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1 / 1)

危隱青一襲鴉青色杭綢素面錦袍,長身玉立,站在窗側。昏黃跳動的燭火,打在他半明半暗的臉龐,越發襯得他輪廓幽深。

他的指節分明,修長的骨輕折,撥弄著寬口瓷瓶中的花株。濃似團墨的長眉輕斂,面上帶著漫不經心的神情,實則將沈辰星的話儘數聽到了耳中。

沈辰星自以為做的隱蔽,但在危隱青面前,他的那些小心思,全都一覽無餘。

“隱青,你對那未婚妻有幾分知曉?”

危隱青手指微動,柔軟的花瓣便順著他的力道傾斜,溫順地依偎在他的掌心,任憑他揉捏輕搓。

危隱青聲音不疾不徐,緩緩地說道:“我母親中意她,與元家多有往來。我與元氏凝霜,不過見了幾面罷了,隻知道她家中長輩,兄弟姐妹有幾人。”

聞言,沈辰星原本稍顯慵懶的身子,立即坐直,他眸光輕閃,試圖讓危隱青繼續就“兄弟姐妹”的話題說下去。但危隱青仿佛不解其意,輕飄飄地止住了話頭。

為了不讓旁人疑心,自己同元瀅瀅有所牽扯,沈辰星不便開口徑直詢問。但見危隱青顯然沒有“善解人意”地徐徐展開,沈辰星當即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步。

良久,沈辰星才下定決心,旁敲側擊地問道:“上次在宴會上,所見的元凝霜的庶妹,你可記得?”

正攏著花株的掌心微頓,危隱青看著被不慎摘落的花瓣,目光微深,語氣平淡道:“有幾分印象。”

沈辰星當即追問道:“那隱青可知,元凝霜同家中兄弟姐妹的關係如何,可有嫌隙。”

危隱青輕輕搖首:“我與她並不十分熟悉。隻是,聽母親所說,元氏凝霜進退有度,想來她縱然不會和兄弟姐妹親如一人,也不會鬨出嫌隙罷。”

沈辰星原本緊握的雙拳,慢慢鬆開。他輕垂腦袋,口中念叨著:“是了,以嫡女之尊,哪裡用得著和庶姐妹們計較。”

似是想通了一切,沈辰星眉宇中有溝壑起伏,頗有些咬牙切齒道:“又被騙了。”

沈辰星再無心思繼續待下去,他匆匆離去,屋內便隻剩下危隱青一人。

雖然危隱青已經識破元瀅瀅的身份,也認定經過砸花一事,元瀅瀅和沈辰星之間,有不為外人所知的牽扯。但危隱青並沒有挑明的打算,在他看來,既然沈辰星不願意說出此事,定然是有難以啟齒的理由在,他又何必貿然戳破,惹得沈辰星不自在。

至於沈辰星今日的舉動,危隱青想著,定然還是和元凝霜的庶妹有關係。一想起元瀅瀅,危隱青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張嬌媚動人,但眉眼中卻蘊藏著心機算計的臉蛋。

本是一張分外難得的美人臉蛋,卻沾染了太多穀欠念和妄想。

——當真是可惜了。

直到隨從的言語,才打斷危隱青的回想。

“夫人本要邀元氏凝霜同遊,可突然身子不適。夫人便覺得,若是因為她,讓元氏凝霜就此回府去,不免太過掃興。不

然便讓公子,代替了夫人的位置,陪伴元氏凝霜出遊。公子覺得可好?”

聽罷,危隱青面露無奈。他心中清楚母親的意思,哪裡是什麼突然身子不適,無非是想要他陪伴元凝霜出遊,兩人共處。

危隱青待元凝霜,雖不嫌惡,但也隻是平平。隻是,危隱青想到,元凝霜會是他日後的妻子,兩人若是能夠培養出一些情意,對家中和睦,隻有有益無害,便頷首同意了此事。

“我這便隨你前去。”

人煙稀少的街道,沈辰星手持馬鞭,朝著兩旁的樹枝輕揮。枝條被揮舞地唰唰作響,樹葉撲簌簌地飄落下來。

隨行的仆人,見沈辰星眉眼緊繃,知道他心有煩悶,便不敢緊追在他身後,隻能遠遠地跟著他。

沈辰星一想起元瀅瀅,不是想到她那張媚意橫生的臉蛋,而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欺騙愚弄。

沈辰星陷入反思,開始回憶起兩人會面的種種,可是他待元瀅瀅太過和善,讓元瀅瀅小瞧了他,才敢隨意扯出謊言欺騙於他。

他想不清楚,被愚弄之事因為顧及顏面,更不會向他人訴說。於是,一路上,沈辰星揮舞下來的枝條越來越多,但他煩躁的心緒,沒有絲毫清淨,反而變成了理不清的亂麻。

沈辰星正要舉起馬鞭,朝著深褐色的樹乾抽去,便見仆人誠惶誠恐地躲在他身後。沈辰星臉色發沉,將仆人揪了過來,冷聲質問道:“你怕我?”

仆人哪裡敢承認,隻猛地搖首。

沈辰星的臉色越發冷了:“你在騙我?”

仆人忙顫著聲音道:“公子雷霆之怒,小的膽小如鼠,自然會怕。”

沈辰星隨手丟開他,心中越發想不通了。

在他看來,仆人的反應才是在情理之中。即使有人在他的面前說假話,但面對他的臉色黑沉,也不敢繼續騙下去。

唯一能解釋這一切的,便是元瀅瀅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沈辰星面色不耐地抬首望去,正看到他方才還在耿耿於懷的元瀅瀅的身影。

沈辰星輕眨眼睫,才發現不遠處之人,果真是元瀅瀅。

元瀅瀅今日一身煙霧灰對襟曳地長裙,纖細的臂彎垂落著青荷色絲帛,面頰紅潤,如春日桃花,豔麗奪目。

沈辰星稍一擰眉,便有仆人上前解疑道:“如意街的胭脂,是世家小姐們的最愛。公子在這裡遇到……屬實不稀奇。”

沈辰星眉眼輕挑:“要你多嘴。”

沈辰星好整以暇地站著,他沒有走進胭脂鋪子的打算,隻等著待元瀅瀅歡喜地買完胭脂,再看到他時,臉上會露出何等驚慌失措的神情。

沈辰星便站在一棵幾人方能合抱的槐樹旁,靜靜等候著元瀅瀅走出胭脂鋪子。

沈辰星雙眸炯炯,目能遠視。他看著元瀅瀅孤身一人,走進胭脂鋪子。那張嬌媚的臉上,罕見地沒有露出算計的神色,滿是懵懂好奇,好似她從未來過這胭脂鋪子。

仆人尚且不知沈辰星的心緒如何,還在

一旁說著,這胭脂鋪子最是紅火,連危隱青的未婚妻子元凝霜,都頻頻出入此處。

聞言,沈辰星眉心蹙起,心中對元瀅瀅越發不喜。

有人時,元瀅瀅偽裝成可憐兮兮的模樣。無人時,她還做出這幅懵懂模樣,不知是有什麼圖謀。

連元凝霜都頻頻出入此處,而身為姐妹的元瀅瀅,怎麼可能一次都沒有來過。

胭脂鋪中,元瀅瀅好奇地拿起放在櫃子上的胭脂盒。它是用金子鏤空雕刻而成,內裡又罩了一層羊脂白玉,瞧著格外精致。

元瀅瀅幾乎是愛不釋手,她想著,此等精致的胭脂,定然是鋪子中的上品。元瀅瀅猜測,她身上的銀錢,或許隻能買到這一件。不過,若是能得到這一件,要她再不買其他胭脂水粉,她也心中甘願。

思慮至此,元瀅瀅拿著胭脂盒,詢問價格多少。

待她聽到,區區一盒胭脂,便要十兩銀子時,元瀅瀅頓時明白“囊中羞澀”是何等意思。在元府中,元瀅瀅和夢姨娘兩人一整個月的月錢加起來,還不夠買這一盒子胭脂。縱然無人指責元瀅瀅,但她卻覺得臉頰似火燒一般,仿佛做了多麼難堪的事情。元瀅瀅悻悻地收回手掌,要將胭脂盒放回原處。

突然伸出一隻手,輕放在胭脂盒上。

元瀅瀅抬起眼眸,看到了一張模樣清秀的臉。

男子一身華服,隨手丟出一包沉甸甸的銀子。

“不過十兩銀子。”

男子將胭脂盒放進元瀅瀅的手中,勾唇笑道:“紅粉贈佳人,唯有美人才能配得上這胭脂。”

元瀅瀅的確喜歡這胭脂,見狀便順勢收下。她素來習慣用美貌換取旁人對她的討好,並習以為常。

既然這男子為了取悅於她,將胭脂送上門來,她沒有拒絕的道理。

元瀅瀅隻當是一次尋常的討好,她因得了胭脂而心生喜悅,便順勢打開精致的盒子,用指甲取了一點胭脂,擦在臉頰。

原本豔若桃李的臉頰,越發嬌俏動人,直叫身旁的男子看直了眼睛。

他本就是貪花好色之徒,見元瀅瀅美貌,才出手買下這胭脂。在他看來,自己並未在城中的世家小姐中見過元瀅瀅,她又生的美貌且囊中羞澀,不是哪家的丫鬟,便是不入流的庶女。男子的目光,在元瀅瀅窈窕的身姿肆意打量著,心中想著:這樣的女子最是好了,可以肆意玩弄,又不會惹出禍患來。

男子語氣親昵,詢問著元瀅瀅的芳名。

元瀅瀅中意胭脂,卻沒將這男子看在眼中。她展顏笑道:“多謝你的胭脂。”

說罷,元瀅瀅便抬腳離去,絲毫沒有回應男子問話的意思。

男子頓時被元瀅瀅的笑顏如花晃了眼睛,待他反應過來時,元瀅瀅已經快要走出胭脂鋪子了。男子腳步匆匆,連忙追了過去。

這一幕幕,落在沈辰星眼中,便是元瀅瀅和一個男子言笑晏晏,哄得旁人買了胭脂贈她。

見到男子和元瀅瀅相伴而行,未往他這邊的寬闊道路走來,反而朝著一旁的昏暗小巷而去,沈辰星面色陰沉如水,轉身便要離去。

仆人欲言又止,他眼睜睜地看著沈辰星等了許久,這分明便是在等胭脂鋪子中的女子。如今,人走出來了,沈辰星卻要離開。

“公子,那女子往彆處去了,我們……”

沈辰星將馬鞭甩到他懷裡:“與我何乾。”

行至一半,沈辰星看著昏暗的天空,輕聲咒罵一句,又抓起仆人懷裡的馬鞭,朝著小巷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