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沒有柏溫陪著，宋舒隻覺得裡安實在是有夠煩人的。

他分明就隻是坐在椅子上說明三位殿下的學習情況，按照約定誇了幾句克萊恩，再順帶暗戳戳誇誇愛麗絲，結果他話沒說完，原本坐得正經的國王突然坐不住了，從主位上下來，“你覺得克萊恩很優秀？”

會客廳的燈光也不清楚怎麼了，變得特彆暗，就像是和柏溫吵架的那一晚書房一樣。幾乎隻有宋舒坐的地方是亮的，其他人都隱在暗處。

這樣的布置讓宋舒很不舒服。他像是被架在舞台上，而裡安是觀眾。

在他皺眉以後，裡安就把魔法燈光調亮了，但也沒好多少。

宋舒面無表情地繼續說，想快點說完好去找愛麗絲，裡安卻不依不饒，像是妻子抓到了出軌丈夫的把柄，咄咄逼人地想要問清楚。

不是宋舒多想，而是裡安總是用那糾纏不休的目光看他。

裡安笑起來很有迷惑性。他很擅長利用自己人畜無害的長相，總會讓宋舒以為對方是個剛成年的小孩，完全想不到會是六個孩子的父親。

宋舒被那目光惹得煩了，隻好機械地重複：“克萊恩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各項能力天賦都十分出眾。”

“當然，愛麗絲也十分努力。”

宋舒自認一碗水端平地評價，除了討人厭的安東尼，他基本都誇了。但裡安就像是選擇性聽人說話一樣，他說完了，裡安又問：“你覺得克萊恩很優秀？”

宋舒都快重複第三遍，有些不耐煩，“是，他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

裡安那陰森的表情似乎隻是一瞬間的，他轉眼就笑眯眯地說：“這孩子的確很優秀。說起來，克萊恩還差點是你的未婚妻呢。”

宋舒：“？”

裡安：“你出生那一年，你的父親和我們做了約定，如果我和莉莉絲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孩，那麼兩家就定個娃娃親。”

“隻是可惜，克萊恩是男孩。”

宋舒有些不明白。

這隻是一段沒有結果的往事，有什麼值得說的必要嗎？

如今他和克萊恩隻是師生關係，裡安說的這些隻會讓他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宋舒假笑：“是嗎？”

糾纏不休的目光還在繼續，裡安又湊近了些，“你覺得可惜嗎，克萊恩不是你的妻子。”

距離還是安全距離，宋舒還是微妙地覺得不舒服。裡安的每一句話都像是話裡有話，但他聽不懂，裡安和說給聾子聽沒區彆。

克萊恩是不是他的妻子有什麼所謂，裡安真的不知道反派收養了這麼多美少年是來做什麼的嗎？不會真有人覺得他們是在正經教書吧？

反派喜歡男的，克萊恩是男的不就更方便了嗎，還是他們一致認為反派是雙性戀。

宋舒越想越覺得抽象，裡安還一直盯著他，好似非要他給出答案。他思來想去，正斟酌著開口時，裡安突然又說：“也沒什麼可惜，隻能說明你們有緣無分，對嗎？”

宋舒：“……”

話都被裡安說完了，宋舒隻能繼續假笑。假笑了十分鐘，裡安總算放他離開。

宋舒謝天謝地，一句話都不想和裡安多說。

少了宋舒的會客廳燈光恢複正常，裡安坐回主位，手指輕敲把手，克萊恩出現在客廳，就在宋舒方才坐著的位置對面。

裡安微微傾身，腔調誇張，“聽到了嗎，克萊恩，他在誇你。”

克萊恩被綁在椅子上，手腳都被束縛，灰黑色上衣被汗浸濕，勾勒緊實健壯的腹部，膚色偏黑的臉上儘是疼痛容忍的紅暈。

裡安像是淘氣的孩子，上前捧著他的臉，圓潤的眼睛微睜，“你看到他坐在對面有什麼感覺呢？他差一點就是你的丈夫了。”

“克萊恩，我能原諒你不是女孩，可你連我的孩子都不是。”

克萊恩是莉莉絲禁忌魔法的產物。確切地說，他是莉莉絲和宋舒母親共同用禁忌魔法研究的產物。

裡安搖搖頭，“你應該慶幸他喜歡你。”

克萊恩克製不住地喘息，想要掙脫身上的束縛，然而換來的隻是更惱人的疼痛。

這樣虐待的疼痛從成年開始伴隨至今，他原本應該習慣。

裡安情感方面很淡漠，比起性，他似乎更喜歡手段粗暴的虐待，鮮血能直觀地刺激他的感官，圍觀彆人的痛苦才能給他帶來愉悅的情緒。

簡言之，裡安這神經病就喜歡折磨人。

從小，克萊恩就被灌輸“宋舒”這個名字。旁的人不清楚，但克萊恩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父親也不是母親，而是“宋舒”。

魔法禁忌品痛覺感知要比常人低很多。進入少年時期，陰晴不定的裡安常常會用非人的手段虐待折磨克萊恩，自言自語似的說，如果你是女孩，我就能連著宋舒一起養了吧。

尚在胚胎時期的魔法禁忌物無性彆，多數會響應主人的心意分化性彆。

克萊恩最後分化成了男孩，這是莉莉絲和裡安漠視和痛恨他的一點，為此他們失去了宋舒的撫養權。

在克萊恩的記憶裡，宋舒更像是一個符號，疼痛的符號。

往事埋藏深處，被近十年的光陰跨度和莉莉絲刻意的記憶魔法封存，宋舒這個符號原本是無意義的、透明的。克萊恩已經很久都想不起這些殘忍的訓誡。

因為和宋舒的見面，又因為裡安今天突如其來的發難，記憶中灰撲撲的符號也變得鮮明。

宋舒…

宋舒……

克萊恩喘息著，名字碾碎後又被拆分品嘗，絲絲壓抑的、彌漫陰暗的血腥氣湧上。

裡安坐在宋舒坐過的位置上，笑眯眯地支著下巴，“來吧，和我說說你們的初次見面。”

……

雖然裡安放宋舒離開了，但宋舒在裡面走來走去都沒看見愛麗絲，還是從係統口中得知愛麗絲出發去彆的城區考察了。

宋舒思考，水瀲就快要造反了，造反逃跑後的確是在另一個城區遇到的愛麗絲。而愛麗絲也因為目睹底層人民的痛苦，決心參與奪嫡之爭。

總結，劇情還在穩步前進。

找不到愛麗絲，宋舒怕走著走著又遇到莉莉絲，隻好遺憾打道回府。

但在門口遇到了克萊恩。

那時候時間已經接近下午，正是太陽最烈的時候，克萊恩身上卻沾染涼涼的病氣，臉色也十分蒼白。

宋舒還注意到他手上似乎有傷口？隻是沒等他看清楚，克萊恩已經把手縮了回去，對他笑：“老師。”

克萊恩的臉色實在是難看，但他長得英俊，就算生病也是養眼的。

宋舒有些好奇：“你生病了嗎？”

克萊恩搖頭：“沒有。”

話題到這裡好像已經被殺死了，宋舒乾巴巴地應了聲：“那你早點休息。”

烈日映著牆面，周圍的植物都蔫蔫的。但他們站在陰涼處，還有魔法護著，溫度其實是舒適的。但克萊恩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宋舒嚴重懷疑下一秒克萊恩就要倒他懷裡。

克萊恩不會是凱碰瓷的吧？

濕淋淋的黑皮泛著異樣光澤，克萊恩唇邊微笑依然得體。

“這次來找老師，是想問老師一個問題。”

宋舒：“什麼問題？”

說是問問題，語氣卻沒有一點疑問，克萊恩仿佛在討論天氣：“老師討厭黑色嗎？”

宋舒懂了。

克萊恩估計是在國王那兒受挫了。因為克萊恩是黑皮，這讓追隨光明神、嚴重迷信的國王很不喜這個兒子。

健康陽光的顏色在國王眼裡是不詳的象征，甚至還覺得大皇子越來越黑是在咒他？

對此宋舒表示：醒醒你身邊還有個熱愛黑色的大公爵。

宋舒瞬間覺得克萊恩不容易，不免生出同為反派之間的惺惺相惜。

可憐的孩子。宋舒搖頭：“不討厭。”

陰暗批怎麼會討厭黑色？

克萊恩好像是笑了一下，那笑容極快，還有些罕見的小孩子的純稚天真。像是五歲時腦海裡出現的問題，終於在二十歲得到解答後的釋懷。

克萊恩：“謝謝老師解惑。”

宋舒還想問點什麼，但克萊恩已經和仆人離開，背影也看著搖搖欲墜。

不免讓人懷疑他真的不會暈在大街上嗎。但是暈了也有服侍的人管，輪不到宋舒操心。

因此宋舒隻是看了眼，便轉身上馬車。

馬車咕嚕嚕沿著道路。而宮道延綿儘頭的會客廳，一縷煙輕飄飄出現在裡安身後，緩慢顯出高大的男人身形。

“克萊恩去找宋舒了，不管嗎？”

裡安吹了吹手裡的茶，“你這幾天不回古宅，不看著他真的沒事嗎？”

柏溫沉默。

裡安笑嘻嘻地說：“既然你都覺得沒問題，那我更不在意了。”

克萊恩，隻是被莉莉絲遺棄的棋子。從分化性彆錯誤的那一刻起，克萊恩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你真的不回去了？這都幾天了，也該氣消了。”裡安好奇：“而且你對著那張臉，是怎麼生得起來氣的？”

柏溫冷笑：“你管的未免也太多了。”

裡安：“你不回去，乾脆把他交給我唄。”

“滾。”

柏溫心煩意亂，始終想不明白那天宋舒說那句話時他為什麼心虛？

原本就是當成替代品在養，為什麼不敢承認？僅僅是因為宋舒的眼淚嗎？

柏溫不願意去深想，甚至斃掉了一開始的聲音。

————

不管其他人一天怎麼波折，宋舒都一無所知。對於他來說，這一天都在見不到愛麗絲的時間中度過。

晚上，宋舒剛躺下，就看到臥室門被推開，病了好幾天的水瀲站在門口，病懨懨的臉瘦了一小圈，看起來更像人畜無害小白花。

他的指節緊緊抓著門框，“父親，我有話想對你說。”

宋舒了然深沉地捏著被子。

懂，來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