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072 生日。(1 / 1)

解夕朝是真的沒想到, 自己隨口的一句話會給管衡造成那麼大的影響。

他說的都是實話。

當初初舞台,他對管衡確實印象蠻深。

當然,他也看出了管衡一直以來的境遇, 稍微不吝誇讚了些。

他沉默了許久,才誠懇地道:“當時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管衡笑了,“因為你很真誠啊,所以我才特彆特彆感動。”

特彆特彆四個字特意咬了重音,少了幾分沉重,多了幾分調侃。解夕朝知道,他是在主動緩和氣氛, 以免自己因為他的真情實感過於尷尬。

他啞然失笑。

隻是片刻後, 他還是斂了笑意。

“其實就算是頌永。”他正色道, “我不知道具體你們怎麼談的,但他們再看好你,其實事後也有可能反悔。”

“我知道。”管衡道。

“還有你的解約官司。”解夕朝想了想,“不好打。”

“我知道。”管衡笑了。

“還有……”

解夕朝還要再說, 但是止住了。

都知道,但還是要做。一方面是利益權衡過後的考量, 另一方面,他想,或許是真的太累了。

人在極度疲憊的時候會想要自救。

逃離讓自己疲憊的環境和人, 是最好的自救方式。

哪怕這會讓自己吃一點虧。

他不知道頌永究竟許諾了管衡什麼, 但是目的他是能猜到的。無非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他們需要一個能打開偶像市場的、已然有成熟粉圈的愛豆。

管衡確實合適。

而這也意味著頌永的新團,已經初具雛形了。

不過是搏一搏。

相較於賭主動拋出橄欖枝的新生公司,盛弘的態度顯然更為明顯。

想到這,他不再多說什麼, 道:“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可以聯係我。”

“錢的問題也可以。”他頓了頓,道。

管衡微訝,隨即笑了:“這麼直接?”

解夕朝也笑:“對啊,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麼直白。”

“算借你的。”他道。

他確實有一筆資金。

這筆錢倒不是係統的饋贈,是因為他腦子好。他家雖然不說大富大貴,但閒錢是有的。高中的時候他跟著朋友做了一點小投資,也算攢了一點錢。

他估摸著管衡解約還是得賠一點兒,畢竟有約在身。

娛樂圈最不愁的就是賺錢,他想著能幫還是幫一點兒。

但他也估計,管衡不會要。

果不其然,管衡隻是道:“走投無路了我就來投奔你,說好了。”

解夕朝會意。

把事情都說開,管衡面上顯然已經是徹底的放鬆。

退賽這時對他來說壓力也不小,這會兒,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傾訴的出口。

解夕朝想到了什麼:“你這會兒退賽,是因為不想讓粉絲繼續投了嗎?”

管衡道:“嗯。”

“沒意義。”他道,“左右我肯定出不了道,頌永那邊問我什麼時候退,他們其實想決賽前,這樣可能更意難平一點?不過我說就現在吧。”

他給的理由是,在他的熱度徹底陷入頹勢之前退,粉絲還沒跑完。

其實他是看粉絲投票也投得心累,所以直接做了決定。

“挺貼心的。”解夕朝道。

管衡笑了笑。

因為來之不易,所以更珍惜每一個愛他的粉絲。

他說得口乾,低頭喝了口水。

一抬頭,看到解夕朝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停頓了兩秒。

片刻後,他默然捏緊了杯子,儘量若無其事:“你是不是想問我清……”

“頌永那邊是不是還讓你做什麼了?”解夕朝道。

管衡:。

“你連這個都能猜到。”

他讚歎。

“你應該沒答應吧。”解夕朝道,“不然我會很識相地不問的。”

其實解夕朝這會兒也不想問。

但是都聊到這兒了。

管衡道:“他讓我給一點清源的料,我拒絕了。”

解夕朝問:“真有嗎?”

“可以有。”管衡平靜地道。

然後他笑了笑,“他那張嘴,你不知道?”

解夕朝了然。

*

解夕朝想到這其實是自然而然。

畢竟提管衡就不能不說艾清源,管衡要退賽,要離開盛弘,又想繼續在娛樂圈混,冒著得罪盛弘和艾家的風險,總得撈點什麼。

畢竟娛樂圈公司都不是做慈善的。

如果能把盛弘和艾清源的形象塑造成惡人,那麼管衡就會變得更像受害者。粉絲粘性也會更大。更不用說他的粉絲有很大一部分構成是CP粉。

CP粉是最憐弱的。

這裡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艾清源背後的艾家。

但是解夕朝想,能想出先斬後奏退賽的主意,頌永看起來也未必多懼怕艾家和盛弘。

而這所謂的黑料,應該也不會是什麼人品敗壞的實錘。解夕朝猜測,應當是放一些性格糟糕之類的小料,順帶帶一帶管衡和艾清源關係的節奏,借艾清源虐一虐粉。

艾家到底不是娛樂圈出身,手伸不了那麼長。而隻要輿論控製在粉圈,那麼盛弘想必也不會把這種顯得自己很沒能力的事往上報。

左右明面上,管衡退賽和艾清源應該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雖然殘忍了些,但這對管衡來說確實是好事。

所以——

“為什麼拒絕?”解夕朝問。

管衡眨了眨眼睛:“現在的節奏還不大嗎?再用力就刻意了。而且,不想真的被老東家提著刀追殺。”

當然快了。

還有……

他頓了頓,到底還是道:“沒到這麼恨的地步。”

解夕朝手指微頓。

他正要說些什麼,卻發現面前的管衡神色猛然變化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瞬,心說不至於這麼……轉頭,看到了不遠處門邊站著的艾清源。

他的臉色蒼白,不知道站了多久。

就站在那直勾勾地看著管衡,像是靈魂已經被抽走了。

-

片刻後,管衡先開了口:“清源。”

解夕朝能看到他桌子上無意識攥緊的手,但是他的語氣卻是平靜的。

艾清源說:“……哥。”

隻一個字,管衡的神情突然就有些怔忪。

艾清源不怎麼叫他哥哥。

小的時候會,他是說,剛成年進公司的時候。

艾清源跟家裡關係不太好,起先性格桀驁,加上家世擺在那兒,公司也沒人願意跟他玩,他看著小孩兒實在是可憐,所以就主動帶了他一段時間。

大概是因為這一點,艾清源對他有了雛鳥情結。

他總是說,衡哥,我親哥哥要是你就好了。

那個時候管衡想,我沒有這個福氣。

是羨慕的。

也帶著點自嘲。

艾清源像被放在金山銀海上的小孩,出生就含著金湯勺。這種投胎技術一般人確實學不來。但也僅止於自嘲。

投胎也是門技術。

對這種事,管衡向來看得很開。

後來呢?

後來其實什麼也都沒發生。

無非是一起練習,然後出道團內部考核落選。

過了的。

是當時有個空降。

他還沒到公司非他不可的地步,於是自然而然地被放棄。艾清源很笨拙地安慰他,他說沒事的哥,以後我們倆一起出道。

特彆天真、特彆質樸的願望。

這一回,管衡心態也尚且稱得上平和。

他想的是,如果他有足夠碾壓所有人的實力,或許,公司就不會放棄他了。

於是他和艾清源說沒關係。

他等來了第三次機會。

八年。

管衡想。

這期間他一次又一次地懷揣希望,一次又一次地又失望。

他欠缺了運氣,他欠缺了實力,他欠缺了一對能夠讓他在娛樂圈橫著走的爸媽。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他就不能幸運一回。

難道隻有他真的爬到金字塔頂的時候,他才會得到命運之神的青睞嗎?

管衡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很累了。

他想休息。

而在這其中,也包括離開艾清源的世界。

-

艾清源叫完那一句就不出聲了。

管衡突然有些釋然。

他知道早會有這一天。

他也是個普通人。

一個沒辦法對彆人的情緒照單全收的普通人,一個也有私欲的普通人。

他說:“聽到了多少?”

語氣是溫和的。

艾清源動了動唇:“全部。”

他的語氣有些顫抖,帶著些茫然。

他覺得自己該憤怒,管衡說……說恨他。雖然原話是沒到那個地步,但不那就說明還是有恨的?他為什麼,他憑什麼,他們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

可是任何一句質疑他都說不出口。

因為念頭和直覺告訴他,他沒有任何資格質疑管衡。

於是,沉默了很久很久,他隻是道:“以後不會聯係了,是嗎。”

聲音很輕。

管衡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他頓了頓,道:“……也不是。”

“如果你想的話。”他道。

他頓了頓,“不過最近,還是不要了。”

艾清源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大口地呼吸,猛然轉身就想走,管衡叫住了他:

“清源。”

艾清源倏然停住腳步。

管衡突然有了一種,給自己八年的人生作一個了結的感覺。

“談心跟你談過不少。”他道,“我也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結束。”

他笑了笑,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你還記得當初你十九歲生日那一晚,我們是怎麼過的嗎?”

艾清源不想回答他,但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道:“……你帶我偷溜出去,吃了路邊攤燒烤。還給我買了一個蛋糕。”

那是他第一次吃路邊攤。

高熱量、不太衛生、也不太健康的食物。

“那天白天。”管衡道,“我剛被經紀人訓過話。”

艾清源倏然頓住。

“其實我很難過。”管衡道,“因為她當時說,以我現在的實力,彆說出道,說不定明天就得打包回家。我當時告訴你,你跟我說,沒關係的哥,彆聽她瞎說。

過了一會兒,你又來找我,說哥今天是我的生日,很興奮的樣子。”

艾清源說:“……然後呢。”

他的神情有些茫然。

他確實隻記得那天管衡和他一起出去玩的事了。至於訓話,他隱約有些印象。但是他們那個時候的經紀人,他經常私底下吐槽,後來更是忍不住直接跟公司提換了一個。

他不覺得這個人的話有什麼在意的必要。

“沒有了。”管衡笑了笑。

他起身,不再多說任何一句。

隻是經過解夕朝的時候,他道:“我晚上就走,不用送。”

然後頓了頓:“夕朝,祝你前程似錦。你的路還長著,往前走,總有一天,你的名字會家喻戶曉,刻在娛樂圈的裡程碑之上。”

他怨恨資本,但何嘗不是被資本裹挾。

相較於他,節目裡有更多無名的選手,隻是因為沒有一個大公司,所以止步一輪遊。而他被盛弘有意栽培,終究還是吃了資本的紅利。

但是解夕朝不同。

他乾乾淨淨。

管衡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相信紫微星的說法。

他認真地覺得,解夕朝會成為娛樂圈的那一個唯一的變數。

說完這句話,他拍了拍解夕朝的肩。

解夕朝說:“一路順風。”

兩人擁抱了一下。

然後,管衡沒有再看艾清源一眼,徑直離開了天台。

而另一邊,解夕朝起身欲走,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歎了口氣,坐了回去。

艾清源站在原地,呆呆的。

解夕朝道:“回神了。”

艾清源猛然回神,他道:“……他走了。”

“走了。”解夕朝道,“而且估摸不會回來了,你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跟他道個歉。”

艾清源看著他。

解夕朝停頓了幾秒。

“你是不是覺得。”他道,“打壓是公司做的,出不了道也是公司做的,管衡憑什麼遷怒你,明明你什麼也沒做?”

這話太犀利了,艾清源立刻道:“我沒有!”

解夕朝看他的神情,發現他臉上確實沒有什麼不滿,有的隻是茫然。

他在心裡又歎了口氣,語氣卻溫和了點。

“正是因為重視和你的關係。”他輕聲道,“他才會選擇離開你,因為和你的關係,對他來說已經到了負擔的地步。”

他了解管衡。

真要說因為盛弘的事遷怒艾清源,對管衡那麼通透的人來說還不至於。

對艾清源心有不滿,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的關係。

在這段友誼裡,一直是艾清源在“索取”,管衡在“付出”,付出的不是物質,而是情感。這一點,從剛剛管衡舉的例子就能看出來。

是不想給艾清源過生日麼?

不是的。

相反,正是因為重視,才會帶著平時沒怎麼見過人間尋常事的弟弟出去體驗生活,還帶著他吃了蛋糕,度過了一個有儀式感的生日。

可是,重視和艾清源的關係,和對艾清源的態度失望兩件事並不衝突。

他相信艾清源是無心的,他並沒有體會到管衡當時的無助和恐懼。出道對於艾清源來說輕而易舉,但對於管衡來說,卻是唯一的機會。

而管衡還有合同在身,他走不掉。

就像艾清源始終意識不到,公司對他們倆的差彆待遇和管衡一直以來的壓力一樣。

他也相信,哪怕艾清源隻是多安慰那麼五分鐘,或者不要像沒事人一樣拉著他出去,到最後,管衡還是會藏起自己的情緒,給弟弟一個開心的生日。

就差這一點。

解夕朝突然就有些感慨。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艾清源那麼好的家世,仿佛什麼都唾手可得。

但是今天,他還是失去了他極為重視的一些東西。

若是是個隻追求物質的人,倒也算了。但艾清源明擺著在這段關係裡是更依賴對方的那一個。

這對他來說,應該是很大的打擊。

“我收回那句你可以去道歉的話。”看著艾清源終於似有所覺、倏然變白的臉,解夕朝開了口,語氣平靜而誠懇,內容卻帶著殘忍,

“清源,你和他不適合做朋友。至少現在,真的不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