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1 / 1)

江頌安去院中了,元瑤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的確是十六歲的模樣,年輕的臉龐和院外妹妹們的笑鬨聲,這些都再次讓她確認,她是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四年前……

元瑤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可還不待她繼續想,元霜就推門進來了。

“阿姐。”

此時的元霜不過也才十四,少女稚嫩,全然沒有什麼心事,也沒有嫁到那令人惱火的曹家去。元瑤忽然就身心舒暢,露出笑意:“怎麼了霜兒?”

元霜:“雞蛋好了!阿姐你快些來吃!阿荔饞壞了,已經迫不及待了!”

元瑤想到她剛才說的話,笑道:“好,我馬上出來。”

是了,現在她們在神木鎮,這兩年鬨了旱災,這雞蛋可不是常常能吃到的好東西,元瑤隨便挽了個發髻就走了出來,院子裡,十一歲的元琪和九歲的元荔正在跳皮筋。

看見元瑤,兩個小姑娘也立馬停了下來朝過跑:“大姐大姐!”

元瑤心中生暖,伸手將她們擁到懷中。真好,真好,這一刻,她也不想去糾結了,既然回來了,她便是要過得更好,將妹妹們教導成更好的人,阻止霜兒嫁到曹家,另外還有……

院中那個高大的身影正在忙前忙後。砍柴、挑水、他背對著元瑤沒有轉過身,而元瑤卻是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個透。

或許是察覺到了背後的視線,江頌安回頭,兩人對視的瞬間元瑤就垂下了眼眸。江頌安動作一頓,聲音低沉:“我去買早飯。”

此時已經是臘月二十七,元瑤和江頌安成親剛剛三月,江頌安在三十裡開外的青山縣鐵匠鋪乾活,一月回來一次,她對江頌安的一些畏懼和不喜已經初露端倪,這事妹妹們大抵還沒看出來,倒是江頌安自然有所察覺。

此時,江頌安顯然以為,元瑤又不待見他,於是自覺地準備出門去了。

元瑤想說什麼來著,不過下一瞬阿霜跑過來與她說話,元瑤想說的話沒說出口,再看江頌安,已經出去了。

算了。元瑤心中歎氣。

慢慢來吧。

在長安城那幾年,水煮蛋對元瑤來說都沒什麼新鮮,隨處可見,但是在現在,卻是全家都期待的好東西,三個妹妹剝著雞蛋的樣子小心翼翼,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裡也全都是期待。

元瑤心疼,將自己的那個雞蛋也分給妹妹們了,元霜懂事不要,元瑤的語氣卻含了幾分命令:“吃吧,昨晚你姐夫回來給我帶了雞蛋,我吃過了。”

元瑤有些不信,但是視線卻越過元瑤朝後看去,元瑤一愣,也回了頭,就見江頌安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

這人推門而入的時候竟然也沒個動靜,元瑤有些心虛,站起身來。

江頌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吃包子了。”

隻有在大姐夫回來的時候才能吃到新鮮熱乎的包子,元琪和元荔都特彆期待這一天,兩人連忙朝江頌安跑去:“謝謝大姐夫!”

唯有元瑤,站在不遠處沒過來。

江頌安給幾個妹妹們分完,猶豫一下才走上前。

元瑤想起來了,上輩子江頌安也去買包子了,但是他昨晚歸家,狠狠地纏了她一晚,加上這次歸家有十來天的假,當時的元瑤彆提多絕望了,哪裡還吃得下什麼包子,連帶著好臉色也是沒有一分的。

所以江頌安隻站在元瑤三步開外,將手中的包子朝前遞。

現在想來也是好笑,此刻的元瑤竟從江頌安臉上看出了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與這個男人霸道強壯的體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元瑤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謝謝,有素的嗎?”

江頌安一愣:“有豆腐和粉條。”

“粉條的吧。”元瑤伸手,江頌安眼神停留在她纖細卻有一圈紅印的手腕上,眉頭微皺。就這麼一個細小的表情卻讓元瑤手立馬朝回縮了縮,顯然,她以為是江頌安嫌她事多了。

江頌安歎氣,趁著人還沒徹底收回手之前將包子遞在她手上,拇指輕拂她手腕的紅印:“一會兒記得上藥。”

元瑤愣了愣,忽然就懂了。

她現在已經不是四年前的元瑤了……在長安城她見過很多人,很多大場面,自然也就沒有這麼脆弱膽小,她剛才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但這個男人居然看出來了。

不僅看出來了,竟還安撫她一句。

元瑤抿唇,江頌安從前,也是這麼細心體貼的嗎?

吃完早飯,元荔忍不住道:“姐夫,今天上街嗎?咱們家還沒買爆竹!”

馬上過年,家家戶戶都要置辦年貨,元荔早就期待這天了,隻是大姐說要等姐夫回來,家裡的錢是不夠的。

江頌安看向元瑤,這是在等她開口。

元瑤想了想,道:“買吧,燈籠香火對聯都買回來,今天鎮上殺年豬,你要是得空也買一點回來,沒空的話我去也行。”

幾個妹妹睜大了眼,大姐好大方呀……要割肉了?

江頌安忽地笑了,幾下將豆漿也喝了個精光:“你放心,我今天都給置辦回來。你彆出去了,天兒冷。”

元瑤是有些怕冷,但是元荔不怕,鬨著想和江頌安一起上街,江頌安也沒立刻應,而是又看了一眼元瑤。元瑤於是這才發現,江頌安從前竟然也會看她眼色行事?

元瑤垂眸,片刻後道:“隨便吧,想去就去。”

元荔興奮地耶了一聲,迫不及待的就準備上街了。

元瑤又看了一眼另外兩人,道:“小琪留下,霜兒,你也上街去,看好你妹妹彆讓她亂跑,順便給你姐夫幫忙。”

元霜十分意外:“我……?”

“對。”元瑤點頭,然後又從荷包裡掏出一些銅板遞給她:“想吃什麼想買什麼就買。”

江頌安:“我這有。”

元瑤瞪他:“我教霜兒花錢,你彆管,你的錢留著給家裡買東西。”

“阿、阿姐……?”元霜睜大了眼,其實不止元霜,全家人都十分地驚愕,姐姐剛才是瞪姐夫了……?

江頌安也被這一個眼神瞪得有些懵,但卻不是惱怒,反而有種心神蕩漾的感覺。成親幾個月,她多是對自己畏懼和疏遠的,這樣生動的她,江頌安倒是第一次見。

他勾了勾唇:“好,聽你的。”

元霜緊張地接過錢,也跟著上街去了。

元瑤看和他們走出去後才歎了口氣。

元霜是家中老二,比兩個小的要懂事些,更是比元瑤自己還要節省,性格綿軟溫吞,所以才處處吃虧。

霜兒的性子就是太軟了,要是能讓她多出去和人打打交道,將來不會被人欺負,而小琪……

元瑤轉身看向三妹,溫和笑道:“小琪跟大姐進來,大姐有好東西給你。”

元琪乖乖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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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讀書?”

十一歲的元琪吃驚地看著她大姐,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

元瑤的表情卻無比認真:“對,讀書,本朝沒說女子不能讀書,鎮上的學堂也有女學生,你想不想去?”

元琪張大了嘴巴,想去嗎?

自、自然是想的……

可是……

“我們家有錢……?還有鎮上學堂就隻有一個女學生,還是員外家的小姐……”

元瑤當然知道這些事,錢,家中是有的。但是要看江頌安會不會同意。

她垂眸思忖片刻:“小琪就說你想不想去吧,隻要你想去,大姐會給你想辦法。”

十一歲的元琪猶豫了好久,才低聲說了自己的本心:“想……”

於是元瑤便笑了,十分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好,那你等大姐消息吧,來,大姐從今天開始正式教你寫字。”

元瑤幼時,元家未出事之前也是念過半年書的,雖然學的不多,認字算賬都是夠了,於是便將自己會的許多東西毫無保留地教給三妹。元琪喜歡讀書,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就不該浪費這天賦。

姐妹兩在房中待了快兩個時辰,眼看著已經到午時了,元瑤起身:“大姐先去做飯,你先練著。”

元琪從未這般開心過,小臉上都是對知識的渴求,元瑤摸了摸她的頭便去了廚房,這才發現,江頌安昨夜歸來,當真是帶回來了不少東西。

米缸被填滿了,還有一袋子黃小米,油、鹽、糖全都補齊,甚至不知他從哪裡搞到了一些香料,這讓元瑤十分驚喜。

有了香料,醃肉鹵肉都可以做,元瑤當個寶貝似地將這些香料收了起來,盤算著過年做點兒臘肉出來。

至於午飯,元瑤看了一眼米缸,要是從前的她定是會將精米和糙米混著煮,但是現在的元瑤不想那麼過了,她毫無保留地煮了一大鍋的白米飯,稻米的香味比糙米不知道要香多少,沒多會兒廚房就飄出了一陣米香。

至於菜,江家有個小菜圃,但是冬天也沒什麼,保不齊就是白菜還有蘿卜,不過地窖裡面倒是還有酸菜和土豆,元瑤想了想,搭著梯子下去了。

江頌安回來的時候元瑤剛剛下地窖裡,他們聞到了米香卻沒在廚房見到人。

“大姐!大姐我們買了好多爆竹回來!”元荔興奮地喊著,在地窖的元瑤卻是沒聽見的。

還是江頌安眼尖,看見了地窖邊上的梯子,他叮囑幾個妹妹們把東西放好,自己則大步朝地窖走了過去。

元瑤難得下來一回,自然想多搬點兒東西上去,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當她搬著幾顆大白菜和一壇子酸菜準備朝外走時,全身心都在懷裡的東西上,顧不上腳下,一個不注意就被一個圓滾滾的土豆給絆了腳——

“啊!”

眼看元瑤就要差點兒摔倒,腰間忽然伸過來一隻有力的胳膊牢牢圈住了人,元瑤睜大了眼,下一瞬就聽見江頌安氣急敗壞的聲音:“你怎麼一個人下地窖裡?!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元瑤都懵了,她不過下個地窖怎麼就危險了?男人突如其來的脾氣讓她莫名其妙,想到上輩子這男人說走就走將她一個人丟下的狠心,火氣也騰地上來!

“我怎麼不能一個人下來了?不就是個地窖?你不在的時候取菜都是誰來?你指望誰來幫我呢!”

江頌安也愣住了,他顯然從元瑤這話裡聽出了對他濃濃的怒和怨,可這怨卻不像是短短幾月能有的,而且他耳尖猛地聽到了一陣抽泣聲,瞬間,江頌安眉眼就軟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歎氣,語氣也軟了下來。

“這地窖沒燈,梯子又高,你要是萬一摔下來,你讓我……”江頌安無奈歎氣:“是我的錯,你莫哭了。”

他頭疼,生怕惹了懷中的小婦人,她夜裡哭,白日還哭,真不知她是不是水做的。

“哪就會摔了……”元瑤不領情:“你不在的時候我下來了好多次,都沒事!”

“那剛才不就差點摔了?”

“……剛才是你嚇我!”

元瑤蠻不講理,江頌安也很無奈,“好,都怪我……”

他拇指粗糙,笨手笨腳地去幫她擦淚,元瑤這會兒氣也消了些,但抿著唇不說話。

兩人此刻還在地窖內緊緊相擁,周圍的黑暗讓某些東西發生了無聲的變化,貼得極緊,江頌安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香,那身前的柔軟也是不容忽視。

元瑤亦然,這男人身上霸道卻又令人心安的氣息竟讓她有些腿軟,嘗過了一些滋味兒,她此刻竟然不想鬆開手。

不過下一瞬,江頌安就鬆開了她,顯然,他是怕她惱了,畢竟從前挨她近點兒也要被嫌棄的。

“走吧,我先上去再拉你。”

江頌安克製著那股燥熱,故作鎮定,而待兩人都出來時,卻又狠狠挨了一記元瑤的眼刀。

江頌安愣了愣,抿了抿唇。

果然又生氣了。

但那樣的場景,他抱著她根本就撒不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