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第二個火葬場(1 / 1)

“烈星兒?”

旁邊人聲沸沸,傳來一道清亮的嗓音。

“你在想什麼呢?”

西夜星恍惚回神,香火濃濃滾入鼻尖,他嗆了起來。

“熏著啦?”

這權傾朝野的小郡王正值年少,他的容貌,他的肌膚,他的聲音,什麼都是最好的,最鼎盛的,叫人移不開眼目,稍顯不足的,隻有他那玲瓏如幼鹿的身子,比他還低了一個眉間,從背面來看,就是人畜無害的姿態。

世人怎能得知,就是這麼一頭人畜無害的玲瓏桃花幼鹿,會把一個氣力剛強、腰身比他粗蠻,身軀個頭也比他高大結實的少年圈做他的孌童。

起先,小郡王把他養在夏日清涼的芭蕉與照壁裡。

疾風驟雨總是來得很急,常常讓他一日要換三四套衣裳。

當秋日芳菲落儘,那一方殘荷硯池就成了小郡王新的寵愛,他身上的墨汁兒也總是不乾,兩小把枇杷洗了半天,仍舊是那一股麝香、冰片還有珍珠粉的味道,混著些狩獵的渾濁血腥氣,有時候讓他異常羞惱,恨不得洗脫一層肉皮。

昨夜息京簌簌落了一場初雪的嬌啼,他被那小唇灌了幾口烈酒,就趴著不醒人事了。

等他再度醒來,就換了一身繡日永琴書的灑金紅服,已在金絡子與珠片披蓋的馬車上。

他竟然帶他來了檀珠菩薩頂。

這曾經是前朝君主朝拜的行宮,改朝換代後,就成了一處人間香火鼎,當然它傳說最盛的,還是男女的姻緣定情。

西夜星渾身就像是被小蛇爬過,癢得難受。

這種少男少女、善男信女、夫妻姻緣的定情之處……他帶他一個男人來這裡做什麼?

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經的一對兒,再說就算是一對兒,可他們是相同的少年之身,隻怕那佛陀菩薩不管這種爛姻緣。

絨絨手籠泛著黑鴉羽的油亮光澤,頗有些孩子氣揮散他面前的香火雲霧。香客來來往往,偶爾窺看一眼,這一對年紀相仿的美少年實在是養眼。

他們暗暗地想,還有些眼熟。

西夜星情緒也有些奇怪。

分明在這清亮開霽的日光之下,他也穿著整齊,沒有泄露一絲不莊重、不自然,但他總疑心被人看穿他最不堪的一面,眉眼是刻意堆砌過的冰冷,“你帶我來這普薩頂做什麼?”

陰蘿小郡王笑嘻嘻道,“求子呀,這裡求子最靈的呀。”

西夜星:?

少年全身都燒了起來,耳尖充盈著一抹桃血,“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且不說他是男子之身,生不出孩兒,他已雌伏於他的身下,本就失去了男子尊嚴與臉面,怎麼能再被他這樣踐踏?

他轉身就要走,被那厚軟手籠勾住了指根。

“彆呀,不求子,那掛著個祈福牌,不過分吧?”

西夜星抿著唇,絲毫不留情面,“我不明白,您日理萬機,調和鼎鼐,為什麼

要將時辰浪費在這等無用之事?”

“無用之事?你不明白嗎?”

小郡王的面孔忽然逼近,鼻尖幾乎抵在一起。

“烈星兒,你不明白嗎,真的不明白嗎?”

西夜星又想起那個荒唐敗壞的夢境,他心頭彈起了一隻小肥兔,生硬擰過頭,“若您沒有要事,草民先回去了。”

對方也不攔他,好整以暇站在原地。

西夜星:“……”

這種滿是興味的面容,就等著回去發作,好折弄他一番吧?

西夜星深深領教到,這家夥嬌小可愛,折磨人的手段卻是層出不窮。

那曾經覬覦過他的侯府世子,據說前日在大街上搶了一個少年,沒想到搶的居然是進京拜壽的王世子!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侯府世子被王世子的侍衛折斷了兩條腿!

便是侯府告到天子面前又如何?

天子有倆大玩伴,一個就是他尊敬寵愛的小叔父,另一個便是有著伴讀之情的王世子,他們三人都是至深厚的年少情誼。當天子聽聞這侯府世子不但垂涎他的玩伴,還肖想過他小叔父的男人,這跟撬他天家的牆腳有什麼區彆?!

天子當場就是怒不可遏,撤除世子的稱號,更不準他入今年的恩科。

事後西夜星提了這件事,這年輕尊貴的小叔父隻是輕描淡寫,“侯府家大業大,殘羹冷炙想必也多,讓他且吃一吃。”

西夜星的心思何等敏感,從中也聽到他的未儘之語——

侯府世子敢喂我殘羹剩汁,我就折了他的腿,把他圈養起來,做個吃剩飯剩菜的廢物小牲口。

你若是敢同樣這樣糊弄我,我照樣能收拾得了你。

男子是沒有守宮砂的,也很難辨認初次,大概是他表現得過於蠻澀,竟像是取悅到了他,因而暫時沒有給他吃剩飯剩菜的念頭。

但西夜星心底裡還裝著一個純稚可愛的小表妹,難免不會多想,小郡王這番敲打侯府世子,難道是發現他的一些事情?

還是發現了被他藏在寂真庵的小表妹?

他念頭紛亂,理不出思緒,被小郡王扯了一把,“既然不走,那就陪我。”

西夜星張嘴就想拒絕,他每次到他身邊,都是為了追查陵墓毀壞一事,公私很分明,今天卻是不為彆事,隻是陪他。

他身邊妖姬美妾眾多,誰陪他不行,為什麼偏偏是他?

為什麼偏偏是這菩薩頂?

為什麼偏偏是……求與他七十七世的祈願牌?

西夜星覺得有些燙手,就想鬆開這一枚被小郡王寫好的祈願牌,但小郡王不知何時走到他的身後,手籠穿過他的腰,順理成章的,在他腹前合抱,臉龐就貼靠著他的脖頸,毫不掩飾對他的占有與依戀。

他受驚啊了一聲。

旁邊的男人婦人都在看他,還有些年少的,低下頭來竊竊私語。

西夜星惱羞成怒,拇指扣進發緊的指縫,就想拆開來,“您,您

放開我,這裡這麼多人。”

“多人才好呢,讓他們都看見你我,都記住這一日。?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華幼君你瘋了?!”

西夜星喘不過氣來,五臟六腑被雷火寸寸焚燒,激烈又痛,鞭到最疾處。

“這裡是菩薩頂!天子腳下!眾生眼前!你,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啊?!!!”

他面無人色地痛斥。

這半年來,小郡王時常流連瀾公館,流連他這個烈星公子,旁人礙於小郡王盛烈的權勢,雖然不敢多說什麼,但私底下卻很看不起這種狎昵媟褻,譏笑他正道不走,偏走旱道,到底是年紀輕,葷素不忌,已有一些言官,將小郡王的放蕩言行參到天子面前。

是,他知道天子與他很好,可他們若是日日說,夜夜說,水滴石穿,天子心裡就不會有熱火症結嗎?

他,就不怕,就不怕有一日被人做成把柄利箭,射穿他這稚嫩年幼的胸膛嗎?!

息幽國雖有小倌館,盛行豢養小寵之風,但無論男女,都清楚知道,這是個上不了台面的玩色行當,隻能尋一尋開心,撫慰一些烈暑寒冬無知心人可陪的寂寞,可若是有人當真了,陷進這裡面了,不用彆人推,他也會死在這種風月蛛窩裡!

他究竟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這對他,對他們,更對他們的後日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竟要這一冊荒唐公諸於眾,公諸於諸菩薩前!!!

不懂!他不懂!他根本不懂!!!!

他們的身份等級如此懸殊,他有權有勢,有華屋有美人,日後再反悔,人們也當是一樁香豔傳聞,可他自己呢,他家破人亡,什麼都沒有,隻有這七尺男兒身,他沒有回頭的餘力!

他可以含羞忍辱,隻為給家人洗清冤屈,可一旦這事情擺到明面,擺到天下人跟前,他就永遠與色相,與孌童,這些對他來說倍感屈辱的事情,生生世世都糾纏不清,他縱然日後僥幸有了後代,後代又會如何看他這個先輩?

史書落筆,華幼君是那個深情厚愛隻為美人一笑的小郡王,而他永遠被是口誅筆伐的妓,被千千萬萬人在口中調笑。

最重要的是——

他的小表妹,他那一處純白純摯的聖地,會怎樣看他?也會像世人一樣,對他投來那種異樣的、可怕的目光嗎?

不。

他受不了!受不了!!!

西夜星雙耳起了一片轟顫,轟得暈頭轉向,沒有根底,嘴唇更是焦灼煞白,失去了最後一絲顏色。

要走!快走!不能再待在這裡!這該死的華幼君,他是要吃人的,把他吃得沒有任何餘地!!!

“我有什麼不敢的?”

這位小郡王依然是一派天真霸道之色,雙眸卻是對他的勢在必得。

他要他!

不管是他是男是女,是流亡人還是待罪身,不管他比他高大,還是比他擁有一身更暗渾的皮肉,他都要他。

那麼篤定,那麼毫無退讓,萬千利劍澆上火油,率先射進

了他的天靈蓋。

轟——!!!

射穿。

貫穿。

潰爛!

西夜星全身震顫,手背青筋更是控製不住地痙攣,他的身體比理智更快地自救,像是一匹扯斷韁繩的年青烈馬,瘋狂地往外奔逃,心跳聲已經裂成一地碎瓷,紮進他骨子裡的禮義廉恥裡,他的衣擺被人狠狠踩住。

在眾目睽睽下,西夜星爆發一聲尖銳高亢的嘯叫,脖頸青筋根根爆裂,“你放開我,放開我啊,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他暴烈抽出那一截衣擺,撕拉一聲,碎裂開來。

可對方也憑著這一拉扯,欺上了他的胸硯,那雙華麗漆黑的手籠捧住他的臉。

西夜星預感他要做什麼,恐懼到了極致。

他往後仰著頭,雙肩激烈顫動,眸心甚至懼得湧出一片雲霧,“華幼君!你放開我!我惜命!我不想死!我不想被天下人知道這種齷蹉事!更不想被生生世世釘在恥辱碑文裡!!!我隻想死一次,不想死千千萬萬次!你讓我走!讓我走!我擔不起!我擔不起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甚至飆出了一聲滾。

可他說不聽,這小混蛋說不聽!!!

西夜星恐懼且絕望,看他逼近來,疾風暴雨下,攻破他最後一道防禦。

“不準,不要,華幼君,我求你,不要這樣對我——嗚嗚唔唔。”

這煌煌赫赫的小郡王,該吻萬裡長風,吻百丈流水,怎麼會,怎麼會在這金身菩薩前,吻他這麼一個渾身臭味的男人?小叔父當眾吸著他的唇瓣,他顫栗得幾乎難以站立,眼淚刹那湧了出來,耳裡的轟鳴聲又添上一道攪動江海的水聲。

西夜星第一次崩潰是全家斬首的夜裡,隻有他一個人,不敢回頭,也不敢喘息,背著刺骨的寒風,跑進深黑的夜裡。

第二次崩潰則是在皇史庫裡,他違背了祖訓,被少年權貴褻玩。

第三次崩潰就是現在。

他拚命捶著他的肩膀,胸膛,叫得撕心裂肺,想要撕扯開這個無望的深潭,小郡王哼唧了聲,“疼呀。”

西夜星就是一僵。

對方卻得寸進尺,捧臉的鴉黑手籠垂下來,箍住他的手腕,掐著往他臀後帶,甚至用那一根係發的飛燕草絲絛纏住,不讓他插手半分,主宰的強勢顯而易見。

他的舌還在他的息道,糾纏著不肯放開。

西夜星被吻得氣力漸漸消散,也不叫了,隻有眼淚還在一滴一滴掉著,他嘴唇因為驚懼而褪去,如今又因為哀怒漸漸返回來,瑰麗得像是梅瓶上的一道胭脂,春雨淋漓,斷斷續續地說,“華幼君,你會,你會下地獄的……”

“嗯,下地獄。”小郡王就著他雙唇說話,氣音粘粘糊糊,“帶你一起。”

經過這麼一場肝膽俱裂,西夜星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得懨懨被他牽回了菩薩頂下,那一顆紅得發豔的珊瑚樹前。

“哪,咱們拋祈願牌吧。”小郡王笑著說了一句,“生生世世,你

死了,也不會放過你的喔。不要逃喔,你逃到哪裡,本王都能抓回你的。”

西夜星顫了顫睫,眼中的水汽才散開來,又被他這一句逼得想哭。

正當他心灰意冷之時,小郡王從他腰後抱住,他低頭才看見,倆人都是一身紅服,袖口繡著一模一樣的日永琴書紋彩。

——日永琴書,永世為好。

菩薩頂,高堂。

紅服,婚服。

那這祈願牌……是他在神佛面前,聘他的婚書嗎?

西夜星猛然轉頭。

小郡王正仰著臉,眸心粲然望著珊瑚樹頂,向來張揚肆意的眉眼多了一份鄭重與虔誠。

他喉頭湧起一陣腥,泛著苦,又帶著甜。

西夜星被他捧著手,往上拋了許願牌。

“嘩棱!嘩棱!”

那紅頂搖晃了一陣,他們的掛上最高,突然有一塊泛白的掉了下來。

“……嗯?”

他們都看了過去。

那祈願牌有了一些時日,寫著娟秀小字,“烈星兒,快看,這裡也有個星,周幼夢?倒是個甜姑娘兒。”

小表妹大名,就是周幼夢,她前一些日子,還高興跟他說,她背著師太溜出門,給他綁上了紅線。

當時他還不明白是怎麼綁,現在明白後,西夜星渾身血液逆流,是遏製不住的寒氣。

——他竟然一前一後,在同一個佛宮,同一棵珊瑚樹,與一女一男,結了紅契姻緣!!!

“怎麼了?”

他的異樣到底是沒逃過小郡王的法眼,

西夜星勉強張嘴,“……沒事,大概是,太冷了。”

這太荒謬了!他一時半會根本接受不了這種可怕的背德!

“那咱們回去吧,反正我有的,都講給菩薩聽了,該你……”紅服小郡王跟他咬著耳朵,“講給我聽了。”

西夜星回去就病了,心熱,血燥,燒得他神誌不清,依稀有人輕輕撫著他的唇口,他以為是小郡王,本能張嘴含了一會兒。

對方沒有動作。

不對!這不是皮絨手籠!

他倏忽驚醒,後背冷汗涔涔,房間卻沒有任何人。

等到他勉強能起身的時候,小郡王親自來瀾公館,把他接進了馬車,自從在紅檀珠普薩頂那一吻後,他是越發不加掩飾了。

“骨碌骨碌——”

金絡子馬車碾過深雪,停在一處清靜小庵旁,西夜星掀開簾子時,還有一些陌生,因為他向來都是走後暗門的,冷不防看到正面,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小郡王笑道,“這寂真庵的師太算八字很準的,咱們也算一算。”

不……不!

他們進去,一定會撞上小表妹的!

西夜星臉色難看,但沒等他找借口,小郡王就拽著他進去。

“什麼人,擅闖我庵……”

又是一陣喧鬨,才歸於平靜。

在蓮花前殿裡,布衣師太帶

著一群弟子,接待他們這一行男客。西夜星並沒有看到小表妹,胸腔不由得一鬆,而師太望過來的眼神,有一種令他羞愧的無奈與痛心。

小郡王笑吟吟道,“今日雪大,便在此處,暫時歇腳,還望師太成全。”

面對這權勢滔天的小郡王,眾女弟子敢怒不敢言。

西夜星直覺小郡王發現了什麼,而很快,這一股怒火將傾瀉到他身上,果然——

他把他帶進了雪蘆堂,堂後就是小表妹的房間,杏仁的奶香比往常更加濃鬱,床邊放著一杆竹條蝴蝶網。

慶幸的是,房間沒人。

但不幸的是,房間沒人。

他迎接的是這位天子小叔父的全然怒恨,他扯開他的衣領,將那一枚吉祥蝴蝶平安圓牌玉拽過去,他頸項披著雪狐領,面容帶笑,卻陰寒滲人,“把你這小妻子藏在尼姑庵,是怎麼想呢,就不怕她日日燒香念佛,把自己的紅塵給燒沒了沒嗎?”

說著,就要摔碎這一枚蝴蝶羊脂玉,西夜星死死捂住,不讓他發泄。

“好!……好得很!”小郡王怒極反笑,把他的頭顱摁進場中那一架琴床上,“是本王的錯,是本王心胸太狹窄了,本王怎麼能生氣呢?本王愛烈星兒,當愛屋及烏,愛護好烈星兒的小妻子才對!你看,她日日住在這寒居,多淒冷呀,很該添一添陽氣。”

……?!

他又要乾什麼?

西夜星對他的惡行簡直了如指掌,卻沒想到他可以羞辱他到這個地步,他劇烈掙紮起來,跑到了外面。

“咳咳——!!!”

他高燒本就沒有好全,被這麼一個刺激,又咳嗽起來。

小郡王仍在房間裡面,透過一扇薄窗,他冷冷地、陰毒地看著他。

為了小表妹的安危,西夜星猶豫片刻,還是慢慢地挪回了房屋,他死心般閉了閉眼,如待宰的羔羊,將青絲與頭顱,都放上了琴床。

“咳,咳咳……”

他不敢讓人發現,更不敢讓表妹聽到,拳頭塞進嘴裡,堵住發聲的喉嚨,臉頰一塊燒紅的血玉,他感受不到小郡王的愛惜,隻有他無窮無儘的泄恨。他緊緊捂著嘴,眼裡水霧凝聚,滴答滴答流進了琴腹龍池。

那塊蝴蝶玉被緊緊壓下,發不出一絲求救的聲響。

小郡王冷笑,摔開了那一杆翠綠竹節的蝴蝶網,“這本是你的常事,你有什麼可哭的?放心,黃金千兩,少不了你一塊兒,不讓你白白跟本王一場。”

西夜星被他的冷漠刺傷了,喃喃道,“小郡王既然拿我當風月妓子,又何必……”

又何必帶我去普薩頂?

又何必與我四時有節?

又何必讓我以為……世俗與偏見,隻是無關緊要的一場小山雨?

小郡王扔下一枚紅色掛繩的山玄玉,唇邊浮起一抹極輕的譏笑,“本王也不要白要你的,這玉你拿著,隨時可到我郡王府兌現,黃金,美玉,良田——”少年權貴嘲弄道,“哈,就當是本王,提前給你

們賀喜了!”

他拂袖就走,隻留他一人呆呆靠了許久。

許久。

他往前俯身,指尖緩慢去勾那一塊山玄玉的繩結,但他發現——

一道嬌小的、細薄的陰影籠罩在山玄玉上。

他瞳孔縮動,幾乎不敢轉身看向來人。

對方腳步很輕。

尋常時候,她都像一頭活潑潑的小牛犢,轟轟隆隆地奔進他的懷裡。

但這次沒有。

她隻是彎了一下腰,撿起摔在地上的蝴蝶網,杆尾粘了些許灰塵,她低下小臉,撚起小青花袖,不斷地、用力地拭擦著,淚珠顆顆晶瑩滾落,清晰地讓他聽見,她用一種輕輕怯怯的聲音問,“小表哥,孌童……是什麼呀?你是不是……很缺,缺銀子?”

她又輕輕道,“我,我去過瀾公館看你,你燒得糊塗了,都要咬我手指不放。”

西夜星喉頭跳躍著火星,轉瞬把他燒得屍骨無存,他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

他害怕。

他害怕從她嘴裡聽到,他夢裡都喊著小郡王華幼君的名字。

小表妹握住那一杆蝴蝶網,忽然爬到床底,灰頭土臉拖出一個小木箱子,“小表哥,我有銀子,我有,我有很多很多,我都給你,都給你呀,你不要去瀾公館,不要做孌童……”她刨開布緞,把那些金葉、銀片、小顆珠粒,嘩啦啦都倒在他身上,拚命往他懷裡塞。

他衣衫沒攏緊,吻痕若隱若現,這更刺激到了周幼夢,她抓著一塊小銀片,用力刮擦,嘴裡不停重複,“擦掉!擦掉它!表哥我幫你!!!”

眼見小表妹陷入癲狂與猙獰的境地,西夜星心痛難忍,愧疚與懊悔淩遲著他。

“蝶,蝶兒,你聽表哥說——”

他抱住她顫抖的雙肩,“表哥,表哥帶你走好不好?咱們明日,不,現在就走。”他艱澀道,“西家……已經不在了,我會替姨母,姨父,照顧好你的,我不報仇了,不報仇了,我不求他,下半輩子就我跟你,好好在一起。”

“不行的,小表哥。”小表妹聲嗓幼嫩,用最無害的語氣,將人置於死地,“我跟你,他跟你,都在菩薩頂結了緣,我從來不騙菩薩的,他不是還親了你麼,小表哥,舍得離開他麼?”

“……什麼?你?”

他駭然放開她,見她一雙明媚杏子般的眼珠黑白分明,清澈見底,他心底的那一處黑潮無處躲藏,他本能捂住她的眼,捂住這一份被他玷汙的天真爛漫。

“彆看……彆看我!求……你,彆看。”

他卑微得近乎哀求,眼淚滴濕她膝蓋,“我錯了,表妹,蝶兒,表哥不該,不該…再給表哥一個機會,求你,蝶兒,不要不要表哥。”

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她,混沌的腦海裡隻記得她喜歡親親,尤其是軟綿綿的臉頰吻,他便湊近去,吻了一下她濡濕的臉龐。

小表妹本來平靜的臉色驟然破裂。

她歇斯底裡撕咬他,踹踢他。

“彆碰我!彆碰我!我不臟!你臟彆碰我!!!”

她嘭的一聲折斷那蝴蝶網,尖銳抵著他的喉骨,眼瞳閃爍著淚光。

西夜星不敢相信,竟然會從小表妹的嘴裡聽見這一句。

萬人輕他,賤他,他本該想到的,但事到臨頭這一刻,他的羞恥與尊嚴又一次粉碎。

那種嫌惡、驚怒、絕望以及麻木交織在小表妹那張甜潤的面孔。

“……不……不是這樣的……”

他想靠近,卻被杆刺茬住了喉嚨,溢出零零星星的血跡。

西夜星當真是萬念俱灰,竟也不顧這尖刺,硬是穿過去,將她緊緊抱進懷裡。

他發冷,發顫,如同一隻被她折斷了薄翅的蝴蝶,剩下一副殘骨,他哭得哀痛欲絕,喉嚨隻能勉強發出一絲氣音,“死了,他們都死了,西家亡了,哥哥隻剩你了,你,你彆不要我,求你,彆扔下我。”

陰蘿被圈著脖子,趴在少年的肩膀,同樣哭得撕裂抽搐,卻在聽見求你這一段時,刻意畫淡的柳梢眉囂張揚了揚。

蛇蛇翻起一張小孩兒的鬼臉,舌尖散漫卷成一枚小小丁香結,乖甜又陰戾。

嘻嘻。

他哭得好慘喔,真好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