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第三個火葬場(1 / 1)

“師尊你怕我了麼?”

陰蘿指尖幽涼,撥開他頸後的一簇雪發。

張懸素閉目抿唇,本就是一副菩薩聖人面,眼尾仿佛還留著昨夜的雨水,翻腫得厲害。長明燈早就滅了,殿內一片寂冷,隻有燒紅的一隻手爐,它被抵在張懸素的腰後,燙得那塊腰肉都破了皮。

倆人的身量懸殊,但嬌小的卻像是一座陰影牢籠,將他緊緊攝住,從那脆弱的皮肉裡瘋狂汲取著養料。

可罪魁禍首渾然不覺,她捏著那一塊青青的頸肉,“你怎麼能怕裙裙呢?我小時候還要娶師尊做小郎君呢,咱們不是在神前,在菩薩前,都說好了麼?師尊,你怎麼不敢睜眼看我?”

她邪惡地揚唇,“怎麼,是怕這一切太過荒唐,看一眼就要極樂往生了?”

“……畜生。”

從那纖薄的美人唇裡,吐出一個極具厭惡與厭倦的詞眼。

昨夜的一切擊潰了張懸素的所有認知,那種絕望與瘋狂震顫到每一根經脈,幾欲將他撕裂,卷入萬丈不複的漩渦。他清楚記得被匕首紮破的掌心,被蛇牙咬破的天乾種,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屈辱承受。

她沒有吻他,一次都沒有,這是懲戒,也是發泄。

他極不喜。

不喜她那戾氣遍布的眉眼,也不喜她那萬般折磨的手段。

“畜生?您又在裝什麼貞潔烈男呢?您瞧,您落到這個地步,您的弟子可不見蹤影,沒一個有良心來救您的,您還要為他們隱瞞嗎?”

陰蘿指骨頂住他的下頜,繃得整張臉都在細顫,那一雙水銀眸也顫出了裂痕,年長者近乎崩潰,“……你彆碰吾!”

“……”

蛇蛇頓覺無趣,她鬆開他的臉。

“是弟子逾越了。”

她抽出了釘在靈樞上的一把白狸匕首,刺啦一聲,濺上了她的眉骨,臉上那一道肉疤似一枝豔梅。

“您放心,弟子的蛇膽收起來了,不會再對著您。”

她起身就往外走。

張懸素捂著傷手,他平複一些心緒,啞著聲問,“……你去哪?”

陰蘿回頭,譏誚一笑,“找一個能碰的,這您也要管?您放心,弟子隻要最心愛的最向著我,您既然不是,弟子自然不會再浪費多餘的時辰,您就當這是噩夢一場,睡醒了,您又是那個神台之上,纖塵不染的月宮尊者!弟子不會臟了你輪回的那條小路!”

陰蘿氣衝衝跑了。

她沒跑遠,就跑了隔壁的紫腰殿。

宴享居住其中,隻有一群小太監伺候,見這七殿下面帶慍色地衝進來,他們也不敢吭聲,老祖宗早就吩咐過,隻要是這位主兒來,哪裡都是暢通無阻。

於是陰蘿剛闖進了自己原先住的寢宮,就見她那張睡熟的繡床上盤了一條美人蛇,大約是洗浴過後,籠著濛濛光澤,那一頭鴉子發更是閃爍著細碎的鱗光,穿著她那一身紫蔦蘿舊衣,身形纖薄秀麗。

時他那一雙細俏的手上下翻飛,正在聚精會神雕琢著玉勢,還在上邊綴了一條墨紫小蛇。

蛇蛇:“???”

?本作者公子永安提醒您《我修合歡後他們都瘋了》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辣眼!

可怕!

姑奶奶消受不起,告辭!

陰蘿轉身就跑,後邊咚的一聲,宴享摔了玉器,赤著一雙冷白的腳掌,劈啪啪衝到她的身後,雙手叉到她的腋下,一左一右將她提了起來,貼著臉兒笑道,“難怪剛才奴婢一陣心神不定,奴婢最是喜歡自投羅網的神女殿下了。”

陰蘿翻著白眼,“彆自作多情,我是來看你反省的。”

宴享煞有其事,“奴婢反省過了,都怪奴婢心眼兒太小,不願意做人,偏要做一個不知上進隻會粘主人的小色貓。”

蛇蛇:“……”

你這根本就沒在反省吧!你還變本加厲了!

他那一頭束在黑紗羅小冠裡的墨發濃厚,直直披落在足跟,還踩了半截,倒真像一頭黑足小貓,絲滑的一縷濕發垂在她的鎖骨,打碎了濛濛的水汽,宴享仗著高大修長的身量,提著她走。

“……你在乾嘛呀?”

祖宗懷疑他在施咒。

宴享道,“奴婢家中有一個習俗,若是不高興呢,就去外頭曬一曬,抖一抖,奴婢正把您身上的晦氣都抖曬乾淨呢。”

陰蘿跟征聖帝君鬨翻,氣呶呶地說,“不準曬!我最討厭月光了!”

宴享從善如流,“那就不曬月光,曬一曬這風,這雲氣,這萬物聲,這世間又不僅是月光能曬。”

他說著,那小祖宗的腳跟落了下來,踢了靴子,抵踩在他的腳背上,他長睫一顫,在月光沒有關照的暗處,一大一小的腳掌交疊在一塊兒,肌膚相似的冰冷,還泛著相似的桃花色。

忽然聽見她問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腳指甲這麼粉,沒塗毒吧?”

宴享:“……”

這位關注點可真是清奇。

宴享抬起手,咬了拇指一口,脫落半個漆黑甲面,同樣露出嫩桃色,“您瞧瞧,這是不是正常的粉?”

祖宗嘀咕,“你這品味……”

宴享沒有生氣,反而很高興她關注自己,“奴婢是宦官,要那麼正常作甚?越是惹人惦記,就越容易招禍。”

他抓住她的手,往後一擺,在他緞子般的黑發裡穿行,從耳骨碰到鎖骨,他愈發柔聲。

“神女殿下,您感受到了麼,這一絲一縷,一寸一肌,奴婢都是為您一個人養著的,奴婢把它們養得如天邊桃花一般,每日用淨水,柔脂,淡香,養得柔嫩又嬌貴敏感,它沒有任何的痕跡,奴婢等著您打上烙印。”

陰蘿轉頭,探究般望向他,“宴享,你不恨我嗎?”

“恨?”

宴享失笑,“奴婢恨殿下什麼?”

“我見你的第一眼,絕對是恨我的!恨不得把我給埋了!還敲幾個錘頭的那種!”

陰蘿指著他鼻子罵。

宴享挑眉,直覺這麼準的嗎?

他也不再掩飾,“那第一次的確是恨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甚至在社稷學宮,您沒認出我來,我也恨。”

他的初次愛戀,初次抉擇,就賠付上了一生,天下有幾人似他這般豪賭?他也恨過,怨過,那一縷思念迎風而長,變作猙獰惡鬼,但好在,在它失控之前,他的長命鎖迎接了它的原主人。

“您再晚來個百年。”宴享似笑非笑,“奴婢心胸狹窄,可就沒那麼好打發了。”

“你敢——”

他卻側過臉,唇角克製又緩慢,印上她的臉頰。

“敢的,凡人也會瘋,而且會更可怕的,神女,您需要時時謹記,您的生民需要您的笑,您的祝,譬如奴婢,一個祝吻就可以替您賣命一日。”

“怎麼才一日?我的祝這麼不值錢!”她巴掌糊過來,“不準親!虧死人家!”

就算是奓毛,也是嬌氣小公主的樣子。

宴享隨侍君王,也見過不少的神女,像她將傲慢貫徹到底,還能存活至今的,果真是有些個人道理的。

陰蘿跟他玩了一會兒踩腳掌,心情輕快多了,她跳下來,就要回宮,被宴享拉了一拉手踝子,他問得很輕,“既然月光不願意曬到您的裙擺,您或許該試試,在暗處觀賞世間的滋味?”

陰蘿瞅他,“你是要我跟一個燒死我哥的家夥過夜?乾嘛,我嫌命長啦?”

對方委屈得很,“還是奴婢給七殿下通風報信的,奴婢也是聽命行事啊,七殿下想逃,早就逃了。”

見這祖宗還是一臉不信,他眸光閃爍,忽然把她的手扯到身腰,挨到那一隻冷銀光的長命鎖,小鈴鐺發出細響。

陰蘿心想,果然是全白啊,這凡人為了必等高位,居然下手這麼狠。

蛇蛇祖宗心中升起淡淡警惕。

卻見這叱吒內外庭、口銜大天憲的內相偏了偏下頜,敷粉的面容細膩而泛著一層薄珠光,從那白釉透青的皮子後悄然開了一簇野牡丹,“公主,要記得,這裡是我的命門,您若是想要殺我,就從這裡開始,奴婢毫無還手之力的。”

陰蘿還是留下過夜,她在宴享的侍奉下脫去了外袍,爬上了那一張繡床,裡頭的擺設還是跟之前一樣,隻是多了宴享身上那一股嗆鼻的濃香。

宴享抬手驅散,隻剩下淡淡的一捧甜香。

陰蘿以為他會趁機攆上來,沒想到他隻搬了個繡墩,雙臂撐在床邊,眼也不錯盯著她看。殿中的燈火全部熄滅,唯有他腳邊提著一盞圓滾滾的繡球燈籠,佩著瓔珞金珠,鏤空的紙骨篩出朦朧的光影,軟融融的,裡頭還映著一副繡球招親的小雕花。

狼子野心是昭然若揭。

陰蘿揪他一根手指,坦誠地說,“彆惦記我啦,我不好你這一口的。真寂寞了,你找對食疼一疼你吧。”

也許是風灌滿了那一扇舊色珠簾,滴滴答答地響著,繡球燈籠暗下去,似泅進了一場墨雨裡。

宴享張開手掌,小心護著那一簇微弱的光源。

呼啦。

光熄滅。

他手指紮進指骨裡,臉色染上了蒼白與驚惶,勉強衝她笑笑,“公主不必擔心,如今奴婢勢可傾國,再也不是那小荒村裡那個落魄小子,多的是人等著自薦枕席呢。”

陰蘿喔了一聲,翻身睡去。

宴享面無表情盯著她那露出外面的一顆頭顱,頸子細細,他伸手一攬,全在掌中。

隻要這麼掐下去,再套上一個細囊鎖魂陣,這位傲慢、任性、不屑信徒愛意的天邊神女,就能被他永遠留在這一座曼荼羅罪朝裡。這裡的一切天羅地網,人心險惡,都是他為她而設。

但最終宴享指頭擦過去,隻是替她蓋了蓋被褥。

半夜,陰蘿被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鬨醒,她轉身一看,遠處的晾發架子豎著一扇隔溪漁舟的屏風,瓔珞繡球燈籠被放到一旁,淡淡柔和的光暈塗染開來,那人提著袍衣,坐在窄方瓶口上,如同芙蓉倒折,跌進塵泥。

她呼吸一緊。

“……誰?!”

宴享察覺殿內氣流的變化,摔下裙袍,疾步出了屏風,生怕他的公主夜裡遭襲。

然而他的公主半坐在軟床上,神情震驚錯愕。

轟——!!!

她看見了!!!

霎時,他頓感無地自容,她一定是見了他那扭扭捏捏的解手的姿態,他也知道,那很不像個男人樣子。

他本來就是不陰不陽,不是男人。

難堪,崩潰,又有些委屈。

宴享幾乎是抖著那一條也很不像男人的嗓子,雙頰湧起了血玉的光澤,發出了少女般尖甜的哭聲。

“……彆,求您,彆看,彆看。”

他想給她看的,該是自己權傾仙朝,掌控二十八仙道台的模樣,他登上高位,勢焰可畏,人人怕他,敬他,他再也不是那個需要等著神女垂憐的窮苦男孩,他可以請她吃龍肝鳳髓,山珍海味。

可還是難堪啊,難堪到這般難以收拾的境地。

隻恨當時年少,神女驚鴻,讓他這地裡的小泥鰍兒,竟然生出了登天的妄念。

經年之後,累累成傷。

他匣中沒有三尺劍,不是那仗劍天涯的意氣風發的劍客,可以一劍斬仙,給她看浮光躍金。他也不是那窗竹搖曳下徹夜苦讀的書生,可以一朝金鑾殿,文氣顯聖天下,給她跨馬遊街,冠上簪花。

宴享無措擋著臉,指尖溢出晶瑩又痛恨的淚光。

“求您,彆看奴……”

我走了很遠的路,也曾被踩碎脊梁與傲骨。

可我真正站到你面前時,我已被打斷了尊嚴,隻是一個盛世豔飾的死太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