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衡卻是在當晚離開了宿舍。

一個人沒告訴。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原本東西也不多。

走的時候就拉了一個行李箱。粉絲在門口等著, 天氣有點涼，小姑娘們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消息，凍得嘴唇發白，卻執著地不願意離開, 隻看著空蕩蕩的鐵門。

原本不該往那裡走的, 最終還是繞了道。

他衝著鐵門那裡揮了揮手，說了句“彆擔心”, 然後在驟然大聲的他的名字中登上了車。

車裡開了暖氣。

接他的是他的表弟, 不是娛樂圈人，隻是順路。

車內開了安靜的音樂, 他表弟道“哥, 你爸媽在我家呢，今晚一起吃個飯？”

他應聲，卻因為某一個稱呼又恍惚了一瞬。

艾清源最終還是沒來。

管衡覺得有點遺憾，又有點慶幸。

遺憾於那麼多年的感情, 走的時候突然，最終也沒好好說上幾句話。慶幸於他遇到了解夕朝。

解夕朝懂他。

所以那些未儘的話，有人替他說乾淨。

這就夠了。

車子啟動，他看著後視鏡裡，這個曾經讓他燃起最後希望的地方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他知道他不會再回來。

他會奔向屬於他的未來。

他還不確定這個未來會怎麼樣, 隻是此刻，他前所未有地輕鬆。

而另一邊, 解夕朝說完那句話, 艾清源的眼睛就紅了。

天台沒有空調也沒有暖氣。人少更顯得寂冷, 青年人就這麼站在原地，瞪著面前溫雅乾淨的男生，像是他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話。

解夕朝說：“……你彆瞪我。”

瞪得怪瘮人的。

他想了想：“吃糖嗎。”

從口袋裡掏了把從傅文澤那順來的奶糖。

艾清源沒接。

解夕朝默默又收回去, 剝了顆自己嚼吧嚼吧吃了。

吃完，他離開了天台。

艾清源也沒有追上來，隻是下樓的時候，解夕朝看到了玻璃上倒映著的，他頹然的身影。

-

艾清源消沉了很多天。

他從前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臉很臭話也很少，一般人很少惹他，但他很少有這樣全然沉默的時刻。

就連傅文澤都有些看不下去。

他大概知道一點內情，但並不是完全清楚。

他道：“退個賽而已，又不是從此之後就不聯係了，你至於？”

語氣滿是不讚同。

他一向看不慣艾清源，屬於哪哪都看不慣。

艾清源不說話。

先是不說話，隻是過了一會兒又道：“……可能是不聯係了。”

嗓音有點啞。

傅文澤差點忘了把手上的啞鈴放下。

他看看艾清源，又看看旁邊裝作路過的解夕朝，總感覺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對。

他在艾清源脾氣不好的時候招惹他，對方居然沒發飆，還跟他解釋。雖然這解釋有點兒找補，時機也很僵硬，但這可真是天要下紅雨的意外。

艾清源走後，他問解夕朝：“他瘋了？”

解夕朝：。

好直接。

“可能。”他道，“轉性了吧。”

傅文澤不理解：“就因為管衡退了賽？”

解夕朝：“嗯。”

傅文澤：“……”

他不理解，但接受。

艾清源脾氣變好了之後他確實少了很多顧慮。

就是偶爾，他還有點懷念以前管衡在的時候宿舍吵吵嚷嚷的氣氛。

*

艾清源消沉的第五天，解夕朝拎了個餐盤在他面前坐下。

他道：“還生我氣呢。”

艾清源：“……”

“我什麼時候生過你氣。”他道。

莫名其妙。

確實不是生氣。隻是不想面對他，小孩臉皮薄，被人當面說出了問題所在，又愧又悔，所以潛意識地就想逃避掉讓他產生這種情緒的源頭。

解夕朝心裡很清楚。

很清楚，但還是要逗：“這兩天都沒理我啊。”

“吃飯都不叫我了。”他道。

聲音聽著還有點委屈。

艾清源：“…………”

不是。

他不可思議地想。

幾歲了？

要吃飯不會自己去吃？

他開始瞪解夕朝，瞪著瞪著，他又想起了什麼。於是解夕朝看著他臉上風雲變幻，最終化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憋屈。

他說：“……那我下次叫你。”

解夕朝差點被嗆著。

他偏過頭咳嗽了幾聲。艾清源看著他滿臉嫌棄，手上還是誠實地把紙巾遞了過去。

解夕朝嗆完，平複了一下心情，還是道：

“你正常點。”

艾清源悲從中來：“我哪裡不正常了？”

解夕朝道：“你就算想改你這脾氣，也慢慢來。還有，彆用力過猛。”

很嚇人。

艾清源：“……”

他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又憋了回去。

最後，他道：“我不會啊。”

聲音悶悶的。攢儘了這些日子的憤懣、自傷和委屈。

他是真的不會。

從小到大他都沒看過任何人的臉色，哪怕在家裡也都是想摔門就摔門。他們家裡的人是不會有被“刺傷”的狀態的。

其實他爸媽，尤其是他爸，上頭起來傷人的話說了不知幾何，他隻當個屁放了。

他學不會體察彆人的情緒。

他隻知道跟管衡、跟解夕朝這樣的人在一起很舒服，卻沒有想過為什麼舒服。而他又為什麼經常被人敬而遠之。

解夕朝察言觀色，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然後他道：“你哥要是知道你這麼努力，會很欣慰的。”

艾清源突然沉默了下來。

片刻後，他道：“其實，你那天說的那句話，也不隻有我脾氣的原因吧。”

不適合做朋友。

為什麼會不適合？

他學不會體諒彆人是一個因素，根本的原因，還是他和管衡之前巨大的背景差距。隻是如果他的情商再高一點，能規避這一差距帶來的一些可能產生的芥蒂而已。

但是差距終究是存在的。

“真的進步了。”解夕朝不吝誇讚，像誇小孩子。

艾清源哼了一聲，低頭用筷子戳飯米粒。

然後他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一直說著要和你公平競爭……其實，也沒有很公平吧。”

語氣有些自嘲。

-

他這幾天想了很多。

他體會不到管衡的心境，因為他從未處過那樣困難的境地。

同樣的，他所謂的和解夕朝的公平競爭，其實也是公司和節目組創造的一個溫室。他自詡要離開家裡的庇護，但其實，他還是在受著艾這個姓氏帶來的紅利。

而他其實也並沒有拒絕。

相比之下，解夕朝能在被這麼打壓的情況下走到C位，靠的不僅是他的實力，更有他的聰慧和情商。

他跟解夕朝，差的確實不止一星半點。

“我輸了。”他道，“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做。”

他抬起頭，看著解夕朝，抿了抿唇，“你能，你能教教我嗎？”

說出這句話，幾乎用掉了他所有的自尊心。

他確實在一夜之間長大。

用一個讓他刻骨銘心的教訓。

解夕朝看著他的面容，突然道：“你剛剛說的，確實是對的。但有一件事，我沒和你說。”

艾清源眨了眨眼睛。

解夕朝笑了笑：“管衡人好，但他也不是和誰都能做朋友的。跟你做朋友壓力這麼大，你還那麼對他，他卻一直照顧你到現在，甚至公司讓他給你的料他都拒絕了。你猜是為什麼？”

艾清源愣住了。

解夕朝施施然喝水：“你哥昨天說的，可是最近不要聯係了。”

艾清源：！

多日的陰霾一掃而空，他終於柳暗花明。

對！

管衡說的是最近！

說明他並不是一無是處，他，他還是有可取的地方的。他隻是暫時對他很失望。所以，他還是有可能挽回的。

這個念頭讓他精神振奮了起來。

解夕朝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被激起了鬥誌，他隻是笑了笑，然後說完了後半句：“至於其他的，這是一個需要你慢慢摸索的平衡了。”

“我也在摸索。”他道，“我們每個人都在摸索。”

“對於我自己，在這一方面，我的一個人生的準則是，無愧於心。”

“做到這一點。”他道，“我覺得就夠了。”

財富和地位終究是客觀存在的東西。

解夕朝對此其實很有體會。

作為娛樂圈巔峰的人物，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各處都在為他大行方便之門，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當時解夕朝角色需要，做了惡人，但是他心底也在暗暗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一旦自己回去之後也有機會站到這樣的位置，勿忘初心。

不苛責自己，也不放任自己，萬事萬物無愧於心。

艾清源恍然大悟。

一時之間，過往種種倒像是大夢一場。

半晌，他才鄭重地道：“謝謝。”

“……說謝謝我也不會原諒你把雞腿放涼這件事的。”解夕朝提醒，“你到底吃不吃？”

那可是最後一個大雞腿，鮮香軟爛。

結果被排在他前面的、神思恍惚的艾清源夾走了。

他盯半天了。

艾清源：“……”

一腔感動一掃而空，他咬著牙：“吃吃吃，就知道吃！”

“你給我夾走！”

解夕朝眨了眨眼：“真夾走了啊？”

艾清源：“帶著你的雞腿滾出我的青青草原謝謝：）”

解夕朝默默扒拉走了他的雞腿，還了他一杯酸奶，吃得很開心。

而就在此時此刻，《超級新秀》的相關論壇和超話又有了新的熱鬨。

中午十二點，三公選歌截止了。

截止前的五分鐘，在票數追逐上，可謂是上演了好大的一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