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失明後認錯夫君 臥扇貓 12441 字 6個月前

離了叫人束手束腳的幾案邊,兩人都如魚入水,陡然變得熱烈。

晏書珩睜開眼。

他於亂中抽出一隙神思看向阿姒,和他糾纏的分明是同一個她,但凝著她時,過去與現在時而交疊,時而分離。

陌生的、熟悉的,都是她。

青年唇上加重力度,欲用親近讓過去和現在重疊。

阿姒抓緊青年衣擺,眉心凝起。

她能感覺得到,今日的他和之前很不一樣,可能是酒意蠱惑。

但酒僅僅是個火折子,真正一點即燃的,是彼此那些枯槁的心事。

朝堂鬥爭、過往心結……

這些心事像半黃半綠的葉子掛在枝頭,要麼來陣春風讓其重煥生機,要麼便刮一陣狂烈颶風將其徹底掃落。前者需要等待機緣,見效也更慢,於是他們默契地選了唾手可得也更乾脆利落的後者——用狂熱的宣泄擠走心事。

他尋著她的心,將其攏入掌間,但仍覺不夠,啟唇要把它吞吸入腹般。阿姒卻未推開,此刻她想要這樣的蠻橫。

早前被她踢落在地的雪衣多了個伴,少頃又飄悠悠落下一片。手中所揪那片繡著繁複花樣布料被輕扯了下。

阿姒醒過神,雙眼朦朧:“夫君?”

他沒有回答,隻是忽然靠近。

阿姒立即從下方得到答案。以前不是沒有過,甚至也曾掌控過,但眼下不同,她不是握劍掌握生殺大權的人,而是被長劍抵指著柔嫩命門的末路窮途者。

前行會有危險,她怯怯往後縮。

“夫君,你……”

晏書珩雙手握住阿姒肩頭。

唇輕觸她頸側,像是回答她,更像低喃自語:“擇日不如撞日,既已水到渠成,不如隨心而動,就現在吧……”

阿姒讀懂了,她任他抵指著,垂眼道:“歇下時,內間的燈不能留。”

“好,我去吹燈。”

內間的燈就在榻邊幾案上,晏書珩起身將其吹滅,隻留外面的一盞。

屋內頓時暗如黃昏。

回來時,他想起一件要緊事,走到角落裡的箱篋前取出那個小巧玲瓏的香爐,點燃了它。淡淡香氣鑽入帳內,阿姒嗅了嗅:“這是安神香?聞著好怪。”

晏書珩耐心說:“是今日該用的香,我找人驗過,不會損及根本。”

阿姒懂了,她未再問。

他再次覆近時,她又想起一事:“我看不見你,你卻能看見我,這不公平……”

晏書珩極為溫柔地笑了笑。

他一伸手,抽來阿姒時常放在枕下的緞帶,塞入她手中:“未免夫人覺得我要舞弊,你親手替我係上,可好?”

阿姒接過緞帶,對折將其加厚,摸索著尋到他雙眼的位置,給他係上緞帶時,青年卻促狹地輕捏她心上,阿姒手一顫,狠心繞到他腦後,打了個死結。

“好了麼?”晏書珩柔聲問。

阿姒

彆過臉,鄭重點了點頭。

想起他眼下也和自己一樣看不見,又輕輕“嗯”了聲。

他於是捏緊帶子輕輕一抽,阿姒周身發涼,抱住手臂:“我好冷……”

青年哄道:“乖,稍後會暖起來。”

他把她環抱的雙臂輕拿開。

阿姒心一橫,坐起身來,像個視死如歸的女壯士一樣甩掉那片綢布。緊接著她聽到對面的窸窣聲。

一片、兩片、三片……第四件許久未落地,或許已沒有第四件了。

肩頭搭上一雙溫熱的手。

青年與她面對面坐著,又摸索著取下她的發簪,扔到帳外:“雖說看不見,但我喜歡阿姒散下頭發的樣子。”

連發間的飾物都去了,真正稱得上是徹底“無所憑恃”。此刻阿姒才明白,先賢為何說要正衣冠,原來薄薄幾層料子竟能像堵牆一般厚。當這堵牆轟然倒塌,牆隔著的兩人坦誠相對,一切驟然變了味。

阿姒發絲都要繃起,她知道他們是以何種狀態對坐,霎時手腳也無處可放,揪著膝側被褥。搭在肩頭的手掌要下行時,她福至心靈,有了個主意。

反正他和自己一樣,都看不見。

老祖宗也沒規定這種事一定要男子來牽頭。不如……

她捉住他的手,製止了他。

晏書珩察覺她的停滯,低問:“怎麼了?你若怕,我們可就此安寢。”

“不、不是。”阿姒垂睫遮住羞赧,想起他看不見,又抬起臉。

“我是說,我想由我先來。”

晏書珩未懂。

這不是兩個人一道的事,就像水墨交融。如何分得出你先我後?

但他仍然由她去了。

阿姒手怯怯搭上他肩頭,不大熟練地學著他對她做的那般打著圈下行。

晏書珩下顎微收。

阿姒比他還緊張,但她不願露怯,借硬氣的言語讓自己顯得更從容:“之前都是你欺負我,現在總算換我了。”

她硬著頭皮搓玩稍許,不慎觸到那處傷疤,頓時不知所措。

他對她的欺弄是該討回來,但他的溫柔,也可以償還一一分。

於是阿姒湊近了些。一束頭發從她肩上垂下,發尾撓過晏書珩傷疤,他忍不住咬牙仰起脖頸。

阿姒停在離傷疤一寸處,不動。

氣息拂過脆弱的傷疤。

已痊愈數月的傷宛若火山複蘇。

晏書珩手掌在將將按住阿姒時記起對她的承諾,又緩緩鬆開。

阿姒在他毫無防備時輕觸傷處,觸感塗了膏藥般潤澤,但和膏藥不同。

吻,是有溫度的。

她是個精明的商人,最擅長以少換多,隻輕輕吻了一下,便坦然地抬起頭:“好了,你對我的好算是扯平了。但你欺負我的事,還未算完呢!”說罷手掌狠心下行,指甲惡意輕刮。

晏書珩驟然緊繃,他攥住女郎肩頭,稍一施力將她推倒。

阿姒還未儘興,不悅道:“隻許你平日欺負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許我討回?”

顧及阿姒可能會害怕他的鋒芒,晏書珩並不急於相貼,一手撐著支在阿姒上方隔開些距離,另一手在昏暗中撫過她面頰,微微歎道:“祖宗,這哪是欺負。這是在服侍,莫非阿姒甘心服侍我?”

阿姒心說:那自然不。

她才不吃虧。

見她果真乖乖地沒再動,晏書珩低低笑了:“還是我來服侍阿姒吧。”

阿姒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這人一貫花樣多,她想阻止他,手觸到他覆眼的緞帶,怕不慎扯落又迅速縮回。

像個面團般被揉來捏去時,阿姒咬著唇,迷糊想著,其實他說得很對,那的確不能算是欺負。正慶幸著,可接下來阿姒迷蒙的雙眼陡然睜大,眼角迅速沁出淚,她驚慌後縮:“你你你……”

這實在太叫人震驚,阿姒“你”了半天,也未曾“你”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青年輕頭吮咬一口。

阿姒驚叫著欲踹,他雖蒙著眼感覺卻十分靈敏,迅速攥住作惡的腳踝往上推得更開,一切展露無疑。

“怕甚?”他蠱惑著。

“吃虧的是我,又不是你。”

他低沉地笑了,把“吃虧”說得格外意味深長,隨即再次俯首,唇舌更肆意地攝住她,阿姒重重倒了回去,她由著他去吃那虧,不願發出半點響聲。

她未出聲,他嘴裡卻不大安靜。

她從未想過竟還能這般,分明更為潤澤體貼,卻比粗礪的狂風還要折磨人,後來又如何阿姒已記不得。唯獨知道自己又出現了複明的錯覺。

眼前有亮芒閃過,阿姒雙眼半闔,似瞧見了影影綽綽的一片。

她知道,這回必定是錯覺。

這陣錯覺後,阿姒長吟出聲,身子被溫熱的手輕抬,下方薄褥倏然抽'離,啪嗒落在地面,暈出水暗色澤。

青年俯身,似厚重軟被般輕輕覆上。這是一場及笄禮,也可以說是及冠禮。從那支意義重大的玉簪末端輕抵軟隙這刻起,彆簪的人,隻能篤定地將簪子徹底彆入,而不能收回。

前所未有的貼近反讓人陌生,一時兩人都凝止了。他們一個眼盲,一個雙眼被遮,都無法視物,卻都默契相望。

晏書珩雙手各掐一邊,用力一分。

被炭火溫烤已久的玉簪輕貼而來,維持著這般姿態。

他喚她:“阿姒。”

阿姒扭身,“嗯”了聲。

他輕撥兩瓣,讓簪子停落那隙:“今日後,你便不能悔了。”

阿姒點了點頭。

可發簪卻過而不入,觸感如玉的簪尾輕擦隙間,刻意而曖昧地徘徊。像翻開一本厚厚書冊,筆杆沾了墨水在書冊中間的凹隙來回描摹,然而尋常的紙隻會吸墨,不會生墨,這書卻是反著的。

溫柔纏綿的筆法讓人不由放鬆戒備,漸漸真以為那刀鋒是溫潤玉簪,是沾墨的狼毫筆。可不料下一瞬,他蒙眼的綢帶猝然晃動

,阿姒掀起長睫,才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是為何意——哪怕魚被釘在案板上劈成兩半也不過如此。

阿姒張著口,卻說不出話。腦袋又沉又痛,她吃力地把額頭貼在青年肩頭。晏書珩大手在她腦後摸了摸,繼而扣住她,心一橫,埋了個徹底。

天旋地轉,乾坤相易。

當初墜崖隻怕也是這般感覺。

阿姒雙腿好像崴了,僵硬支在兩旁。靜擁良久她才驀地動了下。

晏書珩察覺她慢慢鬆懈,抬起頭,雙手捧住阿姒的臉頰,清越嗓音沾了俗欲而變得低啞喑沉:“阿姒,喚我。”

阿姒偏偏不肯。

“嗚……我不,你欺負我。”

晏書珩低頭,嘴唇溫柔貼上她滲出汗的額角:“是我不好,我魯莽。”

察覺阿姒眼角有淚,他怔了怔,旋即將淚一點點吻去。

晏書珩靜靜擁著阿姒,他的下巴輕磨著她頸窩,似有許多話想對她說,最終卻隻喚出她名字:“阿姒。”

阿姒腿支得很累,可因受傷了分毫不敢動。青年伸手在她傷處輕揉按摩,須臾,痛變成異常的麻。

窗外颶風驟起。

毫無征兆地,阿姒一抖。耳邊傳來壓抑悶哼,繼而隻聞風搖紗帳聲。

風雖大,但小竹園中一片祥和。

但正房一側的偏房內。

天太冷,竹鳶和鄭嬸正守在偏房內對著炭盆取暖,隻聞隔壁木架吱呀聲。

竹鳶感慨:“外頭風真大。”

鄭嬸壓低聲音,笑道:“長公子不愧是長公子,嘖嘖。”

竹鳶年紀尚小,她覺得今日鄭嬸的話,十句有八句不知所雲?

半刻鐘前,她見屋內滅了燈,以為裡頭歇下了,正要回去歇著卻被鄭嬸攔住了:“傻孩子!還沒完呢,等會還要給長公子和娘子備湯、拾掇屋子呢!”

竹鳶不明就裡,鄭嬸見她一團稚嫩,隻笑笑,拉她到偏房候著。

這小竹園雅致簡樸,因而牆壁也薄,正房顫顫的痛吟聲蓋都蓋不住,女郎上氣不接下氣地抱怨:“你欺負我!我都說了彆愣杵著!你還一下子就來……”

竹鳶不免緊張:“莫不是吵架了?!”

鄭嬸無奈:“真是個傻孩子。”

後來安靜了許久,就在竹鳶開始打瞌睡時,她聽到了細微如上藥般的聲音——為了讓藥油更好地滲入肌理之中,一般需要抹油後用掌心輕拍。

竹鳶轉憂為安,長公子還知道給娘子上藥,估計沒鬨崩。她壓低聲道:“娘子在竹溪的時候因為摸瞎走路摔了好幾次,那時也是長公子親自上的藥呢!”

鄭嬸沒法同她直說,隻再次感慨:“長公子是真的寵愛娘子!”

竹鳶頗認同地點頭。

雖說起初長公子若即若離的,但最近一人的確是越來越親昵了。

藥拍了許久也未停,聲兒L竟還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女郎開始長一聲短一聲一會“夫君”一會“月

臣地輕喚,偶爾斷斷續續道:“膝蓋骨都快給你捏碎了!往後些,彆離我這麼近,不行的……”

竹鳶又開始擔憂,聽起來娘子是崴著腳了,可這哭聲,聽來也不是很難過,甚至樂在其中。小丫頭心情跌宕起伏地等了許久,大風忽快忽慢,忽急忽弱。風聲中摻入低泣聲,時急時緩,時而柔媚萬千,時而淒婉迷離,後來總算漸弱。

正房內,紗帳朦朧。

阿姒的神思亦一陣清楚一陣朦朧,腦袋時輕時重,渾身的血下竄,腦袋因缺了血而越來越輕,意識逐漸紊亂,除去抱緊身上浮木外彆無他法。

她半闔著眼,眼前又出現了複明的錯覺,昏暗蒙昧的室內,搖曳的影子,拂動的紗帳,影影綽綽……

阿姒眨眼,幻影又消失了。

察覺她在走神,青年越發恣意,阿姒隻得收回神思,閉眼體會。

良久,心口慢慢湧來異樣,阿姒知道這是話本裡所說的前兆。

又來一記,阿姒難耐地睜眼。

眼前昏暗一片。

不過,這昏暗不大對勁。

不是她往常所能感受到的昏暗,往日頂多能在黑暗中尋到朦朦朧朧的光源,就像墨水被清水稀釋。

但這次不同,墨色中有了朦朧的輪廓和景象,像水中倒影般。

時而聚合,時而消散。

和今日下晌午歇時那夢裡看到幻象中的情形一模一樣!

或許,那次根本不是幻象!

這驚人發現讓阿姒渾身上下連頭發絲都在興奮。與她緊密相擁的郎君誤解這一征兆,更為恣意。透過起伏的肩頭,阿姒似看到一片隨風搖動的紗帳。

她眨了眨眼,轉頭去看帳外。

那裡昏暗一片,隻不遠處留著一豆安靜燃燒的燭火。

視線移到窗邊。

此時此刻,如有地動。

窗戶在來回晃動。

窗下有兩個椅子,也在急劇搖動,椅子附近有個竹子做的邊幾。

內室太過昏暗,不足以看清窗下的椅子和邊幾的材質,但阿姒知道,椅子和邊幾都是竹子製成的——

她每日都會坐在那裡編繩結。

阿姒緊緊閉上眼。

那一瞬,她腦子裡閃過無數種可能。

或許,這又是曇花一現。

再次睜眼時,迎接她的依舊會是無窮無儘的黑暗。有那麼一瞬,她甚至不敢睜眼,就這樣停在幸福與失望的邊界。

但回避無濟於事。

阿姒堅定地睜開眼,她呆呆望著帳外,眼角慢慢滲出淚水。

適才看到的一切,都還在。

眼前朦朧的一幅畫仍像被風吹動般,畫上的景物隨風搖曳,但這並不是她眼睛有問題,也不是因為地動,而是因為她的人在來回晃動。

所以——

她真的能看得見了!

阿姒不敢相信,這一日真的來了。

一時她竟說不出話來。

隻能低低的抽泣來宣泄喜悅。

正咬牙屏聲的青年頓了頓。

一人身量差距大,此刻他又緊緊擁著她,阿姒的臉頰又偏過去枕靠著他肩頭,以至於晏書珩看不見她的神情,以為她的眼淚有著更為隱秘的含義。

綢帶陡地往前搖曳。

陡然襲來的憋脹蓋過複明的喜悅,阿姒轉過頭,她看到青年繃緊蓄力的肩臂,在昏暗中,如矯健虎豹般結實。

她這才想起她夫君本是武人。

想起她正在做什麼。

就著外間透來的昏暗燭光,阿姒稍稍抬頭,打量著青年的身形。和她記得的一樣,他雖清瘦白皙,但矯健有力,撐在兩側的雙臂薄肌賁起,像被拉得極開的弓,渾身上下蓄滿了力量。蓬勃賁發的力量,藉由無隙的相擁,伴著來回搖曳的綢帶,一下下傳入她內心深處。

柔軟綢帶往複擦拂過阿姒臉頰上,像一片羽毛般。隱秘的力量過於強大,她的理智漸漸不能自控,腦袋重歸混沌。

青年忽而撐起身來,與她隔開一些距離,阿姒得以抬起頭。

他也在同一時刻低下頭。

短暫的停頓讓阿姒清醒了些。

就著微光,她目光遊走在青年收緊的下顎上,末了,落在緊抿的薄唇上。

她盯著那兩片唇,眉頭漸皺。

這……不大像江回。

阿姒心一驚,抬起發顫的手猛地將他眼上蒙著的綢帶從後整個摘下。

上方的青年垂下眸。

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