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失明後認錯夫君 臥扇貓 28708 字 6個月前

玉山微傾。

晏書珩在離阿姒一尺處停\'下。

他身後的長發從肩頭垂下,像池邊攪亂春水的柳枝,隨著他的動作撓在阿姒脖頸,她縮起脖子“哎呀”了聲。

眼底一汪春池漣漪波動。

晏書珩目光漸漸黯下。

但僅是數息,那抹暗色被慣常的煦然擠走,他淡淡笑了。

“你可真是讓人頭疼啊。”

他撥開那似被他內心深處壓抑的情感影響而擅自撩'撥阿姒的發梢,指腹溫柔拂過阿姒眼角。

像是要把這抹緋紅抹去。

晏書珩很是無奈:“現在不行,我不能欺你眼盲。”

阿姒才明白他誤解了。

顫著唇想要解釋。

可他在她手心克製又溫柔地一捏,不待她說話,便快步離去。

阿姒聽著他不似往日平穩的步聲,怔然回想他的話。

.

這處莊子屋舍分散,祁君兄妹二人,晏書珩和阿姒各宿在三處。

晏書珩先去了祁君和院中,灑掃的仆婦說郎君在女郎那邊,他便去了祁茵居住的小竹樓前。

剛走近,便聽裡面傳來一聲委屈的低泣:“阿兄,我難受……”

“阿茵乖,兄長在為你調製解藥,稍候便好。”

祁君和聲音微顫。

女郎難耐輕哼:“我要阿兄。”

祁君和像是怔住了。

許久,他艱澀地勸解道:“阿茵乖,馬上就好。”

“阿兄為何推開我……”

祁茵語不成句,似已神智不清。

祁君和一聲歎息。

“阿茵,我是你兄長。”

祁茵不悅地輕哼:“你才不是呢,我很小時候就知道了。”

祁君和沉默了。

稍許,他啞著聲道:“阿茵張嘴,把藥吃了吧。”

晏書珩無奈,他來得不是時候,但阿姒也在難受,他顧不得彆的,正要叩門,室內一陣物件劈啪掉落的聲音掩蓋了女郎的哼唧聲。

俄爾“咚”地一聲悶響。

似是兩人倒在被褥裡的聲音。

還伴隨著男子的輕哼。

饒是晏書珩自詡淡然,但那一瞬也是無措,叩門的手懸在半空。

門忽地“砰”一聲開了。

祁君和踉蹌著出來,耳尖紅得滴血,面色卻是慘白。他不敢置信地觸著唇角的破口,指'尖發抖。

祁茵並未追出來。

但他卻反手把門關上,雙手放在身後,緊緊扶著房門。

像是要阻止祁茵。

更像在竭力克製自己。

他甚至連立在廊下的晏書珩都未曾留意到,直到晏書珩輕咳出聲。

祁君和怔怔望過去,聲音沙啞,像是訴苦般道:“月臣。”

晏書珩假裝什麼也未聽到。

“阿

姒適才在祁女郎房中待了會,眼下……也不大舒坦。”

祁君和面上一陣飛紅,怔了怔,訕道:“好,我去拿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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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深吸一口氣,推門返回房中去取解藥。

全程祁茵就像睡著了般,未再發出任何動靜,隻在祁君和走到門邊時,喃喃道:“阿兄,我是不是又發病了?”

祁君和一頓,扯了扯嘴角:“無礙,稍候阿兄去請郎中。”

他說罷,快步離了房間。

.

用過解藥後,阿姒清明如常。

祁茵滿是愧疚,語氣飄忽:“抱歉,我太粗心了,那香是阿兄認識的一對夫婦托他研製的,阿兄見他們本就是夫妻不會用於為非作歹,便答應了,誰料被我誤用了……”

她連連道歉,又頗此地無銀三百兩道:“我說我怎麼會說些口是心非、奇奇怪怪的話,原是這香在作祟,阿姒你就當我是中邪了吧。”

阿姒笑笑:“我當時受熏香侵擾,都忘了阿茵說的是什麼話了。”

祁茵這才放下心。

她抱住阿姒胳膊,小聲問:“那廝沒對你怎麼樣吧?他要是敢欺負你,我給你出頭去。”

阿姒長睫亂顫:“我和夫君本就是夫妻,阿茵不必擔心。”

祁茵張了張口,最終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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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明星稀。

身上的不安已然平複,但空氣裡的曖昧卻揮之不去。

哪怕是彼此靜對著不說話,阿姒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她便讓郎君給她念隻有妖魔鬼怪沒有情愛的話本子。

果真,那曖昧減淡不少。

隻是……

忽有鳥雀掠過樹葉,每激起一聲響動,阿姒就忍不住一抖。

晏書珩笑問:“很怕?”

阿姒誠實點頭。

“方才不還聽得津津有味?”

方才是故意在轉移注意力,她捏緊被子:“聽話本時,夫君聲音溫和又好聽,我自然不那麼怕,加上那本子又實在吊人胃口,便忍不住往下聽。”

晏書珩笑著接過話:“如今夜深人靜回想起來,才知害怕。”

阿姒將被子裹緊了些,對妖魔鬼怪的恐懼削弱了她與他同臥一張床榻的不自在:“你難道不怕?”

“不怕。”他平靜道。

“可我聽鄰居說過,她一遠親曾撞了邪,整日念叨著屋裡有很多人,想來這世上說不定真的有……有那個……”

她連“鬼”字都不敢說出口,好似說出來便會將鬼怪放出。

晏書珩正色道:“我不能怕。我若也怕了,夫人豈不是更怕?”

阿姒面色頓白:“這麼說,夫君你其實也怕?完了完了,夫君你都相信世上有妖魔,那想必真有鬼……”

“傻姑娘,我說笑的。”

他忍不住笑了,“世間萬物,水火相克,善惡相悖,陰陽相違。故若真有妖魔危害世間,必會有神佛庇護世人。”

阿姒靈台澄明:“夫君此言在理!萬物相生相克,那‘福兮禍所伏’這話必然也是對的,譬如從前我未曾發覺夫君你如此通透,想必是習武練劍讓你無暇去思忖世間真諦,眼下那些士族想躋身名流,皆要由儒入玄,夫君雖無法從武但鑽研玄理,定也能有所作為。”

晏書珩以手支額撐起身,好整以暇地看她:“謝夫人勉勵。”

他拉過被角,給阿姒蓋好:“時辰已晚,夫人也累了,歇下吧。”

阿姒乖乖閉眼。

晏書珩卻尚無睡意。

他不習慣和旁人共榻,又覺得黑暗易讓人看不清易判斷失誤,因而今夜和阿姒同榻時,他特地留了燈燭。

但這盞燈如今有了新用處。

晏書珩仍撐著腦袋,側臥在榻,不錯目地看著阿姒緊閉的眼,那眼簾下眼珠不住轉動,長睫顫得厲害。

真是膽小,他無聲笑了。

阿姒恰在此時睜眼。

晏書珩對上一雙委屈的眸子。

她凝著他,總是無神的眼底凝著光,有了除茫然之外的情緒。

似乎已能看得見。

晏書珩略怔,幸而隻有轉瞬,那雙眼再度失了神采,少女輕輕籲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去尋他衣擺。

聲音很輕:“你睡了麼?”

晏書珩等了幾息,才慵懶地應了聲:“嗯……還未,怎麼了?”

阿姒聽到他聲音裡又睡意,內疚卻又無可奈何:“我還是怕,萬一妖魔來作惡時,神佛打了個盹呢。”

晏書珩憋著笑,哄孩子般溫言道:“不會,這世上並無鬼怪。”

她雖點了頭,但神情仍有猶豫,顯然是沒被說服卻無顏承認。

晏書珩輕歎:“無礙,夫人若實在怕,還有個法子。”

阿姒道:“什麼法子?”

腰間覆上一隻大手,她連驚訝都來不及,就落入他寬闊的懷抱中。

清雅氣息撲面而來。

他擁住了她。

晏書珩在男子中稍顯清臒,像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書生,但抱著阿姒,才知男子與女子身形多麼懸殊。

她完全被他遮住了。

若有人從背後看去,根本發現不了他懷裡藏了一個她。

想象著這畫面,心頭一陣軟。

他輕拍阿姒後背:“有我當盾牌,夫人還怕麼?”

阿姒含糊道:“不怕了。”

這道屏障的確令人安心。

可阿姒被他摟著,頭頂恰好貼在他下頜處,腳尖也恰恰齊平。

契合得猶如榫卯。

青年清冽又溫柔的氣息宛若千萬根柔軟的蠶絲,將他們緊緊纏在一起,他的氣息仿佛要欺入她身上。

阿姒聽見了自己雜亂的心跳,想起那日他念的“兩顆心齊齊顫動”。

還有黃昏時分的親昵。

她逼迫自己忘記那些意亂的時刻,忘記那個迷離的吻。

忘記舌尖相觸時的柔軟。

好容易平複,卻聽到耳邊傳來更有力也更紊亂的心跳聲。

不是她的。

完了,這回真是齊齊顫動。

眼前一片昏暗,觸感和細微的情緒被放大。阿姒從前很少害羞緊張,這會才知原來人一緊張,嘴裡會像春水泛潮般口齒生津,總想咽唾沫。

但怕露餡,阿姒隻得忍著,然而她還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喉間傳出的聲音很是清晰。

但他應當沒聽到,呼吸輕勻,攬在她腰後的手力度紋絲未變。

許久之後,耳際的心跳聲趨於平穩,他的呼吸亦變得清淺。

阿姒小幅度地動了動僵硬的肩膀,輕呼一口氣。

腰上的手倏然一緊。

阿姒聽到了喉結滾動的聲音。

霎時心如亂弦,不止是她,對面郎君心跳亦響如亂鼓。

亂了,亂了。

徹底亂了……

晏書珩無奈歎息。

情場和官場不同,再會裝,但彼此紊亂的呼吸和心跳聲騙不了人。

既已如此。

他掐住阿姒腰肢,將她往上提了提,直到視線齊平。

女郎眼中有慌亂、赧然,但她不願承認,立即闔眼裝睡。

晏書珩手貼著她脊背遊曳往上,停在她發間,他們離得很近,鼻尖似有似無地相觸,隻隔一紙距離。

呼吸交融,不分彼此。

阿姒梗著脖子本能地後退,可他手掌放在腦後,就像一堵牆,隻要她稍微往後就會被那隻手抵住。

她開始胡思亂想。

他把她提上來,是因為她亂動讓他感到不適擾了他安歇?

可他又不讓她離開。

心裡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他是不是像話本中所說那樣——

動情了?

那接下來……

接下來,他會如何?

想起上次那個吻,阿姒就覺得口乾舌燥,不由舔了舔下唇。

眼上落下一個輕軟之物。

阿姒以為是他吻了上來,隨即才發覺那是他的指腹。

長指曖昧地拂過她的睫毛。

就在阿姒要趁他的手放開時擺脫他的桎梏,他又重新放在她腦後,一下一下撫摸她柔順的頭發,給貓兒順毛般。

他似有若無地輕歎。

“我們阿姒還是很怕,該怎麼辦呢。”

阿姒脫口道:“我沒怕!我是……”

話說到半她停住了,她不願承認她在害羞,這等同於親口承認她因他而亂了方寸,承認她被他而亂了心。

誰先亂了心,誰就離輸不遠了。

他繾綣低喃:“我知道,阿姒沒怕,阿姒隻是緊張。”

“我沒,唔……”

阿姒正要狡辯,雙唇被吻住了,一時頭腦發懵,整個人呆呆的。

晏書珩十指扣住她後腦。

唇貼著她的嘴唇,說話時雙唇擦動,像是在輕吻。

“無妨,我也緊張。

“阿姒,你可還清醒著?”

阿姒囁嚅著說不出話。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這笑讓阿姒的好勝心驟然燒起,他都挑明了,她再否認都隻會讓她顯得笨拙而被動。

既如此,不如破罐子破摔。

她抬起下巴,先他一步吻住他。

時隔數日,上次親吻的細節都忘了個徹底,這個吻簡直毫無章法。

晏書珩輕彎唇角。

她就像隻未馴服的小狸奴,明明還什麼都不懂,卻處處要強。

這是他們第二次接吻,可她卻比初次時還要生澀。

晏書珩不由懷疑自己之前對她和江回關係的猜測。

這個懷疑讓他心情愉悅。

為了成全她的好勝心,他放棄抵抗,任她笨拙地啃著。

對,是啃,不是吻。

片刻後,晏書珩終是忍不住輕捏阿姒下巴將她拉開,無奈歎道:“小祖宗,我不是白菜,

“吻不是這樣啊……”

阿姒深知自己生澀,被說得一窘,哼了聲不理會他。

晏書珩溫柔低笑,隨即傾身再度貼了上去,在她唇上輾轉。

雙唇輕磨慢吮,仿佛在給她柔嫩的傷處塗藥般,因懼怕弄痛她,隻能萬分慎重,力度極輕、動作極慢。

他並未像上次一樣冒進,極儘溫柔地廝磨,阿姒時而化成水,時而化成霧,意識和身子都一點點軟下。

突然,她用力揪住他衣襟。

晏書珩撤出,指腹輕揉她殷紅的嘴唇,嗓音喑啞溫柔。

“怎麼了?”

阿姒眼中迷離被憤怒取代。

她看著惱極了,用力掐住他胳膊,晏書珩不知是何處令她不悅,總之是惹她生氣了,便忍著痛一言不發。

直到手不能再收緊,阿姒才開口,聲音涼絲絲,語氣惡狠狠,每個字都仿佛從牙縫裡咬出來的。

“你方才,暗諷我是豬!”

晏書珩才想起這事,肩頭輕抖,到嘴邊的笑聲硬是憋了回去。

仗著她看不見,他嘴角眉梢都明晃晃地噙著笑意。語氣卻是萬分誠懇:“是為夫意'亂'情'迷,一時口誤,我本意並非如此。”

阿姒眯起眼,幽幽道:“狡辯,你彆以為我不知你是在暗指我吻你時像豬拱白菜,你倒是很會作比!”

往常她再氣惱,也都會把憤怒藏在柔軟皮囊下,裝著懵懂暗暗報複,這還是小狐狸第一次衝晏書珩露出利爪。

看來是真氣著了。

當真是有趣。

但他深知她吃軟不吃硬,服軟道:“是我失言,我讓你罵回來。”

阿姒冷哼:“你以為我是你?”

“是,夫人言辭文雅,舉止得體,自不像我這粗鄙之輩。”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晏書珩輕挑眉彎。

“夫人不

願罵,我替你罵。”

阿姒沒聽懂,正好奇他要如何她罵他自己,那清冽氣息再次逼近。

他吻住了她。

雙唇含住她的唇,這回的吻毫無章法,和她此前如出一轍。

阿姒頓時明白了。

原來他說的罵回去是如此個罵法!

還不是變相占便宜!

她頓時怒火中燒,攥拳狠狠捶他一拳,而後被他攥住了手。

晏書珩翻身而上,一手將阿姒雙手扣在頭頂,一手穩住她腰肢。

他肆無忌憚地纏磨著她。

然而百密一疏,下一瞬,青年重重地悶哼出聲,倏地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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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四人一道用朝食,往常笑語連連的小園,今日格外地安靜。

仆婦過來送菜,訝道:“兩位郎君怎麼嘴上都有傷口?”

祁君和兄妹都不作聲。

阿姒猜到了什麼,低頭安靜地喝著粥。每每此時,她便有些慶幸自己看不見,可以遊離於事外。

可有人不讓她安生。

晏書珩無可奈何地笑:“我是自作自受,逗貓時不慎被抓。”

阿姒恍若未聞。

眾人吃著飯,仆婦去而複返:“郎君,有兩封急信!”

祁君和忙接過信。

展開第一封信時,他雙目微證又黯下,看到第二封時面色煞白。

他把第一封信收起,將第二封遞給晏書珩:“月臣,吳老先生……他老人家已於淩晨仙逝。”

晏書珩靜靜盯著那封信。

眼底平和得可怕。

阿姒猜到他們口中的吳老先生大抵就是祁茵口中他的恩師。

她關切地轉向他。

晏書珩扯了扯嘴角:“子陵,借你院中的馬一用。”

祁君和攔住他,不忍道:“吳老先生家中人說了,身死魂滅,情緣了斷,他死後不需任何人憑吊,尤其,尤其是過往的弟子。”

晏書珩卻不管,他徑直提步往馬廄走,走出幾步後又拜托祁君和:“勞煩二位替我照料阿姒。”

馬兒嘶鳴,蹄聲漸遠。

阿姒不由得擔憂,直到祁茵輕牽她袖擺:“阿姒?”

她忙回過神:“我沒事。”

院中氣氛沉重,祁茵實在不習慣,便問祁君和:“阿兄,那封被你藏起來的信呢?寫著什麼!”

祁君和目光黯了黯,隻道:“沒什麼,友人來信罷了。”

幾人在桌前坐下,祁君和見阿姒擔憂,勸道:“女郎放心,月臣素來理智,不會任由自己沉溺在於悲痛。”

阿姒笑笑:我隻是突然發覺,我這妻子,對他實在不算了解。”

他們畢竟是夫妻,是親人。

祁君和更不忍了,阿姒忽然抬頭,溫聲問:“祁郎君,你是夫君故友,不知可否和我說說關於他的事?”

祁茵幽幽道:“你家那好郎君,

嘖嘖,厲害著呢。”

見祁君和無奈的目光,她忙收住,乖乖地到一旁練劍。

祁君和謙和道:“女郎先坐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阿姒斂裙落座。

祁君和給她倒了杯溫茶:“我對月臣亦所知不多,隻知他幼時走失,四五歲才回到晏……回到故鄉,彼時家中人懷疑他身世,都不甚待見,直到他遇到了吳老先生,吳老先生對他傾囊相授,也正如此,月臣他對老先生格外尊敬,可惜吳老先生已聲稱和他師徒情斷。”

“為何?”阿姒不解。

祁君和苦笑:“許是因為有些事明知有悖初心,但還得去做。”

阿姒默默聽著,他卻不再繼續:“有些事旁人無從置喙,女郎若想了解月臣,大抵還需從他那裡入手。”

入夜,阿姒許久都未曾見到夫君回來,直等到困意湧上,院門處才傳來熟悉而平穩的腳步聲。

她到門邊等他。

“夫君……”阿姒喚了聲。

青年溫潤如故,恍若隻是出門遊玩,莞爾道:“怎還不睡?”

阿姒隻說:“在等你啊。”

他不疾不徐地走近,牽住阿姒的手:“現在等到了。”

晏書珩牽著阿姒回到屋內,語氣稀鬆平常:“睡下吧。”

他越是平靜,阿姒越是擔心,牽住他的手:“夫君。”

她隻是喚他,但未安慰,因她知道,面對至親至愛的離去,每一句安慰都會勾起未亡人的回憶。

不如不提。

晏書珩緊了緊手,反過來哄她:“我無礙,恩師在世時曾說,多情者無情,無情者無憂,縱使他早已不認我這個孽徒,但諄諄教誨,我也理應銘記,如今他老人家雖留下遺言,不允我吊唁,但也是最好的結果。”

見阿姒未語,他輕道:“睡吧。”

阿姒不知如何安慰,隻能和他一道躺下,她遲遲無法入睡,可身側的郎君確是很快平靜,呼吸輕淺。

可自從聽過他被夢魘折磨時仍隱忍平靜的夢囈,阿姒便猜出他這人若是真的難過了,反倒不會說出口。

她不大放心地睡去,不知多久,隱約覺得他突然動了。

阿姒急急起身,去尋他的人。

剛要詢問,黑暗中,青年握住她的手,清淺的聲音淡淡響起。

“魘著了?”他問她。

阿姒搖頭:“我以為你魘著了……”

他淺聲笑了,嗓音格外乾淨溫潤,整個人從裡到外被雨衝刷過一遍般:“我一夜無夢,適才是在翻身。”

此時已是淩晨,窗紙漏入的光正好夠晏書珩看清阿姒。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顯然意識比身體先清醒,晨曦給阿姒周身打上一圈朦朧的微光,晏書珩看著她,隻覺那張溫柔的漁網似又密密地籠罩上來。

在這沉默中,阿姒忽然歎氣。

“夫君,我覺得,一個人不會因為有了悲痛和眼淚就變得懦弱。你……想難過就難過吧。”

晏書珩看著晨光熹微之中的阿姒。她沒有像大多數人一樣,用“彆難過”這樣的話來勸慰安撫。

他問她,聲音很輕很平淡。

“夫人是在擔心我。

“為何擔心我?”

阿姒笑道:“你都叫我夫人了,我擔心你不是人之常情?”

“這樣麼。”他低語。

阿姒把他這沒頭沒尾的話歸結為太過傷心導致神情恍惚,她正要安慰,他卻一把將她拉下。

阿姒訝異:“乾嘛?”

他把她的腦袋壓在胸口。

“聽到了麼?”

阿姒不解:“什麼?”

“我的心跳聲,有何不同?”

她貼著他胸口:“聽上去有些亂,但也不算很亂,你問這作甚。”

晏書珩笑了。

他輕順著她散下的長發,漫無目的地說道:“恩師曾說,善於攻心的人,即便被敵人逼至絕境,都面不紅心不亂,這一點,我自認做得尚可

“但有一事,恩師從未教過我,我亦未曾有任何領悟。”

阿姒被他用長指梳發,舒坦得昏昏欲睡:“什麼事啊……”

晏書珩遲遲未語。

末了,隻用一聲輕笑回答她。

.

午時聚在一處時,晏書珩還是那般溫文和煦,一如往常。

院門忽聞馬兒嘶鳴。

意氣風發的腳步踏風而來,來人步入院中時,晏書珩倏然起身。

祁君和亦然。

祁茵甚至打碎了手中茶杯。

阿姒猜測,來的定是個很重要的人,她循聲“望”去。

滿院寂靜得詭異。

晏書珩先說了話:“沒想到江某此生還能再見周小將軍。”

那周小將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快步走到祁茵跟前。

祁茵雙眼泛紅:“你……”

周小將軍笑了:“一年未見,連‘夫君’都不會喊了?”

他不顧外人在側,一下將祁茵拉入懷中:“我回來了。”

祁茵不敢置信,一向口齒伶俐的她話都說不全:“夫……”

“生分了也無礙,回去後慢慢叫。”周小將軍攬過祁茵,轉身同眾人問候,輪到阿姒時,他看向晏書珩:“這位是?”

晏書珩淡然看他,又將目光放到阿姒身上:“是江某妻子。”

祁茵冷哼一聲,但最終保持沉默。周小將軍則怔了瞬,笑道:“江郎君可真費儘心思!”

阿姒在旁聽著,頗感無奈。

這對年輕夫婦真有意思,連誇他們夫妻恩愛的措辭都如此妙趣。

從他們對話中,她得知周小將軍此前在平亂時失蹤山野,奄奄一息之際被人救下,昏睡一年才醒來。

他和祁茵一樣的颯爽利落。

一通寒暄後,他轉向祁君和,朗聲笑道:“此前我已派人快馬送信過來,兄長未收到?”

祁君和從怔愣中回神。

他笑笑:“昨日我同時收到兩封信,一封報喪?[]?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封報喜,按民間俗禮,曆來都是喜事讓著喪事,便想等過兩日再說。”

祁茵若有所思,定定看著兄長,調侃祁君和:“阿兄,你不會因為不舍得我走才故意把信藏起來吧?”

祁君和並不看她,而是看著院中的桃樹,他沉穩得像位長輩,讓人無端有隔了一輩般的生疏:“都嫁人了,還那麼調皮。”

周小將軍聽聞此話朗聲大笑,在祁茵頭頂揉了揉。

祁茵眼中瞬時平靜。

周小將軍很乾脆:“阿茵舊病複發的事,我聽嶽丈大人說了,如今我已回來,兄長可以放心了。我還有軍務在身,不能久留,若兄長同意,我想今日就把阿茵帶走。”

祁君和道:“好。”

又囑咐祁茵:“收拾去吧。”

舊病複發的一年裡,聽兄長話已成了祁茵的習慣,她聽話地走出幾步又忽地停下,茫然看著祁君和。

周小將軍知道他們兄妹素來親厚,爽快一笑:“阿茵要是舍不得兄長,我便先自己回去,過些時日再來接你也可!”

祁茵征詢地看向祁君和。

兄長端方坦蕩,無半點私欲。

她淡淡收回視線,在兄長勸說前開口:“不必了,我性子頑劣,常讓阿兄頭疼,

“再留下去……就要犯錯了。”

.

很快,祁茵便收拾停當,和周小將軍登上離去的馬車。

送彆前,祁茵拉過阿姒。

她塞給她一支玉簪,內疚道:“抱歉啊,我這人冒冒失失,平日要不是阿兄管著,指不定說出什麼得罪人的話,這玉簪就當賠罪禮。”

阿姒笑了:“阿茵多慮了,你性子活潑伶俐,我很喜歡。”

“當真?我也很喜歡你!”

祁茵很高興,替阿姒彆上簪子:“我這簪子可是貨真價實的美玉,比你家夫君那支以石充玉來哄騙女郎的簪子不知好到哪裡去。”

她在阿姒手心重重捏了捏:“日後若來健康,要來找我哦。”

阿姒笑著答應了。

“我會的。”

馬車隱入山林之中。

祁君和看一眼路面上長長的車轍,目光停落在院前斷了一個枝丫的桃樹上,晏書珩順著望去。

祁君和扯扯嘴角:“這斷枝是阿茵發怒時折下的,總算把這樽佛送走,再不必擔心有人毀我桃樹。”

晏書珩裝著看不到他眼中隱忍的愁緒,想起周小將軍牽著祁茵離去時利落灑脫的背影。

那是身為夫妻的特權,縱是親人,也得給“名正言順”讓步。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拍了拍祁君和肩膀。

回到院裡後,晏書珩拉過阿姒,長指輕撫她眉心:“阿姒心不在焉,是因祁家兄妹麼?”

阿姒以為他又要笑她總是想歪,赧然笑了:“在感傷離彆罷了。”

晏書珩

點了點她額際,輕歎:“他們並非親兄妹。”

阿姒飛快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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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裡漾著好奇的微芒。

晏書珩忍不住捏她臉頰,輕嗤:“還說沒想歪。”

他繼續道:“子陵原是祁夫人妹妹的遺孤,三歲便養在祁家,但為了不讓他生分,祁家人便宣稱他是親生骨肉,祁家內外皆深信不疑。”

阿姒接過話:“阿茵知道麼?”

晏書珩:“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但子陵自己是知道的,其實既是兩情相悅,爭一爭也不是無法廝守,隻是他不願為了欲念失去親情。”

阿姒想到周小郎君,歎息:“可縱使當初兄妹暗生情愫是因誤以為小將軍不在人世,但也是周小將軍娶祁茵在先……其實他們三人都沒錯,隻是時機不合適罷了。”

晏書珩凝眸看著阿姒:“感情也要論先後麼。”

青年聲線低平,莫名顯得茫然,像未經七情六欲的孩童。

他問她:“若阿姒是祁茵,會毫不猶豫地跟著夫婿離去麼?”

阿姒搖搖頭。

晏書珩眸光微動,眼底漾著淺淺的日光:“不會跟他走?”

阿姒說:“不會。”

他愉悅笑了,想問為何。

阿姒已先開口:“若心裡沒裝著旁人,即便對現在的夫婿未生出男女之情,也能像親人般相濡以沫;但若是心裡已對旁人有了情愫,便不能繼續留在夫婿的身邊,騙他也騙自己,當然,這也是因我現下一無所有,不像祁茵需顧慮家中。”

“阿姒素來主意大。”他淺笑著,“那你會跟誰走?”

阿姒察覺他似乎是在借問祁家兄妹試探她,清眸流轉:“那得看我喜歡誰,喜歡到什麼程度。”

晏書珩低下頭看她。

阿姒眸中閃過一線狡黠的光:“我這人啊,難伺候著呢,想把我留在身邊僅靠心動遠遠不夠。”

晏書珩笑了。

他握住她的手:“承蒙夫人提點,我深受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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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有時,一日後,阿姒他們也要啟程。

碼頭棧橋上,祁君和正同晏書珩道彆,他思忖再三,婉言道:“月臣你的私事,我無權乾涉。隻身為摯友不得不直言,你喜歡攻心,行事亦不拘一格,以達成目的為第一守則,這著實令我豔羨。但我私認為,情之一事與旁的不同,容不得瑕疵亦更重過程,僅靠掠心,恐生嫌隙。”

換作旁人多話,晏書珩會置之不理,但他知道祁君和是真的擔心他,看向立在船頭的嫋娜身影:“子陵放心,我會注意分寸。”

“你有你的行事準則,我於情上也是個門外郎,”祁君和自哂笑笑,“隻是希望你們能少走彎路。”

他又遞上一壇酒:“這是當初我在陳老先生門下求學時,陳家人送我的‘三春寒’,女郎或許也曾喝過,便贈與你們吧。”

晏書珩眼底含著淺淺的笑,接過酒:“多謝子陵。”

二人就此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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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陣陣,掠過耳邊,似有銳利的草葉飛過。

阿姒縮了縮脖子,肩頭忽而搭上一隻手,青年在她正要下意識甩開前出聲:“風涼,回去吧。”

他們入了船艙。

阿姒指'尖在床頭百無聊賴地輕點,恰好摸到一處凹痕,她訝道:“這與上次是同一艘船?”

的確是同一艘,是晏家的私船,但晏書珩隻告訴她這是尋常客船,他笑問:“夫人為何這般說?”

阿姒引著他去觸摸床頭的凹痕:“先前船上的床頭亦有同樣的痕跡,我每日無聊,便時常摸著。”

晏書珩指腹輕揉,卻不是在木板上,而是在她的手背。

輕歎:“夫人真細心。”

他隻誇她細心,卻不回答她的話。阿姒亦未深究,剛吹過風,她手還涼著,不住地哈著熱氣。

晏書珩替她暖了會手:“適才子陵贈我一壇‘三春寒’,你先歇息,待我忙完一道溫酒暖身。”

他走之後,阿姒閒著沒事和竹鳶到艙外透氣。船上很安靜,她納悶道:“這不是客船麼,為何沒聽到旁人的聲音?好安靜啊。”

竹鳶謹記囑咐,含糊道:“許是天冷,都不願出來。”

阿姒又問:“我沒坐過大船,阿鳶給我講講,這船究竟長什麼模樣,多大呀,有多少艙房呢?”

竹鳶心想這也不算要緊事,便同她說了,阿姒邊聽邊點頭。

正聽著,身後傳來熟稔的笑:“夫人何時對船隻感興趣了?”

他把阿姒冰涼的手揣入自己袖中,阿姒不大喜歡這般感覺,想抽回手卻被他按住了。

“外頭風涼,彆任性。”

阿姒不再掙脫,偏頭道:“閒著無事,又是頭回坐船,難免好奇。”

晏書珩捏了捏她藏在自己袖中的手,笑道:“夫人好奇心真重,可你是否聽過‘好奇心害了貓’。”

阿姒收回手,揣入自己袖中,輕哼:“我隻知道,貓若太蠢反而會被耗子捉弄。”

他隻笑笑,不與她辯論。

阿姒兀自吹風,就著方才竹鳶所說的話,回想她曾在曆城碼頭見過的客船,覺得這艘船形製與客船不大相同,倒像世家私船。

耳聽為虛,她見過的船也實在不多,不好輕易下定論。

阿姒收回思緒,午憩時,她摩挲著床頭的凹痕,漸漸又覺得是自己多心,輾轉間,她想起祁茵。

無緣無故,阿茵為何要道歉?

她脾氣雖直,但也不是會貶損旁人首飾低廉的人。

還有她和周小將軍見到江回時的反應也有些怪,以及更早前,她還險些把江回認成“姓晏的”。

姓晏的……

阿姒想到一個名字。

晏氏長公子。

晏書珩。

更多記憶被這個名字牽出,那夜他們圍觀百戲遇到驚馬,混亂中有人在周遭問候長公子。

怎麼又是他?

思緒越發混亂,阿姒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疑心江回換了人,還是在疑心自己夫君變成了那位可能此生都不會有糾葛的世家公子?

可那人聲音她聽過。看百戲時,聲音淡漠的青年不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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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想,更亂了。

阿姒腦袋一陣疼。

四散的思緒折磨得她身心俱疲,越想越累,索性昏昏睡去。

醒來時聽竹鳶說已到了用夕食的時辰,她的夫君也剛忙完。

用過飯後,阿姒提議:“我有些冷,我們飲些酒好不好?”

晏書珩凝著她:“好。”

阿姒飲了一杯又一杯,再想喝時,手被他輕柔按住了:“莫喝多了,我唇上的傷剛好。”

她眸光流轉,聲音裡已有了懶意:“夫君在暗諷我喝多了會發酒瘋?這你倒多慮了,

“我酒量極好,醉不了。”

於是又一杯。

晏書珩將酒杯從她手中取走,將人攔腰抱起放回榻上。

她不滿地爬起:“你、你看我像是醉了的模樣麼?”

晏書珩淡道:“像。”

阿姒睨他一眼:“壞蛋。”

她委屈巴巴地抱著膝蓋蜷縮在榻上:“可江上又冷又潮,夫君……我好冷呀,喝酒能暖身。”

晏書珩俯身看她,竟不確定那醉意是否是裝出來的。

他扶她躺下。

“乖,冷就蓋好被子。”

被子剛蓋上便被她掀開。阿姒兩眼亮晶晶的,又羞又嗔:“你、你抱著,我就不冷了。”

晏書珩無奈地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這樣可以了吧。”

阿姒很滿意,雙手在他胸前摸索著:“夫君身上真暖。”

晏書珩任憑醉鬼上下其手,仍氣定神閒,耐心勸哄道:“相信我,蓋上被子會暖起來的。”

阿姒說不。

她得寸進尺,手撥開衣襟探入,呢喃道:“這樣更暖和……”

醉鬼不滿足於取暖,手四處亂摸,嘖嘖稱奇:“真結實。”

晏書珩上身驟然緊繃,卻不推開她,他眼神深了幾分。

話語卻淡得像冬日的薄霧。

“阿姒是在尋那顆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