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CH.62(1 / 1)

幽邃冷翠的眼眸巡視在遍布新鮮傷痕的背部,從傷痕判斷凶器大概是皮帶一類帶堅硬金屬的物品,不少地方擦得皮開肉綻,在衣服上洇開點點猩紅。

他穿了淺色的襯衣因而格外醒目,站在門口的黑澤陣,在他剛才背對自己進衛生間時就注意到了。

這傻子個把小時離開前還很乾淨,回來時被人惡意塗抹了顏色。

這傷得不輕的傻子,還在試圖把衣服從他手裡解救出來。

都被打成這樣了,嘴也沒被堵過的痕跡,不會痛呼求救嗎?

黑澤陣剛才沒聽到任何聲音:“你力氣不是挺大嗎,連個女人都打不過?”

不知是那個女人動手時顧及著怕把人打死,或者這傻子皮糙肉厚,還能靈活地矮身從他手下溜出去。

“我不容易留下疤痕,傷口很快就會愈合消失的。”

就是說的話險些把黑澤陣氣笑了。

男人從煙盒裡抖出一支煙,點燃了叼上,側臉隱沒在淡淡的煙霧後面,看著跑到外面去拿醫藥箱,坐在凳子上努力給自己上藥的傻子。

管他做什麼呢?

黑澤陣抖落夾在指尖的煙灰,他甚至想過,自己在離開前可以替他做一件事,再送他毫無遺憾地死去。

煙尾紅光明滅,但男人現在改變了主意,他犬齒輕咬著煙嘴,抬步走了過去。

黑澤陣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這個擰頭去看傷處,笨拙地試圖把消炎藥倒到傷口上面的男孩,從不記死人的名字與特征的他,頭一次真正將這個傻子看進眼裡。

瘦瘦小小頂多十二三歲的小孩,穿著普通的體恤衫和牛仔褲。

藍色的頭發長到耳下,略顯厚重的劉海遮蓋住了大半的眼睛,大概許久沒有修剪過了,那雙接受了命運安排,抑或對自己經曆的苦難毫不在意的眼眸,始終很少能讓人發現情緒。

但他還是會感覺到痛的,呼吸節奏完全亂了,眉心也微微擰了起來。

“要抽嗎?”

黑澤陣遞過去一根煙。

這裡沒有有效的止痛藥,尼古丁可以在短時間內產生一種暫時的止痛效果。

雖然不知道這個,有小孩好奇心的寬特羅也想知道黑先生在吃什麼,他接過學著對方的樣子咬在嘴裡。

男人轉開打火機蓋子,用那竄出來的火苗替他點燃了這支煙。

“咳、咳咳!”

咳嗽帶動傷處一陣抽痛,寬特羅強壓下喉嚨口被嗆到的癢意,捏著那根煙不解地看著,不肯再放進嘴裡了。

他實在不理解這光嗆人沒味道的東西有什麼好吃的。

忽然注意到面前的男人眉眼雖然仍舊冷淡,卻破天荒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寬特羅,是吧。”

聽到對方突然叫自己的名字,少年點頭應聲:“黑先生。”

真田鳩見剛恢複意識,就聽到自己還不忘在心裡加上認可的那個稱呼:小白。

看到

他拖著一身傷回來,黑澤陣態度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真田鳩見過了一遍適才的記憶,他估算正確跳過了修女房間的劇情,卻有些沒搞懂黑澤陣心理轉變的原因。

或許是這段時間的相處,悄無聲息軟化了這個尚且資曆不深的殺手?

平時不都愛搭不理的嗎,這是在乾嘛呢,居然帶未成年人抽煙!

更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面。

黑澤陣不由分說地從傻子手中接過藥瓶,語氣平靜又不容置疑:“去床上趴著。”

寬特羅愣了一下照做了,等藥粉灑落在背上他才意識到黑先生在給自己上藥,鋪好一層藥粉後,這麼大面積的裂傷出血,必須要包紮起來防止衣服摩擦。

黑澤陣又讓小孩坐起來,自己卷起衣服下擺,他拿過繃帶替這傻子包紮整齊了。

替他解決了他夠不到的地方後,銀發的年輕男人坐到了房間內唯一一把椅子上,架起一條腿看著他自己處理其他地方的傷。

已經足見未來七八分深邃挺拔的臉上情緒淡漠,沒人知道他在估量些什麼。

寬特羅很快就利落地處理好了自己,想從床上爬下來給他讓位置,折騰了一整晚,這會其實距離早晨已經不遠了,雖然他除了背上仍舊火辣辣的,也感到又困又累。

黑澤陣沒有站起來,隻是命令他:“趴回去。”

聽話趴回床上的小孩很快昏睡過去。

意識跟著下沉的真田鳩見倒不知道黑澤陣還有這樣體貼人的一面,知道把床讓給他。

等他再睜開眼,已經快中午了。

是有人敲門把他給叫醒了,來人估計是怕他一個人死屋裡,來送些食物和傷藥的施暴者。

沒聽到裡面的動靜,安娜又敲了一遍門:“寬特羅,你醒了嗎?”

再不答應對方該要用鑰匙開門進來了,這個女人手裡有閣樓的房間鑰匙。

屋裡的燈不知什麼時候熄滅了,真田鳩見原本以為黑澤陣不在這裡,直到隨身體視角瞥見坐在睡著前位置,隻是椅子方向調轉了一下,正朝向書桌背對這邊正在擦拭武器的男人。

他毫不懷疑如果這會那個修女進屋,就再沒有豎著走出去的機會了。

寬特羅隻是擔心黑先生的事暴露,沙啞著嗓音應了一聲:“醒了。”

他拖著疲憊酸痛的身體爬起來,來到門口時隻開了道縫隙,就這樣從安娜修女的手中接過盤子,對方隻要不刻意探頭是不會看到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人的。

換回修女服的安娜仿佛深刻地懺悔過了,憐惜地看著門後的男孩:“我很抱歉,寬特羅,你會寬恕我的對吧?”

“……”

男孩蒼白的嘴唇抿成線,隻是沉默地點頭。

安娜修女離開後,寬特羅端著盤子放到黑澤陣面前的桌子上,有些頭重腳輕的他隻想回去繼續躺著,真田鳩見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好像因為炎症發燒了。

身體下意識抬手,接住了黑澤陣丟過來的東西,發現

對方好像已經出去過了。

寬特羅不認識但真田鳩見知道這是袋流食營養液,他震驚又驚悚:“……”

琴酒這是在,照顧他?

就著營養液把退燒藥吃了,又躺回床上睡了一覺,小孩恢複能力很不錯,再醒來身體就行動自如了,精神頭也回來了,知道抱著醫藥箱找男人幫忙。

“黑先生,幫我換繃帶。”

寬特羅睡了一整天,這會天色又暗了下來,透過窄窄的天窗能看到正好被取景的月亮。

黑澤陣抬眼示意他轉過身去,自己撩起衣服,隨後叼著煙替他揭開身上纏繞的白色紗布,檢查了一下傷處的愈合情況。

看著那些都已經結痂的痕跡,挑眉明白他說的很快就會愈合有多快。

是身體適應惡劣環境的結果嗎?

好成這樣其實已經不用包紮了,黑澤陣剛這樣說,就見小孩有些失落地回頭看向他。

很奇怪明明這小鬼總是呆愣愣的,眼裡沒有什麼情緒,他卻從眼尾轉過來的弧度中,品出了一絲失望和委屈。

黑澤陣勾起嘴角,朝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小鬼臉上吐了一口煙,滿意看到他捂嘴嗆咳起來。

真田鳩見暗罵這家夥幼稚。

黑澤陣因為受傷忌口其實挺克製的,這段時間都沒見過他叼煙,沒想到這麼早就是個老煙槍了啊。

抽那麼些年身體真的沒問題嗎?真田鳩見才這麼想,就見自己後退了兩步防止再中對方招,開口勸說:“吸煙不好,修女和學校的老師都這樣說。”

男人冷哼一聲,他也不是有多大的煙癮,在這根煙燃儘後沒有再點了。

白天睡多了的結果就是晚上睡不著。

明天還要正常上學的寬特羅,想起來自己的作業還沒有完成。

他跟黑先生又調換了位置,對方去床上躺著休息,他從書包裡摸出本子開始動筆。

作業量其實很少,寬特羅寫完後又看了一會從圖書館借的課外書,就在間或響起的翻書白噪音中,夜色漸深,整個兒童之家寂靜下來。

床上的年輕男人清醒地起身,寬特羅扣上書回頭:“黑先生,你去哪裡?”

天已經那麼晚了……

男人之前從沒在晚上離開,他從隱晦的氣氛變化中覺察了什麼不同。

銀白色頭發的殺手隻留給他一個背影,說:“跟上。”

“黑先生……”

還不知道接下來自己的人生將會迎來轉折,寬特羅雖然不解,還是亦步亦趨跟上說完就出門的男人。

兩人走下樓梯,路過人最多的二樓,從一樓大廳的十字架下穿過,最後停留在安娜修女的房門前。

黑澤陣現在行動起來完全看不出腿還傷著,他站定後垂眸看向身後僵硬的小鬼,對方有些控製不住的顫抖,是身體條件反射在恐懼門後的那個人。

寬特羅在黑暗中睜大眼,努力去分辨黑先生臉上的神情,張了張嘴想問他來這裡做什麼。

在男人抬手要去開門時(),寬特羅忍不住小心翼翼扯住了他的衣袖。

黑澤陣順著這股微弱的製止力道看去?[((),那雙黛綠的眼眸此刻已經染上了肅殺的氣息,真的像極了某種捕獵狀態的大型動物。

逼近的死亡氣息,令人感到戰栗的寒冷。

寬特羅在這道視線的壓迫下愣住了,袖口從他指尖滑走,男人打開了面前承載他無數恐怖痛苦回憶的門。

同樣與黑澤陣對視的真田鳩見,隻能做個沉默的旁觀者。

他已經大概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熟睡的修女被掐住下頜,迅速地往口腔裡塞了一團枕巾。

就地取材的黑澤陣,還有閒情回頭教授男孩如何不讓人發出聲音。

修女看到了站在門邊的寬特羅,眼中居然隨著生理眼淚噴湧出又驚又喜的情緒,嗚咽著朝他伸出手求救——

用東西捆住手腳容易留下痕跡,有其他打算的黑澤陣,直接扯過被子將人裹成蛹狀,把人扔到木頭似的杵著,像已經徹底傻了的小鬼腳邊。

“你想對她做什麼都可以。”

剖開這束縛你的軀殼,就能蛻變成蝶——黑先生像在這樣誘惑著。

“……”

寬特羅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看著腳邊蛄蛹著衝自己搖頭,神情一如往常對他動手癲狂的女人,他的大腦一片混亂,無數混亂的記憶淡入淡出,像翻湧著的浪潮將他席卷。

片刻後,沒有多少耐心的黑澤陣更準確地命令道:“殺了她。”

“……”

像是也缺少仇恨這項情緒的寬特羅,眼睫顫動了一下,看向說話的男人。

那雙總是平靜的眼睛裡多了絲不解和求助。

黑澤陣站在沒拉嚴實窗簾的書桌前,窗外灑進來的月光清清冷冷地將他們的影子切割得分明。

淺色發梢像被月華鍍了層光輝,年輕男人兩手環抱著,看著想完成他說的話,又被接受過的教育束縛,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做什麼的男孩。

唯獨沒有對奪取生命這件事本身的敬畏。

黑澤陣心裡輕笑一聲果然:他對生命、乃至活著之類的本能,是隻知詞彙而沒有具體概念的。

所以被他掐住即將窒息時,也不會感到恐懼或絕望。

這是個天生的殺手。

順著黑澤陣詳細的語言描述,寬特羅接住他拋過來的,那條還沾著自己血液的皮帶,纏住女人的脖頸一點點收緊,給予對方看著自己無限逼近死亡的折磨,直至哢嚓一聲擰斷脖子。

“做的很好。”

跪坐在地上的寬特羅,對黑先生的誇獎無動於衷。

他直勾勾地盯著面前脖頸扭曲死不瞑目的女人,並不覺得有多可怕,不自覺伸手觸碰她剛才掙紮時,臉頰擦破傷口流出的血液。

他指尖撚了撚,放到月光下去辨認,是跟他一樣的紅色。

寬特羅困惑地看著被黑澤陣抗回床上,解開被子的屍體,呢喃說:“不會消失……”

正將修女死亡現場偽造成藥物過量,精神錯亂自殺假象的黑澤陣,沒有聽到他說了聲什麼,把皮帶另一頭扭緊在床欄杆上。

清理完現場的男人走到還坐在地上發愣的男孩身邊,難得蹲下身與人處在同一視角。

這個角度沒了他身影遮擋,也能靠月光看清男孩臉上的所有表情。

殺手等待了片刻,見男孩的目光在床上逐漸失溫的軀體身上停留,像是也在等待些什麼,又很快失去興趣地把目光移回來。

他有些恍然地想著:原來這就是死亡,而人類死後不會分解消失啊。

“討厭殺人的感覺嗎?”

黑澤陣問道,剛才更像是他操控而不是這家夥自己動手。

“……”

這家夥用共犯的方式讓他從此沒有了回頭路。

黑澤陣沒有精力帶他這個小孩,所以才把修女偽造成自殺,讓他得以繼續留下來。

但如果現在給出的回答不滿意,真田鳩見不懷疑下一個被擰斷脖子的是自己。

他搖了搖頭,聽到自己在長久的靜默後終於說話了。

“我不喜歡煙味,但不討厭黑先生。”

二人便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返回了閣樓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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