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1 / 1)

第110章

哪知到了黃昏時分,楚王改田地壟間距的詔令尚未頒發下去,項燕便已聞風進宮來勸諫。

楚王雖猜出定是那彙報的官員泄露的風聲、且發誓回頭定要砍了對方,但他仍在聽聞侍衛通稟項燕求見時,第一時間揮袖命樂師舞姬全退下,又端起一副溫和笑臉急忙下殿迎了上去,著實是給足了對方面子。

楚王的態度轉變,自然是有緣由的:他深深意識到,楚國真正能打勝仗的將領,唯有項燕這老頭子;來日與秦國決戰之時,楚國之存亡、王族之榮辱,全係於項燕一將之身。

原本,上回昭讓提出攻趙圍秦之策,在昭氏與景氏的鼎力支持下,他派出對方為主將、聯合燕齊兩國伐趙之時,是一心以為,昭讓定然繼承了其先祖昭陽之將才的。

若能如此,他往後何須再忍受項燕那老匹夫的絮叨?試問天下哪個君王,喜歡臣子整日在自己耳旁念叨居安思危之言?

所以當時的他,果斷翻臉將項燕禁足三月,滿心歡喜地等待昭讓大勝歸來。

哪知,燕齊兩國君王貪心不足,竟想與他瓜分趙地,而昭讓奉命與燕齊兩軍交戰之時,又屢屢指揮不當,導致楚軍陷入膠著之勢,遲遲不能一舉滅掉燕齊之軍獨吞趙地。

正因如此,秦國才會趁著三家互毆而入,不費吹灰之力從聯軍手上奪走趙地,讓楚國喪失腹背夾擊秦國之優勢。至少,楚王是堅定這麼認為的。

不過,宗室最為顯赫的屈景昭三族亦非鐵板一塊——百年前,若敖氏一族獨攬楚國高官之銜,按理說,已坐擁人臣之顯赫,族中子弟該同心協力共守家族榮耀,但實際上,當年鬥越椒暗中聯手蒍賈,誣陷上一任令尹鬥般叛亂而趁機坐上令尹之位...同族之人尚如此傾軋,更何況三族乎?

此番,楚軍損失兵卒數萬人、耗費糧草上百萬石,最後昭讓卻被秦軍嚇得無功而返,當初大力支持昭讓率軍攻趙的景氏,更惱羞成怒屢屢上奏勸楚王懲罰昭讓——因為,那些糧草有三分之一來自他們的封地。

是以,數月來每回屈附在殿中公然嘲諷昭讓時,楚王皆充耳不聞,冷眼任由二人鬥嘴。

偌大一個眼看快到手的趙國,昭讓竟給他弄丟了?任他再如何忌憚宗室,亦是難掩不滿的。

而他現在聽著項燕苦口婆心的勸諫嘛,卻又堅持認為:昭讓打仗雖不行,但提出的增產之法,乃是大利楚國的。

他遂攙扶著項燕,耐著性子笑道,“老將軍且放寬心來,昭讓雖絕非愛卿這般的將帥之才,但寡人以為他頗有一番治國理政之能...方才昭讓還為寡人算了一筆賬,我楚國靠北之肥田,若按菽麥兩尺寬之壟距播種,一畝能產三石半糧,但若按半尺寬之壟距播種,一畝便可產出足足兩鐘之糧啊,若官田皆以此法播種,我楚國雖無秦國之高產糧種,卻能實現秦國之高產產量,豈不樂哉?”

項燕聽著這荒謬之言,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合著他費儘口舌勸了半天,王上是半句也未聽進去啊

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氣,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王上!民間有‘牛需喂飽,馬需夜草’之言,皆因牛馬進食速度迥然有異,可見世間萬物皆有其生長之道...世人春日耕作、秋日收獲,此乃天時之道;列國以一到兩尺田壟間距播栽農物,此乃地時之道...”

“臣方才進宮前,特意問過道旁耘地之田間農人,若貿然更改田壟間距,恐會導致植株過密,反倒光照不足而欠收啊!再者,楚國農耕諸事,百年來皆由司農眾人負責,向來相安無事,令尹雖有治國之才,卻半分不懂農稼之事啊,何必插手其間?還請王上三思啊!”

楚國君王可不似秦國君王那般,將各地土地數量、糧食種植範圍、每月遭受的蟲害天災等事了若指掌,在秦王嬴政帶著群臣為國事操勞不休之時,楚王負芻卻有大量閒暇時間,帶著昭讓屈附等人觀看美人跳舞。

項燕自然能猜出,昭讓此番越俎代庖之舉,乃是為了挽回如兒戲般的伐趙一事、為昭氏帶來的不利處境,可問題在於,昭讓跟自家君王一樣,半分不懂農稼之事啊!

是以,在他得到農令的悄悄通風報信後,毫不猶豫決定進宮阻攔君王這荒唐舉動,因為放眼整個壽春城,敢屢次得罪宗室、勸君王莫要聽從他們建議的,恐怕也隻有他項燕了,不然,急得眼眶都紅了的農令,何至於要巴巴地跑去求他?

楚國宗室雖也豢養軍隊,他們卻心知肚明:舉國之內,無一將領能與項燕相提並論,項燕,才是楚秦兩軍正面交鋒時,保護他們利益的最後一道防線。

面對有巨大利用價值的人,宗室們總歸也多了幾分罕見的耐心——勸諫的若換成旁人,早被屈景昭暗中除去了。

此刻楚王聽完項燕這番肺腑之言,卻仰首笑道,“老將軍著實太過多慮!那等田間賤民農夫大字不識半個,其才學見識,如何能與寡人的令尹相提並論?愛卿不必在意那等鄉野愚夫之言!再有,上古先民穴居野處,得聖人結巢之法而避蟲豸之害,可見世間之事,皆因改變而由難轉易...”

他笑眯眯拍著項燕的手臂,繼續誌在必得道,“列國皆以一兩尺之距播種,其必萬古不變之道乎?非也!當年,魏國因率先變法而強大,一改三晉局勢;秦國因行衛鞅之法而強大,一改中原局勢;我楚國今願改農耕之法,來日定可一改天下局勢,此亦變法哉...”

項燕聽得心頭都快噴出火了,立刻掙脫君王的攙扶,跪地拜道,“王上,農耕之法乃列國數百年來總結之利法,絕不可隨意擅變呐!農人學識雖不如令尹高深,但他們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乃是最了解農稼之人呐...”

楚王面色沉沉打量著他花白的頭頂,打量著他固執的胡服勁裝,眼中劃過一抹不耐,若非看在這老匹夫善戰的份上,此等老強牛,寡人留他何用?

不過轉瞬之間,楚王面上的陰沉和眼中的不耐統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親熱笑意,他親自將項燕扶起,笑勸道,

“老將軍此言差矣!農人卑賤不堪,縱便與土地打一輩子交道,又豈能

知曉農耕真義?恰似那等卑賤士卒,雖在軍營戰場奔波數年乃至數十年,卻全然不似老將軍這般英勇無敵,不過是些濫竽充數之輩罷了...反之,愛卿且看出身王族之韓非,他雖數十年間從未在韓國為官一日,卻能著書立說引來世間擁躉無數...可見,高貴之人生而不同,寡人與昭讓雖從未躬身種田,卻斷定此番變農耕間距之法,定能讓楚國迎來豐收之年...”

他這話,卻氣得項燕胸膛燃起一團熊熊大火——在這時代,列國頗有盛名之將領,無不愛護手下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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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比誰都明白,上了戰場敵我兩方勢均力敵之時,能決定戰鬥成敗走向的關鍵因素,乃是士氣。

要讓數十萬士卒拋棄對死亡的恐懼、將心氣擰為一條粗繩、在將領的指揮下義無反顧朝著敵軍衝去,靠的是什麼?除了將領的威信,還有他們素日將士卒視作同袍兄弟的情義。

換而言之,獨木難支,每一個將領的功績,皆是靠無數士卒在號角聲中衝鋒陷陣、舍棄性命換來的,是以,無論是李牧時常在軍中殺牛宰羊,還是項燕在軍營不顧身份之彆、與士卒同吃同住,既是他們拉攏人心之舉,亦是他們真心善待士卒之舉。

若無士卒,何來名將?

而無論是士卒還是名將,皆是在用性命為君王守護疆土,可在楚王心中,為守護王族與家園而戰的士卒,卻是卑賤之人!

項燕悄悄握緊雙拳,想將心口那股憤懣之氣強行憋回,哪知越是壓製,心頭源源不斷的怒火便愈發如一張密實的火網,將他牢牢圍攏在其間,熾熱的火焰烤得他一顆心滾燙難捱,一句藏在心頭數年不敢言的話,便在憤怒帶來的煎熬間脫口而出,

“王上,昭讓若真要勸您變法,為何不變朝堂分封之法?秦魏齊趙列國強大之法,無一不是從變更朝堂官爵而起,列國皆由朝廷任命郡縣長官,我楚國卻任由宗室代代獨吞封地,日益坐大...當年莊王廢若敖氏之功,如今安在乎...”

此言一出,楚王立刻驚慌地先朝殿門處張望了幾眼,見無人進來方暗舒一口氣,一把扯住項燕的衣袖,壓低嗓音道,“老將軍豈欲害死寡人乎?!”

身為一國君王,他自是無比渴盼有朝一日能如先祖莊王那般,借叛亂之名將屈景昭三族一網打儘,從此將君權牢牢握在手中。

可他知曉,這一日,在楚國興許還要等上很久才會到來——因為天下列國變法,時日少則數十年,多則上百年,唯有宗室力量最為強大的南方楚國,變法之路舉步維艱!

六十年前,趁著主導變法的魏文侯與李俚雙雙去世之機,以公叔痤為首的魏國貴族便對吳起展開了報複。

吳起逃到楚國後,立刻被意圖鏟除宗室的楚悼王任命為相,楚國開始了第一次變法——在吳起製定的律法中,對楚王最重要的兩條,是宗室分封子孫三世後、由朝廷收回爵祿,與獎勵軍功。

前者,廢除了楚國實行數百年的世卿世祿製,宗室子孫在三代之後將被褫奪爵位封地,如此一來,他們的封地與軍隊將

儘數歸於朝廷,再無實力乾涉君王權威。

後者,則通過軍功製度,為朝廷選拔出新的官爵,在他們能與舊貴族抗衡的同時,又因“三世而爵終”的製度,無法形成新的世襲權貴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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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變法若能成功,楚國君王將徹底擺脫宗室的影響力,真正收舉國之權為自己所用,可惜,隨著五年後楚悼王的去世、吳起被憤怒的宗室射殺,楚國變法無疾而終。

後來,左徒屈原再次提出變法,卻因“推行法製、打破世卿、樹立君威”的變法內容,被景昭家族聯合其他宗室全力打壓,落得個貶黜投河的下場...

楚王負芻比誰都清楚,若要徹底鏟除宗室勢力,他隻能等,等一個讓楚國再次問鼎中原的時機,屆時,自己若能親征北上讓項燕奪回被秦國占領的城池、率楚人還於舊都、將燕齊吞並、與秦國展開最後的對決並獲勝,那他的君王威望,必將超越莊王,成為所有國人仰慕之君!

到了那時,隻需他振臂一呼,朝堂之上、行陣之間,必會湧出無數楚王的擁躉,自發地為他除去宗室族長、收繳宗室土地兵器與財富,待天下儘歸楚國之時,便是廢分封而改行郡縣之日!

是以,項燕這番話非但並未惹怒楚王,反而讓他心頭湧起一陣狂喜:項燕忠心的果然是寡人,而非宗室!

項燕盛怒之時說出這話,心頭不是沒有後悔的,因為這殿中奴仆,不見得儘是忠於君王之人。

但當他看著君王頻頻朝殿外觀望的卑微姿態,心頭又湧起一陣難言的酸澀:楚國本是世間人口最多、地域最廣之國,可我王堂堂一國之君,竟被宗室壓製成這副模樣...

何其可憐可悲!

於是,他再次耐下性子,細細為楚王分析改田壟之法帶來的弊端,懇切道,“王上,若植株過密導致欠收甚至顆粒無收,我楚國來年便會迎來大片饑荒之地,國中必會生亂啊...再者,令尹若果真認定他這計策有用,可願先在昭氏封地試行?若來年秋收之時,這半尺間距之植株,產量高於平常間距之植株,您再下令推廣不遲啊...”

楚王這下看忠心耿耿的項燕,真真是怎麼看怎麼順眼,遂滿口應道,“愛卿言之有理,寡人必依言而行!”

如此一來,項燕總算放下心頭巨石告退離去,但屈景昭三族各自安插的人手,很快便傳回了今日殿中之事,昭讓等人對項燕的“改分封變法”之言怒不可遏,若非想到,北邊還有個強大的秦國需要對方率軍抵抗,恐怕當日便派人將他暗殺了——對楚國王室而言,暗殺君王大臣嬪妃實乃“傳統美德”。

但昭讓豈肯咽下這口氣?他當晚便進宮尋楚王,勸對方速速下詔。

正左擁右抱尋歡作樂的楚王,早將項燕的苦苦勸告忘到了九霄雲外,為早些將昭讓打發走,他當場便吩咐人下詔:楚國官田全部在春耕前,按半尺之田壟間距耕犁修整!

至於歸宗室貴族們的封地私田,楚王隻虛虛在詔令中寫了一句“私田若有欲改耕作之法者,隨其自便”,反正那些私田稅收又落

不到他口袋之中,他才懶得耗費心思挨個勸服。

按理說,既然是昭讓提出這法子,本該讓昭氏封地跟隨朝廷步伐的,但在族中長輩的勸阻下,他隻得決定:待朝廷按此法播種,來年秋收觀其產量後,昭氏再根據實際情況決定要不要追隨。

實則,楚國許多貴族皆是這般想的,他們雖不懂亦不屑詢問農耕之法,但家族多年顯赫不衰的謹慎,促使他們選擇走一條更熟悉穩妥的道路。

而在得到訊息後,便第一時間派人詢問農者的景屈兩族,雖已察覺此事恐將令楚國糧食大為減產,卻並未適時站出來阻攔君王——在楚國,三足鼎力抗衡的局面,已維持得太久了,久到他們迫不及待想親眼看著昭氏一族因犯下大錯、觸舉國之大怒而覆滅!

總歸,他們隻不過想借昭讓之愚蠢,順手為自己除去一個強勁的對手罷了,至於那些官田與他們何乾?因糧食減產而餓死的賤民,又與他們何乾?按此愚蠢之法種地,減的可不是景屈兩族封地之糧食!

而痛心疾首的項燕,見出爾反爾的君王詔書已下,此糊塗大事已成定局,隻得命家臣即刻將君王數年賞賜的黃金珠玉,全去城中糧鋪置換成菽麥黍米。

他萬分擔心地閉上了雙眼,楚國,恐怕熬不過這一關啊,可他一個臣子,該勸的不該勸的皆勸過了,面對執意如此的君王,又能奈之若何?

...

在楚國王室內部勾心鬥角之時,回到秦國鹹陽宮的鄭國,卻風塵仆仆為君王帶來了水家眾人,一同前來的,還有以黑巾蒙面的苗不嚭。

正端坐章台宮含笑聽明赫喜氣洋洋分享、昨日劉季的婚禮是如何熱鬨的秦王嬴政,在聽見蒙毅進殿稟告眾人已快行至宮門時,忙抱著小家夥起身疾步朝殿外走去,蒙毅忙帶著衛尉跟上。

年輕的君王邊抱著愈發沉甸甸的小家夥健步如飛,邊溫聲解釋道,“寡人極喜聽吾兒講昨日之事,但水家情況有些特殊,寡人必須親往宮門迎接,以表重視之意...寡人近日反複揣摩著,鄭國縱便能將掌門請來,水家亦未必肯留在我秦國效力,但修路一事若無他們襄助,工期或恐延後數年...”

說著,他在路上又將當年魏王辜負水家、致使水家老掌門與數百弟子死於非命、又以一場大火掩飾稱為“盜匪”所為,細細講給小家夥聽。

這些真相,皆是昭襄王派去潛伏在魏國的探子秘密傳回秦國的,但探子雖打探出當夜水家有人成功逃出大梁,卻並未探到究竟逃出幾人、又是逃往何處,隻是秦國君臣結合苗氏同日亦被“盜匪”滅門一事,猜出搭救水家的,正是苗氏之人。

嬴政知曉自家小崽聽得懂這些,更不希望小家夥長大後,成為任人宰割算計的小肥羊,這個一派熱心腸的小家夥,壓根不知曉世道之險惡,但他既然從仙界來到人世間,便該早些明白人心之惡,他寧可讓小家夥多些城府,亦絕不肯讓他長成神畫預言中、任由矯詔逼得自刎的扶蘇!

倘若自己百年後,小崽要被迫面臨同樣的命運抉擇,他寧肯自家小崽立

刻調集手中大軍,將奸佞賊子除而後快。

明赫聽完這個從未在史書中見過的故事,連小眉頭都快皺成一團了:水家為魏國做出那麼多貢獻,又並不乾涉魏國朝堂之事,最後竟得到如此悲慘的結局,簡直令人太氣憤了!

他也很快猜出,父王為何要親自前去宮門迎接水家入秦,因為,經曆如此背刺巨變的水家新掌門和門人,即使這趟因顧念與鄭國的同門之情而來,恐怕,也很難再相信世間任何君王了——驚弓之鳥,豈會再信持弓的獵人?

嬴政一路聽著小家夥的心聲在嘀嘀咕咕重複著“可我父王跟彆的君王都不一樣啊,他從來不殺功臣,從不殺兒女,他連手握兵權的大將都不殺,更不可能殺為大秦修路的水家了”,面上不由露出了幾絲疑惑。

殺功臣也就罷了,自古一來,每當君王察覺君權受到威脅之時,便會拿功臣開刀...但殺兒女一事,著實太過令人匪夷所思。

世間父母皆盼著孩兒平安順遂,豈會有父親忍心誅殺自家孩兒的?

快接近宮門之時,明赫急忙提醒道,“父王,孩子想自己下來走路哦!”

他雖然喜歡被父王抱著時趁機貼貼,但若被水家之人看見父王抱著個孩子,對他的第一印象定會大打折扣。

嬴政顯然也想到了此處,便頷首輕輕將明赫放在地上,牽著他的小手往前走去。

待二人在衛尉的簇擁下剛走出宮門,正好看見鄭國從馬車下來,與此同時,旁的馬車也走下數名老者。

明赫仰頭看著他們,有些愣神了,水家門人...竟然全是一群老人?

來自45歲打工人就要面臨失業困境時代的明赫,又哪裡知曉,在如今這時代,掌握一門技藝或學識之人,皆是越老越受人崇敬、越老越被列國搶著要呢!

這時,鄭國已驚喜大喊一聲“臣拜見王上”,便招呼著諸昭等人朝嬴政走來,眾人正要俯身行禮,卻被嬴政朗聲製止了。

隻見這位一身玄衣纁裳豐神俊朗的年輕秦王,反過來朝他們拱手誠懇道,“托鄭國之福,今日幸得列位水家大才入秦,寡人喜不自勝,還請列位隨寡人前往章台宮一敘!”

可惜,他這禮賢下士之舉,絲毫不能打動早已對外人心懷強烈戒備的水家眾人——縱便與鄭國感情最深厚的班澤,此刻,亦無法將同樣的感情轉移到鄭國侍奉的秦王身上。

魏王的背刺,師門的冤魂,無時不在提醒著他們:為君者,皆是心狠手辣、忘恩負義之徒!

鄭國見眾人隻是拱了拱手,竟無人與自家君王搭話,正想開口緩解尷尬,卻聽諸昭面色凝重開口道,“秦王,我等此番出山入秦,並非為鄭國之同門情誼,乃是為報恩而來,若秦王肯與我等做筆交易,答應三年內滅楚,我等便自願為秦國效力五年!”

嬴政面上笑意不減,痛快答複道,“滅楚一事,我秦國三年內必能助列位實現,但五年之期太短,可否...”

諸昭淡淡打斷他的話頭,“不可!我等老匹夫已近風燭殘年,還想過幾年安生日子,無法為秦國賣命!老夫先前隻允諾了三年之期,這多出來的兩年,是鄭國為你秦國求來的。”

他篤定秦王一定會答應此條件,因為秦國這趟要鋪的工程著實太大,僅憑鄭國一人之力,恐怕少不得要多耗費數年之時,多出的數年,修路工人要多消耗多少糧食,秦王想來算得比他更清楚。

而秦國滅楚,本就是得了仙人襄助的秦王天命所歸之事,如今應下亦不過是順手為之,是以,這筆買賣對秦國而言百利無弊,縱便五年之期,亦能為秦國剩下一大筆巨額糧食。

五年,已是平等厭惡所有王權的水家,為報恩能許諾的最大期限。

明赫仰頭滴溜溜地挨個打量著這些老爺爺,他見其中一人蒙著黑巾,不由悄悄多看了兩眼,暗暗揣測著他的身份。

正在嬴政準備先應下此事,往後再設法徐徐勸服水家之時,諸昭卻在低頭與明赫清澈童真的目光相接之時,瞳孔刹那間放大數倍,恍惚間仿若看見了另一個孩子。

他疾步上前一把抱起小家夥,淚如雨下摸著他的小腦袋低呼道,“小九,是師父泉下之靈將你重新送回人世的麼?當年,是老夫對不起你啊,是老夫愧對師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