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饞犬發出一聲響亮的哀鳴時, 育詭學院終於展示了它的真實樣子。
猩紅的天空,黑色的土地,枯敗的建築, 植株被不知名的力量抽取生機,瞬間枯萎,整個空間彌漫著濃濃的死氣,連呼吸都覺得壓抑。
學校門口的小平臉色泛白,他瘋狂地翻著挎包,找出來一個小玻璃瓶,無色的液體中懸浮著一隻眼珠,眼白略微泛黃, 布滿血絲。
小平沒有與它對視, 確定了內容物後,直接揚起手將玻璃瓶遠遠地拋出去, 隨後轉身就跑。
“嘩啦。”
玻璃碎裂的聲音傳來時, 他已經衝出鐵門之外。
正常的夜空與郊野的草木出現在小平眼前,他喘著粗氣轉身,破舊的育英高中靜立在夜風中, 是屍骸更是墓碑。
“眼睛已經放到那裡了。”他對手機那邊的同伴說道, 咬牙切齒,“裡面的覺醒者很強, 你們記下來,我要看到他們淒慘死去的樣子!!”
他已經記恨上那五個人了, 但覺醒者更令他憤怒。
“彆生氣, 小心皮沒了。”和錢老板打電話的女人態度戲謔,“你還是快走吧,特管局注意到直播間的速度比我們想象中的快。”
掛掉電話, 小平擦了把汗,繞到另一邊的草叢裡,翻出來提前藏好的折疊電動車,一鼓作氣地開遠了。
他褲腳的一絲灰霧順著衣料往上爬,爬到後衣領便縮了起來。
*
而現實中無法看見的育詭學院,被扔出去碎掉的玻璃瓶中,那顆眼球慢悠悠地飄浮在空中,瞳孔放大,目標明確直衝詭異氣息最濃厚的地方。
在它到達宿舍樓前時,饞犬已經趴在地上,血紅的藤蔓將它狠狠箍住,如同捆著一塊腐爛的臭肉。
縮成小雲團的灰霧在它上方盤旋,漂浮不定,與血色的藤蔓鏈接,像一個特立獨行的變異水母。
在下一秒,眼珠看見它像被召回一樣,如流水般地向後流去。
猩紅的夜幕下,饞犬所在的地面忽然萌發生機,翠綠的、無法分辨品種的植株衝破水泥地面,將它包裹在其中。
灰色霧團斷掉藤蔓,飄在上空,沉默而冰冷地看著這一切。
如同雨後草木沁水的沁人心脾的清新香氣,以令人無法想象的速度,與包裹饞犬的植株一同向外擴張,宿舍樓,教學樓,操場……
當植株停下時,雜草叢生的破舊學校已經翻天覆地。
猩紅濃鬱到幾欲滴落的夜幕,翠綠鮮豔到如廣袤草原的大地,建築物披上綠色,如同方塊般杵在那裡。
超出常理的偉力改變了整個詭域,這一切都令人目眩神迷。
飄在空中的眼珠苦於沒有藏身之處,隻好微微下降,懸在那些排列有當的植株空隙之間,悄悄前進,想去看看那個覺醒者狀況如何——
灰色霧團仍然飄在空中,垂下來的藤蔓揮舞著,如同水母在慢吞吞地舒展觸須。
那麼對方當然活著。
“踏踏踏……”
腳步聲從樓中響起,灰眼睛的年輕人走出來,他環顧四周,驚歎地睜大眼。
霧團嗖地飛回他身邊,親昵地圍著他轉了轉。
驚歎的阮和生拿出手機,哢嚓哢嚓地拍了好幾張照片。
灰霧和藤蔓纏繞饞犬時,發現它身上有另一個詭異的氣息。
本體不在現場,都能搞出這種陣仗,怕不是藤女那種詭異的老大吧!
催著三人走下樓的伊戚,一抬頭就看見阮和生拿著手機。
“阮和生!”青年連忙跑過去,“拍照怎麼不叫我?”
在阮和生聞言轉身時,他一把攬住對方,主動性很強地幫他舉起拿著手機的那隻手,對準兩人。
“角度不對。”短暫地怔愣後,阮和生理直氣壯地指揮道,“往下,要把天空和地面都拍進去!”
“這樣?”伊戚調整了一下,努力將兩人和其後的景象囊括在鏡頭中。
霧團縮小,停到阮和生肩部是。
“哢嚓。”
伴隨著快門的響動聲,以怪誕而不詳的一幕作為背景,各自笑得開心、洋溢著快樂的兩個年輕人,和一個霧團,這樣的照片出現在了手機相冊裡。
他們還認真地評析了一下,都很滿意,約好之後去照相館裡洗出。
杜茗三人:“……”
眼珠:“……”
槽多無口。
這是能讓你們拍照留紀念的地方嗎?!
就算你們再厲害也不能這樣放肆……好吧,確實可以放肆。
杜茗他們默默地想著,加快腳步往前時忍不住悄悄回頭,往被伊戚丟開、此刻在地上趴著一堆骨架子上看去。
白骨森森,骨縫裡滲出黑霧,於是它們即便掙紮也無法動彈。
組成它的個體數目絕對在五個以上,十幾年前死在“踩踏事故”裡的人的骨頭,大約都在這裡了。
在灰霧蔓延、巨大的吼聲出現後,他們便聽話地跟著阮和生與伊戚一起向樓下走去。
一路上,牆中爬出枯骨,想將他們拉入其中,但黑霧纏住了它們。
明明一起經曆的雨夜驚魂,為什麼伊戚卻與阮和生格外玩得來——果然是,替身使者會互相吸引吧!
“你們要不要也拍張照片?”阮和生興致勃勃地喊他們,“難得遇見這樣漂亮的詭域,留個紀念!”
漂亮?
完全是可怕啊!
“不用了——”杜茗乾笑起來,想找個理由委婉地拒絕,或者轉移話題。
“動、動了!”徐成和李振啟的聲音打斷了他,兩人表情驚恐,“快躲開!”
才剛作為照片背景的茂密植株中,似乎有什麼龐大的東西遊業,伴隨著簌簌的聲響,如同一具活著的屍體的四足野獸,呼地冒出了頭。
青綠的枝葉織補了它的骨肉空缺,綠與紅的色彩交織,生機與腐爛割裂卻又融合,如同精神癲狂的馬良執筆畫出,扭曲又瘋狂的褻瀆之物朝阮和生咆哮而起。
在“啊啊啊啊”的尖叫聲中,回頭的阮和生眉頭一皺,在他肩上的霧團騰空而起,呼的變大,從中伸出的血紅藤蔓像之前一樣快速纏上了饞犬。
本要注入麻痹毒液,但出乎阮和生意料的是,饞犬身上的枝葉活了過來,它舒展著身體,蠕動著用葉子包裹住藤蔓,輕柔卻帶著不可掙脫的力道,並在汲取著力量。
——同樣的、屬於植物的力量。
藤條與感官相連,而枝葉也貪婪無比,在他遲疑著、想要再仔細分辨時,並已經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而饞犬已經朝著他撲來。
同樣面對著這樣的怪物,伊戚伸手去拍人類的肩膀,用一種天真的語氣提問:“要我幫忙嗎?”
“不用。”阮和生又一次拒絕了他、並把手機塞給他,“幫我拿著。”
人類乾脆地放棄了使用藤蔓,微紅的光點消散在空中,饞犬身上的枝葉茫然地張合,並不影響緊跟而來、咬向他的尖利牙齒。
阮和生來了個靈活的下腰。
攻擊落空的饞犬掠過他,龐大的身體讓它難以靈活反應,而當它落地時,腳下卻猛地一個呲溜——地面不知何時結出厚厚的冰層,這隻野獸滑倒了。
伊戚蹲在一邊,興致勃勃地近距離觀察它的反應,目光從那些翠綠枝條上掠過,露出些許垂涎之色,又掩飾性地擦擦嘴角。
翻身跳起的阮和生打了個響指。
“哢哢哢……”
冰霜的結晶覆蓋在饞犬身上,轉眼間形成一個精致的冰雕,然後,內裡那側爆出數道尖針,被刺穿的怪物瞬間血肉模糊,卻又積在冰裡,再一次被凍結。
“這樣總活不過來了吧!”他得意地道,“果然組合技就是好用!”
藤蔓被取消了,但灰霧還圍繞著饞犬,當然能用結冰!
杜茗三人震驚得合不攏嘴,看阮和生的眼神頓時變得更加敬仰。
伊戚指間纏著黑霧,輕輕地敲了一下,巨大的冰塊瞬間破碎,密密麻麻的結晶塊鋪了一地。
黑霧覆蓋上去,再次離開,冰塊全部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黑霧的真實是“吞噬”,於是在他人開來,這更近似於“清理”。
“厲害,我的朋友。”他面不改色地朝阮和生豎大拇指,“但詭域還沒有崩解誒,你有什麼頭緒嗎?”
“我沒有頭緒。”阮和生深沉道,轉過身去,“但前面一定有答案。”
比成年人還高的大片大片的植株,在眾人的注視下微微搖曳了起來,從底部開始慢慢融化,向裡聚攏,向上爬升,鮮活的綠色最終組成了鮮活的人形:紮根在大地上,幾乎與猩紅色的夜幕同高的翠綠巨人。
它有著隻是注視都令人倍感壓力的龐大壓迫感,在它腳下,任何生物都隻是渺小的螻蟻。
全程看著這一係列變化的軟阮和生,微微沉默了一下。
“難不成植物係的,都很喜歡巨大的體型嗎?”他不解地道。
“酷!”伊戚果斷地道,並拿出阮和生的手機,“快回頭,再照一張!”
此時此刻杜茗三人恨不得自己沒有存在感,他們聚在一起瑟瑟發抖,瞥見那些白骨也在微微顫抖時甚至有了怪異的欣慰感:不隻有人類膽小真是太好了……
“哢嚓。”
樓外的兩人還真的又照了照片。
伊戚還指揮巨人,理直氣壯:“靠近一點,不然你拍不進去啊!”
阮和生回頭,期待地看著這個敵人。
而荒謬的是,已經成形的巨人沒有立刻攻擊,甚至配合地微微歪頭,讓自己被照了進去。
“你要一張留作紀念嗎?”和伊戚頭對頭地欣賞完,阮和生順口問了一句巨人。
“不了。”
一道溫和的、聽不出雌雄的聲音響起,草木組成的巨人在說話,但那並非聲帶發出,而是直接傳遞到腦海中的話語。
阮和生下意識回頭,發現杜茗三人神色驚慌,顯然也是聽到了聲音,卻並無痛苦。
他鬆了一口氣。
注意到他的行為,草木巨人低低地笑了,接著道:“你不就是我的紀念品嗎?”
溫柔的語調下,是滿滿的惡意。
下一秒,它舉起右手,猛地朝地上的阮和生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