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1 / 1)

這位宮廷畫師作畫,偏愛詩情寫意。他為良妃作罷一副畫卷,墨痕還未吹乾,淑妃便淡聲開口,要畫師替她作畫。

侍女們站作一排,手中各捧著顏色各異的鬥篷。

淑妃抬眸,視線輕輕掃過幾件鬥篷,突然開口詢問道:“瀅瀅,我穿哪件鬥篷入畫才好?”

元瀅瀅緩緩站起身,美眸輕閃,她嫩若蔥白的指尖,輕輕拂過那些油光水滑的料子,最終選了一件杏色鬥篷。淑妃模樣秀麗,這樣的顏色襯得她膚色極好。

淑妃見狀,果真命侍女為她披上杏色鬥篷,又隨手一指:“你便待在畫師身後,仔細瞧瞧,可不要讓這畫師將我畫醜了才好。”

畫師忙道不敢。

元瀅瀅溫順頷首,輕輕挪步走至畫師身側。經此一番,她自然同一眾嬪妃、女侍拉開了距離。

王嬪與劉娘子相見,免不得一頓冷言冷語譏諷。良妃老神在在地端坐一旁,隻佯裝不知。她雖然身居高位,但畢竟不是皇後之尊,沒有管理六宮的權力。對嬪妃的小打小鬨,良妃便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王嬪不必開口,自有侍女替她出言教訓劉娘子。

“有些人自甘下賤,卻也隻能得一時之恩,連個名分都無。”

劉娘子面露屈辱之色,隱在鬥篷下的手掌微微攥緊。

她聽罷王嬪的數落,不欲爭執,便轉身離去,裙擺搖曳之間,顯露出一塊精雕細琢的蟠龍玉佩。

“慢著。”

王嬪嗬斥住劉娘子,命侍女取來劉娘子腰間佩戴的玉佩,仔細一觀。

劉娘子攔著不允,可她身子虛弱,被兩二個侍女鉗製著,縱然奮力阻攔,蟠龍玉佩還是落到了王嬪手中。

玉佩是用一整塊的翡翠料子雕琢的,工藝卓絕,觸手溫潤滑膩,王嬪還未開口詢問,便知道這蟠龍玉佩是何人的。

她揚起掛在玉佩上的穗子,輕輕晃動那塊蟠龍玉佩。

劉娘子面色漲紅,聲音急切:“那是聖人親賜,娘娘快些還給我罷。”

王嬪頓時面露嘲諷。

親賜?劉娘子自從入宮後,唯一得到聖恩,便是那次截了她的恩寵。

王嬪摩挲著蟠龍玉佩,逐漸想起陸應淮曾經掛著這塊玉佩,去過她的宮殿。她心中暗恨,想著倘若不是劉娘子生事,陸應淮怎麼會將這塊玉佩賞給了她。

即使明知道這塊玉佩,是陸應淮的貼身之物。但王嬪看著它,難免想起那夜,宮殿燭火通明了整夜,她砸碎了多少瓷器。

現在後宮之中,陸應淮最寵愛的便是她了。即使她嬌縱生事,有不服氣的嬪妃告到淑妃、良妃那裡,王嬪也從未被重責過,不過是小小懲戒一下。王嬪被截了寵,自然不會放過劉娘子。之前她在陸應淮面前軟磨硬泡,才讓陸應淮徹底絕了給劉娘子位分的打算。但如此這般回敬了劉娘子,王嬪卻仍然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她拽著纖細的穗子,搖晃著蟠龍玉佩,日光穿過玉佩,發出碧綠色的

光輝,映照在劉娘子蒼白的臉頰。

王嬪輕聲笑道:“看來你很在意這塊玉佩,莫不是聖人不來看你,你便拿著這玉佩睹物思人,甚至在深宮寂寞時,做些醃臢事情……()”

劉娘子否認道:我沒有!?()_[(()”

王嬪不在意她的回答,她腰肢輕晃,便緩步走到了一汪湖水旁。纖細的穗子,承受不住接一連二的搖晃,突然斷了,蟠龍玉佩便“咕隆”一聲,墜入了湖水之中,隻留下清淺的漣漪。

王嬪唇瓣微張,做驚訝狀:“怎麼斷掉了,真是不巧了。”

她口中說著抱歉的話,面上卻絲毫愧疚之意都無,反而笑意盈盈地望著劉娘子,像是想要欣賞劉娘子失去了唯一的仰仗後,失望崩潰的模樣。

侍女們剛鬆開劉娘子,她便怔愣地走到湖邊,試圖伸出手去撈湖水中的玉佩。清淩的湖水,從她的指縫間流淌消失。

劉娘子雙眸發怔,嘴裡喃喃著“玉佩”兩字,身子傾倒,朝著湖水中一歪。

水花飛濺至王嬪的裙擺,讓她暗道晦氣:“發什麼瘋,等會兒還要讓畫師作畫,這可是我精心挑選的衣裙,弄臟了該如何是好。”

無人在意投湖的劉娘子,眾人隻當她是魔怔了,不惜要跳湖撿起玉佩。直到劉娘子身旁伺候的侍女,臉色蒼白如紙地惶恐道:“劉娘子不會水。”

王嬪這才臉色一變,嬪妃們亂作一團。良妃聽聞後,連忙吩咐擅水的太監侍衛,下水救人。

畫師停筆時,元瀅瀅正聽到嬪妃中間的躁動聲音,她欲抬腳朝著那邊走去,卻被淑妃不著痕跡地攔下。

“瞧瞧這畫,如何?”

元瀅瀅被淑妃的言語,分去了心神,便凝神觀賞起畫作來。

隻見畫中女子,體態窈窕,模樣秀美,隻是眉眼微冷,恰似淑妃的神態。

元瀅瀅便道:“有娘娘的幾分神韻。”

淑妃眉眼微動,剛想要說些什麼,便有良妃身旁的侍女來請。淑妃聞言,眉心一蹙,領著元瀅瀅往嬪妃中間走去。

劉娘子被救了上來,卻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元瀅瀅不知發生了何事,隻看到王嬪面容上一閃而過的慌亂,和隨即的強裝鎮靜。

淑妃道:“可請了聖人和太醫來?”

良妃頷首,但又覺得自己此番作態,好似淑妃為長,她為卑似的,便挺直脊背,沉聲不語。

陸應淮趕來時,太醫已看罷躺在地面的劉娘子。他朝著陸應淮輕輕搖首,稟告道:“這位娘子本就身子虛弱,又沉水太久,已經無力回天了。”

劉娘子顫悠悠地睜開眼瞼,眼尾有淚珠滑過,她盯著陸應淮說道:“聖人,玉佩……玉佩沒了……”

陸應淮攏眉,問起事情的前因後果來。良妃便一一說清,隻道是王嬪和劉娘子起了嫌隙,劉娘子不知怎的,就跳了湖。

劉娘子氣若遊絲,卻滿眼憤恨地望著王嬪:“是王嬪娘娘,奪了聖人賜給我的玉佩,扔進湖中。”

陸應淮向王嬪投去視線,王嬪

() 立即跪地道:“聖人明鑒,是劉娘子出言不敬,又拿出玉佩挑釁生事,我並不知那玉佩是聖人的。聖人若是不信,全然可以問問眾姐妹們。”

王嬪相信,在一個將死之人和她之中,嬪妃們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陸應淮卻一個都沒問,隻是看著黛眉攏緊的元瀅瀅道:“元大娘子,你可知道其中的內情。”

元瀅瀅啟唇:“我……”

淑妃淡淡開口:“方才瀅瀅同我在一處,隻顧著讓畫師作畫,怎料想出了這等亂子。可憐劉娘子花骨朵一般的年紀,卻是……”

劉娘子更是心如死灰,渙散的眼眸,逐漸變得堅定,她既已活不成了,定然要將欺辱過她的人,一起拉下去才是。劉娘子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雙眸發顫:“我怎敢冒犯王嬪娘娘,可我人證物證都無……唯有用血以證清白。”

說罷,劉娘子便拚儘最後一口氣,朝著附近的梁柱撞去。

元瀅瀅眼睫輕顫,隻覺得身子被輕輕轉動。她抬起眼眸,才發現自己正站在越曜身前,眼前是越曜繡著金絲銀線的官服,胸膛處繡著一隻紅喙白鶴。

耳邊傳來驚呼聲,元瀅瀅還未轉身,腰肢便被越曜禁錮住。

他沉聲道:“彆看。”

說罷,越曜便鬆開了手掌。

元瀅瀅膽顫心驚,即使她沒有回頭,也能想到身後是何等慘景。劉娘子為自證清白,觸柱身亡。但元瀅瀅的心顫,卻不止如此。她抬眸打量著眾人,見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劉娘子吸引了去,無人注意到她身為陸應淮的後宮之人,卻和大理寺卿如此靠近,才微微放下心來。

大庭廣眾之下,越曜竟當著那麼多雙眼睛,冒犯聖人的嬪妃。

元瀅瀅輕撫著胸口,感慨著越曜當真是變化良多。過去的越曜,處事沉穩至極。他們兩人私會時,那些逾矩的事情,大都是元瀅瀅來做的。諸如元瀅瀅輕拉起他寬闊的手掌,貼在自己的面頰,元瀅瀅面頰緋紅地做出這等事情,而越曜的眸色卻平靜的似一泓幽深潭水,他任憑元瀅瀅肆意妄為,看似放縱,實則並未將眼前的美人放在心上。

元瀅瀅不知越曜,過去對自己有多少真心實意。她暗自猜測,或許任何一個模樣美麗的女子,主動如斯,越曜都不會拒絕罷。

思慮至此,元瀅瀅眸光晦暗了許多。

越曜注意到她低垂的脖頸,微微抿緊的唇瓣,想要開口詢問,但眾人的視線已經恢複如常。方才是避開眾人視線,越曜才能轉過元瀅瀅的身子,要她不去看那樣慘烈的畫面。

——她性子膽小,又素來嬌滴滴的,若是看到劉娘子慘死,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噩夢。

可是如今,兩人的距離被拉開。

在眾目睽睽之下,元瀅瀅身處人群的一端,隔著重重人影,才是越曜的位置。他所有的張口欲言,都隻能吞進腹中。

陸應淮面色發沉。身為臣子,目睹了聖人後宮妃嬪的爭執,此時便應該識趣地告辭離開。越曜隨著其他幾位臣子,向陸應淮俯身行禮,離

開此處。

嬪妃的身影,漸漸離得遠了。越曜放緩步子,看著元瀅瀅輕顫著眼睫,避開地面的狼藉。

“越大人,快些走了。”

有朝臣在呼喚越曜,他隻得隨口應了。為了不招惹旁人的疑心,越曜便不能再刻意地放緩腳步,匆匆離去。

了無生機的劉娘子被抬了下去,她隻有女侍的身份,還不是聖人的嬪妃,死後隻能被劉家人接回去,好生安葬。

據太醫所說,劉娘子縱然不碰柱,也命不久矣。可溺水身亡,和一個活生生的人,為了證明清白,不惜觸柱,所造成的觸目驚心,是難以相提並論的。

陸應淮看著平靜無波的湖水,他微微抬起王嬪的下頜,問道:“你親手將玉佩扔下去的?”

王嬪正欲說話,陸應淮聲音發沉:“我不喜歡身邊人滿口謊言。”

王嬪眼睫顫抖,噤聲不語。

陸應淮的指腹輕輕摩挲著王嬪白嫩的肌膚,聲音輕緩:“我是不舍得責備你的……”

聞言,王嬪心中暗喜,以為自己和旁人果真是不同的,陸應淮待她百般寵愛,怎麼會因為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女侍,責備於她。

但陸應淮隨即道:“隻是凡事自有因果。既是你親手拋掉了玉佩,便由你去撿回來。”

陸應淮說罷,便轉身離去。王嬪正要吩咐侍女們打撈那塊不知道沉在哪裡的蟠龍玉佩,便聽得馮英開口:“娘娘是誤會了聖人的意思。這玉佩,要你親手去撈。”

親手,便是和劉娘子一般,跳下水去,徒手撈起玉佩。

但和劉娘子不同的是,陸應淮既已開口,王嬪若是不撈起玉佩,是不能從湖水中起身的,也無人會跳下水救她。

馮英聲音和緩,但臉上的沉色,要人說不出半個不字。

王嬪隻得穿著精心裝扮的衣裙,慢慢走進湖水中間。

淑妃帶著元瀅瀅緩緩離去,她輕撫著鬢發,問道:“今日之事,瀅瀅以為聖人處置的如何?”

剛才淑妃的維護,已經讓元瀅瀅待她頗有好感,此時便吐露了心聲道:“聖人秉公處置,自然無不妥當之處。”

淑妃停下腳步,替元瀅瀅扶正微有些歪的鬥篷,隨口道:“怎麼鬥篷上沾了草葉?”

元瀅瀅柔聲敷衍過去,隻是腦袋裡卻下意識地想起越曜。

越曜穿過花叢中而來,身上自然是有草葉的。而自己身上的草葉……隻能是從他的身上沾染來的。

淑妃輕笑一聲,烏黑的眼眸直視著元瀅瀅,她意有所指道“秉公處置……瀅瀅當真以為,聖人此舉,是為了劉娘子?”

元瀅瀅輕輕頷首,水眸中閃過疑惑。劉娘子因被王嬪欺辱,才致使如此結局。因王嬪奪去了劉娘子的蟠龍玉佩,才使得劉娘子跳落湖中。陸應淮便順勢命王嬪親手從湖水中拿回蟠龍玉佩,不正是在為劉娘子出氣嗎。

淑妃眼中的笑意散去,低聲道:“聖人才不會在意什麼劉娘子呢。他生氣,不過是因為王嬪扔掉的,是他的貼身之物。王嬪恃寵而驕,連聖人的玉佩都不放在眼中,聖人怎麼可能會輕易饒恕她。瀅瀅,你需得知道,聖人是最無情的,他哪個女子或許都會寵愛,但卻隻愛他自己。昨日,王嬪或許是他掌中寶物,明日,便變成面目可憎的無知婦人。”

見元瀅瀅身子輕顫,一張小臉煞白,淑妃又道:“不過,你是不同的。”

淑妃的蔻甲滑過元瀅瀅柔嫩的耳垂,留下細長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