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盧首都外早已經是萬頃黃沙曠野,千裡無人煙。
遠行的車隊卻在藏在斷牆後隱蔽。
看清首都外簇擁著歡呼著的學生們時，白一蕪一把砸了望遠鏡，胸膛劇烈起伏。
下屬小心翼翼：“團長，那我們還攔截嗎？”
“怎麼攔？溯遊大學的怪物在這有二十多個,你攔給我看？”
白一蕪冷笑：“等著被秦疾安發現我們？”
下屬恐懼後退。
白一蕪掃了眼身邊。去時幾十人雄心壯誌,回來時卻隻剩七八人,車隊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影，除了勉強從高盧首都搶回來的一條命，再沒有其他收獲。
他本計劃中途劫道，不論從高盧首都裡走出來的是學生還是博士一方,惡戰後一定疲憊傷重，剛好便宜了他。
卻沒想到……溯遊大學竟然還有增援。
白一蕪本來猜測出來的會是博士，但眼前場景卻將他的猜測完全推翻。學生一方興高采烈,滿載而歸,連增援也熱切歡呼,博士卻不見蹤影。
他一是愕然,更多卻是心驚於溯遊大學的恐怖實力。
複雜情緒在他心中沉澱。
白一蕪磨了磨牙，臉色陰晴輪轉幾次,不甘心但還是硬擠出音節：“走。”
“不能再等下去了，被他們發現更麻煩。”
晏止戈抬頭看向遠處，若有所思。
“晏首席？”
鬱和光奇怪：“看什麼呢？文學係的都在這,你不管？”
“首席職責這麼靈活的嗎？”
之前不還為了陸青羊跑了上千公裡？
晏止戈：“……在。”
他陰沉看了眼圍過來像嗷嗷待哺嘰嘰喳喳麻雀的學生們,忽然覺得維持謊言也是門技術。
鬱和光一行人的車隊早就被塞得滿滿當當，再昂貴的名畫也是找個角落一塞，各種小體積的金銀寶石文物更是被當做溜縫的沙子，在車裡滾落得到處都是，充分發揮了鬱和光建築學特長。
就是——一拉開車門,隨機嚇暈一個文學係。
“啊啊！法老權戒！國王王冠！就這麼扔在地上？！”
“莫奈！是莫奈啊！孩子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活的莫奈！”
“啊啊我的大衛！為什麼隻剩腦袋了？下半身去哪了？？”
文學係還沒等嚎完，後面突然嗷一聲響起神學係慘叫。
“是誰把神殿權杖和屍體放在一起的！”
文學係抖了抖驚恐，忽然覺得鬱和光還是愛自己的——最起碼沒把藝術品放在屍體旁。
罪魁禍首的小鳥：啾~
是誰乾的呢？無辜拍拍翅膀扭頭哼歌。
過於擁擠的裝載空間被拆開重組，在文學係和神學係小心翼翼的搬運下，藝術品們終於得到了它們應得的待遇，被珍而重之的妥善安放，轉移到增援來的車輛上。
“雖然文學係有實操課，但我們從
沒能走到盧浮宮。”
文學係惋惜：“它太靠近廢墟中央了，我們沒有時間能抵達，更無法冒險進入室內。”
太陽下尚可抵禦混沌，室內陰影卻無法去賭。
今天之後，恐怕更不會有機會。
——在鬱和光帶回廢墟混沌真正的原因之後。
教務AI記錄了高盧首都的【遺忘】，並將混沌地重新調高了等級。
已經可以預見到，對文學係和醫學係實操的年級要求隻會更嚴格。
“要不然趁現在進去吧？”
文學係眼前一亮：“趁我們現在人多，再多搬點嗷！”
話沒說完，已經被晏止戈一刀鞘敲在頭頂。
“咚”的一聲，文學係眼淚汪汪。
晏止戈面無表情：“混沌已經重新合攏，太陽下山光度不足，你想送死？”
文學係：“QAQ”
首席閣下剛才不還笑著心情很好，怎麼轉眼又變成慣常的暴君了？
“暴君？”陸青羊疑惑，“不會啊，晏首席很好說話。”
文學係：……這是什麼隻陸青羊可見的“好說話”？
“學長你不是早就畢業了？從哪知道的我們首席好說話？”
“就剛剛。”
陸青羊指了指高盧首都的方向，讚歎：“真是一位出人意料的首席，我差點以為他是戰鬥係的，追殺博士時的姿態……簡直是藝術品！”
文學係：“……你不了解也不要把我們首席劃給戰鬥係啊啊！”
學長你是戰鬥係派來的臥底嗎？！
驚恐捂臉。
畢業太早的陸青羊對晏止戈所有的了解，都來源於盧浮宮一戰，即便被文學係學弟學妹們團團圍住科普，陸青羊仍舊堅定不移。
“不可能！晏首席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是最好的！”斬釘截鐵！
陸青羊難以忘記地下墓室裡，晏止戈掀翻墓室天光大亮，孔雀藍長袍高高揚起像綻開旋轉的孔雀翎，但比日光更耀眼的，是晏止戈眸光。漆黑唐刀刀鋒銳利，繚亂的刀風之間，那雙丹鳳眼堅定狠戾。
他從瀕死的遺憾裡抬起頭，看見的就是晏止戈衝向金棺的身影。
亡靈書聖潔神秘，字字鏗鏘，陸青羊幾乎哭出來。
……要不是他還在混沌就真的哭了！
忘了怎麼哭了，呃。
“總之，真是一位好首席！”
陸青羊肯定一握，忽又忸怩猶豫：“你說，我要是讓晏首席幫我翻譯人皮書，他會答應嗎？”
但他一抬頭：“？”
“人呢？”
文學係早就各自散開乾活去了。
陸青羊鍥而不舍，挪到鬱和光身邊：“你說……”
“要求晏止戈就自己去和他說，我這不是晏止戈辦事處。”
鬱和光面無表情：“要麼離我遠點，要麼揍你。”
“……博
士去哪了？”
陸青羊硬生生扭轉音節，又驚訝反問：“你想哪去了？我隻是想說博士的事。”
鬱和光：“你最好是。”
他正坐在醫療車上，接受醫學生的混沌回溯治療。
先前在高盧首都中被找到的失聯人員和傷患，都已經先一步撤離危險地帶返回遠東港基地。至於鬱和光等剛從城市廢墟中離開的，則會在急救處理好傷勢並回溯混沌後，再出發返回。
數次被混沌侵襲，甚至主動擁抱混沌，讓鬱和光體內沉積著不少混沌影響因子。
醫學生看著浮空光屏上全部標紅的數值，眉頭皺得分不開。
醫療車裡警報聲響個不停，全是檢測儀器在示警危險混沌值。
反倒是連著各色檢查觸線的鬱和光安坐其中，屹然不動，平靜得好像被重點關注的不是他本人一樣。
“太冒險了。”
醫學生譴責的目光：“你知道隻要再來一兩次，你就會徹底墮落成混沌物回不來了嗎？”
鬱和光頷首：“知道。”
“……你還敢承認！！！”
醫學生捏緊了拳頭，險些罵出口——在看見吉什圖時忽然冷靜。
“學長~”
“唔。”背著手路過的吉什圖伸頭一看，大聲嘲笑，“哈，活該！”
“鬱和光你也有今天？疼不疼？知道後悔了？”
吉什圖幸災樂禍：“和林沉麓一比，你更像死人。”
鬱和光赤.裸.著上身，納米分子藥物在等待生效，注射進體內的納米小機器人在勤勤懇懇修複骨裂骨折，開放性創口也被清理後重新包紮，白紗布包裹臂膀腰身。
他很白，也更襯得青紫撞傷觸目驚心。
但鬱和光並沒因吉什圖的嘲笑而生氣，他隻是勾了勾唇角，俯身低語：“晏止戈，在你身後哦。”
還以為他要說什麼的吉什圖：“…………”
吉什圖果斷抹了把臉轉頭，揚起笑容：“隊長，木乃伊給我行……艸！”
身後空蕩蕩的，根本沒有晏止戈。
被騙的吉什圖憤怒轉身：“鬱和光你呃……”
晏止戈斜倚在醫療車旁，挑了挑眉俯身：“吉什圖？你不是應該在林沉麓那邊？”
“不許偷懶。”他輕描淡寫。
鬱和光笑得仰頭：“抱歉我好像忘了方向——不是你身後，是我身後。”
吉什圖：“！！！”
他眼含熱淚，深深看了鬱和光一眼，像要深刻記住這倒黴家夥。
然後小小一隻白袍兔子一樣猛竄出老遠。
消失了。
“你在逗吉什圖玩嗎？”
晏止戈低頭，無奈搖了搖頭：“得罪醫師可不明智。”
旁邊的醫學生剛要點頭同意。
就聽晏止戈繼續道：“還要多一道工序揍他們到服氣，很麻煩。”
醫學生：“。”
你的得罪我的得罪好像不一樣。
不愧是能做吉什圖學長的隊長的人。
醫學生冷靜做俊傑，識時務的低頭專注治療，爭取抓緊時間把鬱和光趕走。
“抱歉抱歉，吉什圖太有趣了。()”
鬱和光抬起一雙笑得淚光浮動的眼，好奇問：不過他好像很聽你的話？首席難道有什麼秘籍嗎？?[(()”
晏止戈攤手，無奈：“他想讓我同意他檢測木乃伊。”
“但吉什圖太喜歡木乃伊了，他一般刹不住車，檢測是破壞性的。”
木乃伊都想要報警了。
鬱和光點頭表示理解了：“討好家長想拿到糖果的小孩子。”
晏止戈：“。”
“這句話不要在小吉面前說。”
不然又要炸毛了。
“回溯得這麼慢？”晏止戈看了眼光屏，皺眉，“沒有用針劑嗎？”
醫學生冷靜做俊傑：“首席閣下放心，鬱學弟一點事都不會有。你們以為來的是多少醫學生和教授？”
被搖來的可不止是文學院，還有被博士“遺產”吸引來的醫學院教授學生們。
有做了一半實驗就動身趕來的，有睡夢中被同學大嘴巴子扇醒搖來的，還有做手術到一半拔腿就走的。
傷患一抬頭：？醫師人呢？
醫學生敢打包票，高盧首都附近方圓百裡，溯遊醫師空了！
“要是這麼多人都救不回來一個鬱和光，秦校長明天就能拆了醫學院了。”
身後傳來帶笑聲音。
晏止戈轉身，輕輕頷首致意：“教授。”
醫學教授笑著抬了抬手打招呼，他驚奇看向鬱和光：“傷得這麼重？”
“要不是真有混沌改造殘留的實驗樣本，我都要以為你是把醫學院騙來就為了給你治療了。”
鬱和光微笑。
陸青羊……陸青羊恍然大悟。臥槽！
所以鬱和光拿走博士“遺產”，還為了捕捉醫學院嗎？
以他對鬱和光的了解……真有這種可能啊！！
“不過，木乃伊。”
陸青羊沉思著問：“你說，博士會不會就是複活的木乃伊？”
還不等鬱和光回應，過來看鬱和光的維克多先忍不住了。
“……還沒放棄你那套木乃伊理論？”
維克多抽了抽嘴角：“彆太離譜了，陸青羊——我絕不會借你光腦放木乃伊片子！”
“哼，不需要，等回去就能修光腦了。”
陸青羊不服氣：“誰說不可能呢？說不定離譜的才是真相，現實可比想象的離譜多了。”
“晏首席。”他趁機往晏止戈身邊挪了挪，“您……”
“可以了？”
晏止戈側首向醫學院教授確認。
得到肯定的答複，他扯下孔雀藍長袍披在鬱和光肩膀上裹得嚴實。
“那教授，我們先走了，鬱和光這些從廢墟
() 裡撤出來的還需要休養。”()
晏止戈頷首：醫學院也不要留得太晚，夜晚的舊地球是獅虎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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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隻能眼睜睜看著晏止戈帶著鬱和光離開。
他還在對離開的背影念念不忘，忽覺身邊一團暖意拱了拱。
一低頭，就看到一坨小白團。
陸青羊差點嚇得原地起飛。
“你說……”小白團開口了。
吉什圖幽幽怨怨：“木乃伊？誰？”
陸青羊咽了咽唾沫，順便把吐出去的靈魂咽回去。“博士……？”
吉什圖眼前倏地一亮。
#吉什圖找到了新目標#
接受任務？是/否。
接接接接！給我按爆！！！
“博士怎麼？怎麼個博士？”
吉什圖猛衝向陸青羊：“展開說說！”
脆皮陸青羊，在醫師手裡瑟瑟發抖。
此刻他忽然理解了卡卡。
我也想躲，嗚……陸青羊眼含熱淚。
躲在遠處的卡卡憐憫畫十字：一路走好，倒黴孩子。
你說你引起吉什圖興趣乾嘛呢？
“隊長，我們再招幾個文學係吧。”
卡卡果斷轉身：“陸青羊好像死了。”
盧青：“……？啊？”
不是，他才幾分鐘沒看住，陸青羊就死了？？
脆皮到這種程度嗎！
盧青震驚了。
#現在的文學係：這是什麼？殺一殺！#
#以前的文學係：這是什麼？死一死！#
羊羊我啊，死了捏。
同樣在談論博士的，還有遠離車隊的鬱和光與晏止戈。
從泰坦那裡，鬱和光得知了晏止戈隊伍趕來前正在執行的任務，正是他們先前在黃金城得知情報的蒼山基地，也正因為蒼山基地內的古怪狀況，才讓晏止戈從木乃伊堆裡拎回了不情不願的吉什圖。
“所以，博士真的在蒼山基地出現過？”
鬱和光目光嚴肅：“蒼山基地會是博士逃跑後的藏身地嗎？”
他想起墓室裡的古怪血陣：“你當時說，博士是通過血陣離開的……可活人怎麼能從那一堆符號裡穿過去？”
鬱和光不可置信。
除非告訴他墓室下藏著蟲洞或者空間裂縫。
晏止戈定定看著鬱和光，他輕歎，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你知道，文學院為什麼重要嗎？”
“因為文學院是戰鬥院的競爭對手。”
鬱和光毫不猶豫：“當然是戰鬥係更重要，所以文學重要。”
少了個程度副詞，還咬了重音。
晏止戈：“……你真是。”
他哭笑不得：“標準的戰鬥係。”
鬱和光仰了仰下頷：“哼。”
雖然沒考上文學係，但戰鬥係更棒！雖然沒考上……眼前
() 這家夥考上了……
眼看鬱和光的表情不對，晏止戈果斷轉移話題。
“文學院重要的原因，與博士這樣的存在有關。()”
那是科學探索邊界之外的黑暗，混沌裡無法用科學解釋的部分，遠在人類可以承受和理解的極限之上。㈦()_[(()”
晏止戈沉了沉眼眸，聲音沉穩：“它在各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名字。它曾稱為薩滿，被視作萬物之靈。也被稱為巫蠱，在中世紀興起過獵巫運動，也被華夏統治者大肆封殺，有汙蔑但也有真巫。”
“人們說它是神，是巫，是鬼與精怪。”
“但在如今的時代，它有另一個統一的名字：混沌。”
打碎秩序，重歸原初。
混沌之中無生無死，隻有對人類文明的摧毀。
二百多年前，末日前夕，科學家曾懷抱著對未知力量的憤怒與恐懼，鄭重寫下它的名字。
【混沌】
“雖然統稱混沌，但它是為了讓預備科和低年級生更好分辨敵友。事實上，混沌之中，還有不同。”
晏止戈：“其中一支，來源於古老流傳的神秘。”
“我們稱它為，神。”
鬱和光慢慢睜大了眼眸。
晏止戈卻笑了：“但與華夏認知中的神不同，它更像是舊西方概念中的惡魔，文學係更喜歡稱呼它為邪神。”
不見苦難，不信神佛。
摧毀一切的末日中，殘存的人們需要活下去的勇氣，而他們中的一部分為自己選擇的精神寄托，就是【神】。
神的信仰和身份不可考證，但它風靡各個遺民基地和避難所是事實。
“其中一部分是假，比起信仰更像斂財。但另一部分……”
晏止戈頓了頓：“它們確實擁有力量。”
“我在蒼山基地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群人。”
在進入墓室看到血陣時，晏止戈就發覺它與蒼山基地裡出現過的符號極為相似。博士趁機逃脫，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測。
“有邪神信仰的地域，更需要文學係與神學係。”
晏止戈聲線平靜：“站在萬千典籍之上，我們修複的不僅是人類過去的曆史，更是人類未來的方向。”
鬱和光眸光劇烈晃動，他抓緊尚存晏止戈餘溫的孔雀藍長袍，忽然明白了藤科曾對他說的話。
——知道文學係為什麼重要嗎？
——他們連接的，是人類的過去與未來。
“既然混沌能賦予所謂邪神力量，那隻要我們找出它的源頭所屬，也能剝奪它的力量，甚至反向利用，傷及混沌。”
晏止戈仰了仰下頷，笑著道：“離開的博士，以及蒼山基地……他們的力量，就與邪神有關。”
“所以，如果你要想進蒼山基地，我們免談。”
晏止戈先一步察覺了鬱和光的意圖並封死，他攤了攤手無奈：“你的隊伍裡沒有文學係或者神學係。”
鬱和光：……無法反駁。
垂頭喪氣。
“走吧。”
晏止戈抬眸看了眼將墜的斜陽，俯身靠近鬱和光。“太陽下山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鬱和光在離開前最後一次轉身，深深眺望向高盧首都。
城市廢墟被落日餘暉吞沒，隻剩黯淡輪廓。
那是人類文明衰落後，這片廢土上最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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