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一更(1 / 1)

在北宋當陪房 金鵝 8163 字 6個月前

“二姐兒, 聽說有個大官人在宋家酒樓過生辰,請來了張庖人,那裡人多, 何不一同過去看個熱鬨, 也好賣吃食。”

王二哥是梁堇前不久結識的,他比她還要小兩歲, 常在此地兜賣甜果。

梁堇剛來到素日待的地方,就見王二哥在這等她,她聞言不由得問道:“王二哥,不知你口中的張庖人是何人?”

“你竟連他都不知, 他是咱沂州有名的庖廚,尤其做的五珍鴨,連新來的知州相公都誇。這道菜,還有個諢名叫‘賽羊肉’。”

這張庖人仗著自己手藝好, 架子擺的大, 能請得動他的人, 都是在沂州有些臉面的。

聽說請他做這賽羊肉,沒有十四貫銀錢,人家是不肯做的, 並且還要再送與他一匹緞子, 一匹綢子, 上好的金華酒半斤。

王二哥也隻是遠遠的見過這道菜, 並未吃過,把它說的天花亂墜,口水直流,就好似在這道賽羊肉面前,皇帝老兒的吃食, 也不過如此。

可他不知,眼前與他一樣賣吃食的梁二姐就是新來的知州相公家裡的人。

梁堇聽他把張庖人誇的這樣神,也想過去見識一番,長些見識,便挎著籃子,隨他一起去了。

宋家酒樓,是沂州的正店,有兩層之高,雕梁畫柱,簷子上的六個角,掛著長燈籠,到了晚上,燈火通明,遠遠望去,煞是氣派。

梁堇沒有進過這樣的正店,以前在青州的時候,隻路過正店門口兩遭。

門口有在招呼客的“大伯”,腰上係著一條彩帛做就的汗巾子,頭戴一塊麻布襆頭,口條順溜。

進了店,隻見裡面熱鬨非凡,下面擺了幾張桌,坐的都是客,茶博士提著一壺茶水,那壺嘴足有梁堇的胳膊長,在中間替客換湯,斟酒。

另外還有端菜唱菜名之人。

二樓長廊邊皆是小閣子,也就是小屋,有彈唱之音從裡面傳出,並有琵琶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不絕於耳。

屋裡的燭光映在外面,間有幾個女妓,穿著顏色衣裳,打扮的好似神妃仙子,倚靠在廊上。

王二哥常來此地,領著梁堇繞到了後面,穿過狹窄的廊道,又是一番景象。

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姐兒,著白衫綠裙,坐在春凳上,口中唱著南邊小調,吳儂軟語,旁邊是一個老爹,手中拉著一把二胡,想來倆人是父女,來此賣藝。

可惜這樣的小調,卻無人聽,食客們大多都圍在了中間,隻有兩兩的人還坐在位子上吃酒。

這裡面有賣小食的丫頭,婆子,不單隻有梁堇她們倆。

還有被張庖子名聲引來特意過來看他做菜的,場面鬨哄哄。

梁堇和王二哥壓根擠不進去,隻好先賣吃食。

“老相公,要不要瓦罐醬肉?”

梁堇挎著籃子,尋著買主。

這賣吃食,稱呼人,也是一門學問。

梁堇見了年老的就叫老相公,對方愛聽,見了年輕的,就稱呼對方為大官人。

就好比,見了妓人,甭管是官妓還是私妓,都要叫對方一聲“行首”。

行首本來是指這一行,翹楚拔尖之人。

“瓦罐醬肉?名子倒是稀奇。”正在獨自吃酒的程相公放下了盞子,撫著胡須,看向梁堇籃子裡的瓦罐。

“小娘子,給我來些嘗嘗,要是不好吃,我可是不給你銀錢。”

梁堇曉得對方是故意在說笑,便笑說,“老相公一嘗便知,不好吃,自當我白送與您吃的。”

說完,梁堇把籃子放在桌上,打開瓦罐蓋子,用牙箸夾了四塊,放在油紙上托著,送到了程相公跟前。

“這是不是拿豉油做的,色兒不錯。”程相公是出了名的愛吃,年輕的時候做官,地方上的吃食,都被他尋摸了一遍。

如今府裡還養著個廚娘,不過他的嘴刁的很,他常去吃的那家煎白腸,人少放了一味臭鹵他都能吃出來,

豉油就是醬油,叫法不同,有的人還叫青醬。

他這話一出,梁堇就知道對方怕是個會吃的,沒有接話,而是讓他嘗,看能不能嘗出來。

程相公夾了一塊,塞到嘴裡,吃著吃著突然細嚼慢咽了起來,梁堇還等著他說話,隻見他吃了一塊又去夾了一塊。

連吃兩塊後,才肯說話:“你這醬肉裡沒有放豉油,定是放了糖,這就奇怪了,裡面放了什麽,才使得肉塊有這般醬色。”

“吃起來軟爛,又不是十分軟爛,肉膏甜中帶鹹,香而不膩……小娘子,這醬肉,是誰做的?”

梁堇停頓了一下,說:“是我娘。”

想來這定是人家的秘方,不告訴人的,程相公沒有再追問下去,見她瓦罐裡還剩下點,就把手伸進袖子裡去摸錢袋。

“難為你娘手藝好,能把尋常的豬肉燉成這般。”

梁堇接過老相公遞來的半角銀子,說:“我替我娘謝過老相公……隻是這錢,給多了。”

她今日出門身上沒帶銅板,在夜市賣,人家給的都是散子,自然不用找錢,這半角銀子,梁堇也不知有多重,她身上就六個賣醬肉得的銅板,這也不夠找給對方的。

“多的是賞你的,你明日可還過來賣?”程相公追問。

???

梁堇從來沒有遇到過要給她賞錢的吃客,還出手這般大方,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連忙點了點頭,說:“老相公要是想吃,我明晚還來這,不要你的銀錢。”

酒樓裡賣小食的其他人,都一臉豔羨的看著梁堇。

出了酒樓,連王二哥都酸她,說:“二姐兒,你的時運怎麽這樣好,你可知把你醬肉都買去的人是誰?”

“是誰?”梁堇還真不知道。

“是程老官人,摳門的很,想來是你的醬肉讓他覺得好,才舍得給你銀子,那半角銀子,怕是有一兩多。”

王二哥還沒見過這個老摳門賞過誰銀子,張庖人的鴨子做的這般好,也不知他有沒有賞過人家銀錢。

梁堇聽後,有些詫然,見王二哥不高興,便拿出五個銅板,買他的果子。

要不是王二哥帶她來,她也不會得這銀子,還說明日多做些醬肉,送與他吃,算是謝他,這般之後,王二哥心裡才好受了點。

到了住處,梁堇家裡沒有小秤,北宋的白銀,都是要上秤稱量後,才知曉有幾兩重的,這是碎銀子。

要是朝廷發行的官銀,是有統一的重量的,不用上秤就能知曉。

她又去旁人家借來了秤,稱量了銀子……竟然有一兩七錢。

一兩銀子在青州的時候,能換一千一百文,沂州應當也差不多,這還是過年的時候,梁堇聽梁父說的。

這塊銀子,也就是一千八百七十文錢,再添一百十文,就是兩貫錢。

真是白得的,梁堇高興的不行,這銀子比銅子方便,她不準備把銀子破成銅子,這要是破成銅子,能有兩斤重。

見桂姐兒要進來了,她急忙把銀子藏在了罐子裡放回原處。

躺在炕上的時候,才想起來張庖人的“賽羊肉”,沒有親眼看上,真是說不出的遺憾。

她在外面,隻聞到了些味,梁堇不知道的是,要是她再多留一會兒,就能見上這道菜了。

她和王二哥走後,孫官人與請來的客,分食賽羊肉,給程相公盛了一碟,程相公卻不要,把肉讓給了旁人。

這讓眾人都不解,過生辰的孫官人,問其原由,可是自己哪裡怠慢了他,要知道程相公愛吃,這又不是一般的菜,哪有推辭的道理。

就連張庖人也看向了他,程相公是個老饕,還曾誇過他做的鴨子味好。

程相公指著面前油紙包裡剩下的醬肉說道:“孫官人切不可多想,我隻是貪嘴多吃了這醬肉,張庖人做的五珍鴨,實在是吃不下了,這才讓與他人吃。”

孫官人也是好吃之人,要不然也不會費了這麼多銀錢,請來張庖人,他看向那醬肉,用油紙墊著,不是酒樓裡的吃食。

等看清後,隻見那醬肉,色澤紅亮,還散發著香味,便向程相公討了一塊來吃。

肉有些涼了,但入口軟糯,孫官人吃了一塊,就問是從哪家熟肉鋪子買的,他竟不知沂州多了一家這樣的鋪子。

“從一小女手中買來,這叫瓦罐醬肉。”程相公答道。

席上眾人都想嘗嘗,程相公想著明日那小女還過來,就讓酒樓裡的人拿去後灶蒸熱即可。

後灶裡的案首見是程相公讓熱的,這油紙包不好上蒸籠,就給換了個講究的碟子。

誰承想,酒樓裡新來的上菜夥計,把這碟醬肉混在了其他菜裡,給二樓的客送了過去。

這客不是旁人,正是吳相公,他坐在上首,坐在下首的是劉同知,鮑通判等人,吳相公本不想來,但鮑通判請了幾次,再不來,怕是要拂他的面。

閣子裡叫的還有彈唱的姐兒,席上招呼了幾位女妓來勸酒。

“知州大人,這薑娘子可是這酒樓裡的行首,人家勸酒,你怎好不喝。”鮑通判打趣道,又言明這薑行首是好人家出身,在酒樓裡隻賣藝,和旁人不同。

吳相公不習慣女子貼自己這般近,坐立難安,又不得不吃酒。

薑行首像是知曉他心中所想似的,離他遠了些,從碟子上夾了一塊水芹放在吳相公的碗裡,小聲說道:“相公彆一味吃酒,當心燒口。”

吳相公眼前閃過一抹白,反應過來,才意識到那是薑行首的腕子。

薑行首,生的不俗,身上沒有旁的女妓那種黏糊勁,她坐在椅子上,腰肢也不軟,帶著纖瘦堅韌之感。

就好似這不是酒樓,而是她的繡閣,頭上也沒攢花,隻是插了兩根梅花銀簪,襯的她的發髻,烏的像墨一般。

上身穿著青杭絹衫子,下穿綠綢裙兒,這般素淨,讓她在一眾顏色女妓中,顯得格外出挑。

吸引人的更是她身上的這種氣質,隻默默地坐在一旁,不像彆人那般輕佻嫵媚,她臉上甚至還帶著怯怯的不安感。

“宋家酒樓,何時有了這道菜?”

席上有人吃了醬肉,覺得味美,正要喊人來問話,就見有人進來請罪,說是上錯菜了。

劉同知也吃了這肉,說道:“這碟子肉與我等吃,你再給他們上一碟就是。”

“同知相公有所不知,這碟肉不是咱酒樓的,是程相公自個的,沒想到新來的人給弄錯了,還請相公們見諒,如今那邊的人來討要……”

“一碟肉,值當個什麽,還讓人過來討要。”說話的是張錄事,他是過來陪席的,坐在末尾。

“你說的程相公,可是字仲遠的那位老相公?”

吳相公畢竟是當官之人,剛到沂州,就去拜訪了這位致仕的老相公。

“回知州相公的話,正是這位老相公。”要不然他也不敢得罪知州,通判老爺們,來這討要那碟子肉。

酒樓裡的管事賠著小心,恨不得跪下給他們磕個頭。

吳相公見果然是這位老相公,連忙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問管事是哪碟子肉,他與老相公送過去。

酒樓裡的管事哪裡曉得,隻一個勁的用袖子擦頭上的汗,讓跪在地上的人,去給知州相公認菜。

“裕之兄,應當是這碟肉。”

劉同知指向中間的那個青鶴白底碟,上來的時候,是一碟肉,叫席上的人給吃去了一半,尤其是劉同知,就數他吃的最多。

吳相公看向那碟肉,臉色難看的緊,這讓他怎麽去給人家送,問管事:“你可知老相公的這肉,是城中哪家賣的,速速讓人買來。”

管事的腰又往下彎了彎,為難道:“相公有所不知,今日孫官人過生辰,請來了張庖人在酒樓裡做菜。

來酒樓看熱鬨的人多,賣小食的也多,聽下面人說,老相公的肉食,怕是從那些人手上買來的。

也不知對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無地去買啊。”要是有地去買,管事是萬萬不會過來的。

如此這般,吳相公隻能端著剩下的肉,去給老相公賠罪。

鮑通判和劉同知他們也要跟著一同去,吳相公讓他們留了下來,自個去的,席上的眾人也沒心思吃酒了,誰能想到上錯的那碟肉會是老相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