害怕那些新的東西。”
她溫婉地笑起來,烏黑的眼睛裡頭,好像藏著幾分釋然。
“可我便是這樣,沒辦法呀。”
她講“呀”的時候,聲音輕輕地超上揚,便好似撒嬌似的,卻又好像隻是單純的釋然和滿不在乎。
總之人們聽她講話,全神貫注著,可腦袋裡頭的那根神經,卻又不斷地被挑動著。
乃至說完之後,她這話明顯同這些青年人所提倡的新思想新變革衝突,可到底新思想隻來了一會兒,然而目前虞漁帶來的某種幾乎是魔幻的衝擊力,早就擊毀了他們原本的理性,是一個女孩率先說:“你隻是喜歡這樣而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喜歡的事兒,這沒什麼不好,軟轎也挺好的,戲曲也好聽,你有什麼錯呢?”
“是呀,你沒錯的。”
“你有什麼錯呢。”
這樣的生意此起彼伏。
袁玉馬卻察覺到淡淡的違和來。
分明,他們是過來勸虞漁接受新思想的,可如今,卻反倒在這裡紛紛地認同起她的話來了。
然則袁玉馬這樣的想法也沒有堅持多久。
虞漁那雙眼睛朝他看過來的時候,袁玉馬如同被一顆流彈正中眉心。
他聽到自己用那種稱得上柔情的聲音說:“你沒有錯。”
虞漁的指尖輕輕地動了動,她端起茶壺,撫摸了一下溫熱的瓷壁,然後十分羞怯地笑了。
這一笑,整個昏暗的廳堂似乎都明亮了許多。
“是呀,我有什麼錯呢?”
這些人走了,虞漁便再次聽到係統的聲音:【任務完成】
*
虞漁一覺醒來,便已經是兩月以後。
她醒來的時候,丫鬟們仍舊有些擔憂。
好像她又病了。
“袁先生昨日又帶著那些年輕人來找你了小姐。”
在盈翠的嘴巴裡頭,虞漁總是小姐。
是清清白白,還未出嫁的小姐。
隻有在外人面前,盈翠才會叫她夫人。
她抬手輕輕碰了碰
盈翠紅潤的臉頰,盈翠呆了呆⑾[(,差點將手裡頭的藥給撒了,隨即滿臉通紅。
虞漁看到盈翠這副模樣,唇角勾的更深了些。
從上次與那群年輕人見面之後,便常常與他們見面。
但見面的時間很短。
這是虞漁自己設定的。
因為無法完全沉浸式地經曆,那虞漁隻能想操縱遊戲人物的角色一樣,操縱自己的行為。
“聽說r國的軍隊馬上要將我們海林包圍了,北都派來了焊猛的少將過來鎮壓,今日已經來了。”
“聽消息,少將要辦個宴會。”
“不知道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要邀請我們海林所有的富戶參加,聽說要斂征軍資。”
淺簾說這消息,說得哆嗦。
虞漁抬了抬眼睛,心想,那位少將,長什麼樣呢?
而這消息自然是真的,一來係統在任務裡提到了他,二來,這日傍晚,周老太太就讓她的貼身丫鬟過來通知虞漁,說明日傍晚,她要同他們出去一趟,吃個晚飯。
虞漁一覺醒來,再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日傍晚了。
她選了件桃紅色的衣裳,又選了根鬆綠石鑲嵌彩寶的釵子,脖子上也沒有放過,帶的是珍珠圈圈項鏈。
少將派車來接他們,虞漁卻不坐。
她三言兩語便哄好了周父周母,然後讓嚇人抬來那那頂她最喜歡的軟膠,從下來的軍官當中指了一個,當著那軍官紅透的臉,她視若無睹地輕聲道說:“你跟我吧,給我們領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