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1 / 1)

第105章

陳穀獻上的收割利器,乃是農家在楚地為百姓快速收稻而製出的“兜”,據他所言,稻麥皆可用。

當日,君王便命人護送陳穀前往少府工坊,在匠人麻利的輔助下,不過一日功夫,秦國第一個以大塊長木、竹篾、麻繩、刀刃組合而成的“兜”便誕生了。

次日,嬴政從百忙中抽出時間,抱著格外興奮的明赫,乘車趕往鹹陽郊外麥田,觀看陳穀演示此物收割之效。

風吹麥香飄道旁,在治粟內史的吩咐下,眾人短暫地停下手頭的鐮刀,紛紛站在麥田田埂之上,觀看那精瘦的老者操作偌大一個以竹篾麻繩編織成的奇怪之筐。

隻見對方右手握寬長的把柄,左手拉著繩,飛快往前方金黃的麥梗揮舞起來——不過短短一瞬之間,他面前的小麥就少了一大片,而這老者手中的筐裡卻裝滿了被割下的小麥!

在眾人瞠目結舌的驚呼聲中,陳穀將小麥倒在寬闊的麥鬥中,繼續揮舞著“兜”前進,他邊割著小麥,邊大聲對周圍的人群講解操作方法,治粟內史則激動地追在他身後,以步伐丈量著對方割下的範圍。

明赫正高興得在父王懷中蹦躂,係統忽然驚訝出聲道,“宿主,這是掠子呀!”

明赫頓時一頭霧水道,“什麼掠子?”

係統忙給他解釋道,“我以前刷題看到過,曆史上在宋朝時期,北方地區才開始出現這種掠子來割麥,圖片上的掠子跟這‘兜’長得一模一樣...”

他不停地絮絮叨叨道,“天啦,農家太厲害了,竟然能領先上千年在戰國時期的楚國,就倒騰出這種收割利器...不對啊,既然這時期已經有了‘兜’,後來為什麼又會失傳呢?好奇怪啊!”

明赫沉默了一瞬,心情有些沉重地輕輕趴在父王肩頭,在腦海中慢慢告訴係統,“這倒也不奇怪,你刷題的時候沒發現嗎?在華夏的曆史長河中,文學領域永遠無比燦爛輝煌,詩詞歌賦文集數不勝數,但在涉及理工方面的實用工具領域,前人的智慧結晶總容易被遺忘在曆史前進的車輪裡,科普實用之術的書籍屈指可數...彆說這‘兜’了,魯班在春秋時期那些厲害的發明、墨家在戰國時期這些先進的技術,不也沒被後來的朝代繼承下來嗎?”

就拿墨家的技術來說,如果後來的朝代將它們繼承下來了,這些高超的工匠技藝,定會成為貴族陪葬品中司空常見之物,兩千多年後的現代人,又哪被秦始皇陵出土的兵馬俑與青銅馬車等陪葬物震撼心靈?

兜也是同理,在原本的史書軌跡中,諸子百家到了後世朝代,隻有符合統治者利益的理論門派繼續存活了下來,墨家農家早成了專屬春秋戰國的古老詞彙,在這種情況下,隨著農家的覆滅,農家嘔心瀝血為利民而造出的工具,自然也跟著湮沒在時光的印跡中。

一時,一人一統都沉默了下來,曆朝曆代重文輕理的傳統,為華夏帶來了一個怎樣滿目瘡痍的封建時代終結炸彈,他們心頭是一清二楚的,那段生靈塗炭、

幾l近亡國滅種的曆史,不管身為華夏人的明赫,還是心有華夏魂的係統,想起來都無比悲憤。

很快,係統樂觀地安慰道,“宿主彆擔心,現在有了你的到來,實用技術隻會在大秦發揚光大,華夏絕不會再偏科前行了..你看,墨家現在匠人學室有學子數千人,連五黑都新收幾l百個新徒弟呢,有這個大秦為後世做表率,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明赫聞言登時眼睛一亮,是啊,這個大秦是不一樣的!

史書上的大秦二世而亡,被後世抹黑為暴/政反面教材,那些君王們自然不會效仿秦國重用墨家技術之舉。

可這一個大秦,不但有了高產糧種,還讓墨家發展壯大,又吸引了農家入秦,接下來,想必水家也能前來秦國效勞...秦國絕不可能二世而亡!

世間雖不可能有千秋萬代壟斷王位的王朝,但由秦始皇開創的如此一個煌煌盛世,必會引來千百年後無數君臣渴慕效仿,他們既然要效仿秦國之政,必然也會效仿秦國重用理工科人才之道,華夏的道路肯定會不一樣的,以後再不會有列強欺侮我們了,我們自己就是列強!

這樣想著,明赫又重新振作起來,仰起小腦袋拱著父王的脖頸以尋求安全感——有父王在真好。

原本正專心致誌觀看陳穀割麥的嬴政,在聽到小家夥的心聲之時,眸中迅速劃過一抹銳利的幽光,面色亦跟著變幻莫測起來——華夏,乃是中原各國的統稱,孔夫子便有“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之言,是以,小崽口中的“列強”,絕不會是中原任一國,對方乃是夷狄之國!

他腦中飛快掠過匈奴、東胡等國,又迅速一一否定。

小崽既認為發揚墨家技藝、重視算籌實踐之道便能戰勝他口中的“列強”,想來對方定是極擅此道之人,但如今四方夷狄,所擅之學識技藝遠不如中原列國...

身為熟知朝中大小事的君王,他自然知曉,中原鐵器已是世間最堅韌之兵器,若對方能利用技藝之術威懾中原,定是糧倉極其充足、國庫極其充裕之國,唯有這樣的國家,才會在耗費巨量物資、打造出比鐵器更堅硬的兵器後,依然能保有足夠的軍糧與中原沃土朝廷抗衡。

但無論是草原還是深山之中的夷狄,皆身處不利於農耕之地,是絕無可能實現糧倉充足的,縱便他們以馬匹金玉跟中原兌換糧食,亦絕不會兌換到足以與中原朝廷分庭抗禮之糧食——任何一個未瘋癲的君王,皆不會允許商販搜羅國中半數之糧售與外族。

嬴政腦中飛快閃過若乾念頭,猜測著究竟是後世朝代丟失了中原沃土農耕之地,讓夷狄有機可乘,還是夷狄竟在草原深山之中,開辟出足以耕種巨量糧食之地,或是他們也得到了高產糧種...

察覺到頸間傳來的陣陣癢意,他迅速收回神思,含笑揉著懷中蹭來蹭去的小腦袋,柔聲道,“小崽怎的了,可是有些熱?”

明赫笑眯眯抬起頭,依次指著另一邊的麥田和遠處的山,脆生生道,“父王,孩兒半點不熱哦!孩兒隻是在不明白,既然這塊麥田

的儘頭是另一塊麥田,那麼,翻過這座山,那頭還有另一座山嗎?越過阿兄說的齊國大海,另一頭還會是海嗎?這大地的儘頭,究竟在哪裡呢?”

他決定了,要儘快為父王兌來世界地圖,將那些強盜打趴下,讓秦朝為後世華夏人開創示範,所以他要暗戳戳提醒父王,世界很大,如今的中原隻占了很小一片哦。

但小家夥卻低估了父王的悟性是何等出類拔萃,隨著他稚嫩的話音落下,嬴政立刻便捕捉到他的話外之意——原來這天下,不隻是寡人看到的天下,也不隻是上古君王看到的天下,除了中原、草原與百越之地,天下還有時人看不到之地!

既然山的那頭還有山,海的那頭仍是海,小崽口中的列強,又何嘗不能在中原的另一頭,在另一片遍布沃野的土地上,種出與中原同樣多甚至更多的糧食,製造出更堅硬致命的兵器?

若世上真有這樣一個為後世滋生禍患之地,合該早些被大秦的鐵騎征服,又豈能任由蠻夷偷摸發展壯大以致威脅華夏?

思及此,君王腦中已下意識有了雛形計劃:大秦需派出人手,往東南西北四方尋找未知之地。

在史書中,是擅海的徐福提出東海有仙山、欲往仙山為秦始皇尋仙藥,長期身處內陸的秦國才會打造海船派他帶人出海,而眼下,嬴政並無“出海”之概念,所想的自是伺機派人以車馬四處尋找未知之地。

既是小崽說出的暗示之言,君王自是深信不疑——世間必有另一個與中原四海一般大的遼闊疆域,遲早歸大秦所有的遼闊疆域!

他笑著俯首貼了貼小崽軟乎乎的小臉墩,羞得明赫急忙笑嘻嘻伸出小手捂住了臉,父王啊,這是大庭廣眾之下,您是威嚴的秦王,不能破壞形象哦!

約摸半炷香的功夫,陳穀面前的麥田便到了底,他將割下的最後一趟小麥倒出,放下“兜”折身回到道旁,笑嗬嗬對君王拜道,“王上,老朽當日在楚國以此物割稻,一趟能割十六茬,想來割麥之效亦相差不大....”

這時,治粟內史氣喘籲籲跑來打斷他的話頭道,

“王上,臣方才以步丈量此物所割之麥地,足足有十二尺長、四尺半寬!往常眾人若以鐮刀收割這般大之麥地,少不得要耗費半個時辰呐,陳穀子真乃大才也...還請王上下詔,儘快令工坊多造些此物啊!”

說著,他便急急命眾人繼續回去割麥,又讓人輪流試著操作這造型並不繁複、作用卻極大的“兜”。

若折合成後世時間來算,半炷香便是十五分鐘,半個時辰卻是一個小時,效率足足相差了四倍!

嬴政聽完二人之言,眸中盛滿喜悅的光芒,讚道,“善哉!陳穀子以利器助我秦國秋收,於國有大功,按律該晉以...”

陳穀急忙上前勸道,“王上且慢!老朽此番帶弟子前來秦國,並非是為求官拜爵,我等入秦乃是聽聞秦王善待庶民,不但願為百姓減稅,還要為他們修新路新渠,這才來獻上幾l分綿薄之力,請王上勿要為老朽加官進爵...”

說著,他又有些慚愧道,“不過,老朽鬥膽,想請王上賜上幾l間茅屋、幾l畝土地,讓我等能在秦國自食其力...”

農家與墨家一樣,是春秋諸子百家裡追求“人人平等”“粗茶淡飯”的門派,他們畢生的追求是“利他”“利民”,凡入農墨之門者,對精神世界的追求都遠勝物質方面,是以,陳穀自然也跟五黑一樣,隻願帶門人過粗衣簡食的生活。

?想看江南知微的《穿成大秦福星崽被讀心了》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嬴政也不再強人所難,當場許諾會為他們劃分土地修建房屋,想到小崽方才之心聲,他決定將振興農家一事早日提上日程,如此一來,待尋到那未知之地,秦國便能有更多糧食支撐長途跋涉的戰爭。

他遂笑問道,“寡人欲設一處農門學室,征召國中醉心稼穡之人入學,但鹹陽匠人學室之中,五黑子所授之學子大半不入墨門,諸人隻為學些匠人之術謀生求食...學室弟子有幾l人願入農門,全憑眾人所願。這般之下,不知陳穀子可願將畢生所學,悉數傳授與人?”

當今之世,有本領之人皆喜敝帚自珍,連收徒亦要慎之又慎,如五黑那般,願將技藝授與不肯入墨門之匠人者,更是寥寥無幾l。

故而,他要先問問陳穀的意思。

陳穀聞言身子卻猛地一抖,接著噗通跪下感動道,“多謝秦王恩典!老朽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絕不負秦王所托!”

年輕的秦王哪裡知曉,陳穀願意舍棄“君民同耕”理念入秦,一則固然是助更多百姓過得更好,二則,卻是被他許諾的弘揚農家之言所吸引。

陳相當年舍儒入農,數百年來被列國儒者大罵“不忠不義之徒”,而諸國朝臣之中,飽讀儒家經典之人大有其在,這也是農家在列國間舉步維艱的另一個緣由。

但人總歸是有執念的,世人罵得越凶,陳氏一族便越發堅定要將農門延續下去,好讓世人看看究竟是農家能救世,還是儒家能救世。

正因如此,陳氏才能代代忍受清貧勞苦奔波於田間地頭。

而陳穀之所以決意離楚另尋良木,本就是出於擔心農家會在楚國宗室的排擠下消亡,換而言之,他想將農家發揚壯大的執念比任何人都深。

是以,這農門學室簡直正合他意!如此一來,縱便無一人願正式加入農家,但得他傳授農耕之法的學子,哪一個又不是實質上的農家之人?

再者,恁多醉心稼穡之道的學子,定會有人願正式拜入農家門下!

讓陳穀尤為感懷的是,秦王昨日才許下讓農家壯大之言,今日便宣布要開設農門學室,真乃信義之君也!

作為回報,他當即便想著:既然祖師要求君王親耕之說乃是錯誤之言,要不..便從自己這一代糾正?

秦墨,不也改良了墨子許多主張麼?摒棄不合時宜之處,正是為離祖師“匡扶蒼生”的初衷更近啊...

很快,拿到圖樣的五黑便帶人源源造出許多兜,種麥最多的關中各地秋收進度登時嗖嗖衝了上來。

由於此物製作方法極為簡單,若從少府工坊統一製

作不但耗費人力馬力,還會耽誤秋收時日,是以,嬴政下了一道詔令,命人快馬送往廣種稻麥之郡縣,讓郡守組織人手儘快種出來製作出來。

兜的成本並不高,竹篾、木頭與麻繩皆值不了幾l個錢,唯有外側長達數尺的鋒利刀刃,需要用到鐵。

而鐵,對鐵礦稀少的秦國本是稀缺品,但在秦惠文王時期派司馬錯滅蜀後,秦國便得到了盛產鹽鐵糧的蜀地,並在此設下鹽鐵官。

待秦武王即位,立刻虎視眈眈將目光瞄準了韓國西部軍事重鎮——宜陽,若能拿下此地,不但能打破六國封鎖東進,還能順勢得到韓國最大的鐵礦產地。

國土最為狹小的韓國,之所以能在強敵林立的二晉故地屹立多年,靠的正是“天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蘇秦曾說過,韓國弓弩射程可達八百步,“遠者括蔽洞胸,近者鏑弇心”。

宜陽鐵山所產鐵礦品種極佳,乃是支撐韓國強大兵器的重要來源,在長達數年的艱難戰役中,此地終於落到了秦國手中。

是以,先前五黑發現黑煤能燃燒之時,秦國君臣首先想到的便是以之冶鐵。

而現在,秦國吞並韓趙魏二地,銅鐵煤礦山自然也歸秦國所有,如今各郡縣早將效率低下的石鋤石刀儘數淘汰了,皆發放鐵鋤鐵鐮用於春耕秋收。

...

在秦國秋收尚未開始之時,鄭國便跟著王離帶南下的“商隊”,一路車船顛簸來到楚國雲夢澤。

雲夢澤這處在史書上,讓無數文人雅士憧憬的如夢如幻之地,位於楚國舊都郢都以東,位於湖泊星羅密布、河流縱橫交錯的廣袤江漢平原。

雖然到了漢代,因人口眾多,雲夢澤一帶被填泥開墾,成了後來梟雄曹操敗走的華容沼澤小道,但在數百年前的先秦時期,此處仍是水草豐美、山澤密布、時有犀象出沒的人間仙境。(1)

從未到過楚地的關中青年王離,正坐於小舟之中,目不轉睛盯著眼前絢麗多姿的風景看了半天,這才悄悄靠近鄭國壓低嗓音喟歎道,“楚地水土濕潤,花草豐富,獵物甚多,聽聞這雲夢澤綿延千裡,乃楚國王族專用之狩獵場,晚輩真恨不得儘早為王上攻下此地啊...”

這等狩獵的好地方,天下間隻有他家王上才配享有,楚王那昏君何德何能?

聽聞當今列國之中,唯有楚軍甲士所披之朱漆甲胄,乃是以犀牛皮所製而成,他亦有些眼饞。

王離邊說著,邊有些緊張地去看身後帶著竹笠的船夫,生怕對方聽見這話會將他與鄭國全抖入水中,他雖在渭水河畔長大,卻是半分不會水的——關中之水多是大江大河,水勢湍急,暗流湧動,至上古大禹治水之時,民眾對水患頻繁的河流便滿懷敬畏之心,深信河神會發怒吃人,哪有甚閒心造竹木小舟暢遊江河?

已年過五十而精力依然充沛的鄭國,見王翦這位善談的孫子於馬背之上是何等英姿颯爽,到了水上卻總緊張得兩手緊抓舟舷,便笑道,“小子若想助我王攻下楚國,恐怕還需多練一番遊水之術...”

他的聲音十分響亮,驚得一隻站在水草間覓食的白鷺倏地飛遠而去,王離聞言暗暗叫苦不迭,立刻伸手摸向腰間配劍,又扭頭去看那站著劃動長篙的船夫,一顆心都快蹦出來了,這船夫,可是他們在岸邊雇來的雲夢當地人!

此番前來雲夢澤,因水家掌門不喜閒人亂闖,他隻得將五百精衛留在縣中吆喝澡豆牙刷等物,隻身一人與鄭國前去拜見水家之人,若船夫將此事告與當地官吏,他們這些喬裝而來的秦國人,想來定脫不開身...

正在他糾結著究竟該先下手滅口,還是設法到岸邊立刻跳船脫身之時,鄭國卻指著湖面道,

“小子,你且想想,你我進入楚國一路走來,可有聽見一人操持秦國之言?楚國地勢之大,遠比中原各地平原山地複雜,又與百越各部往來最為密切,此地除卻荊楚官話,還盛行百越各部語言,語言本就繁多複雜,哪有人有這等閒心,聽你我用鹹陽官話說些甚事!”

鄭國心性耿直,並不擅長人心詭詐之事,他之所以會被韓王選來秦國當間者,全憑精湛的修渠技藝——韓國若要以龐大的河渠工程疲秦,首先得保證派去的人真能修出這樣一道渠。

是以,他雖背負間者之名,卻是地地道道的水利工程師,毫無與人勾心鬥角之本領,正因如此,當初才會一來秦國沒多久便暴露了身份。

況且,楚國文化向來與中原列國格格不入,若說列國文字語言少不得有幾l絲相似之處,楚國卻是遺世而獨立的,在慣有的思維驅使之下,他亦不會想著要防備楚國船夫。

王離這才大鬆一口氣,訕笑著收回了按向劍鞘的手,他倒是忘了,自己一路皆以鹹陽官話在與鄭國交談,想來也無幾l個楚人能聽懂——至少,他們一路跋山涉水遇到的市井楚人,不該有人能聽懂,向來隻有貴族子弟才會修習列國語言,在家鄉為生計而奔波之人,既無學旁國語言的必要,也無這等財力。

思及此,他全身緊張之感一掃而空,開始意氣風發地繼續憧憬秦國的滅楚大業,卻完全未察覺,身後船夫那雙被遮掩在竹笠下死氣沉沉的雙眼,卻隨著他的話語漸漸綻放出激動的芒鋒...

正所謂隔行如隔山,鄭國對王離慷慨激昂的滅楚之言,並無甚興致——當然,若是王離的同行王翦在此,定會給王離幾l個愛的大比兜,他公然在楚國境內暢談如何滅楚之事,實乃兵家之大忌,簡直是找死!

鄭國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不時敷衍附和兩句,心頭卻在飛快盤算著:托師兄派人繪製楚國山川輿圖,想來是無甚難處的,但該如何說服師兄儘快帶人赴秦,還需細細斟酌一番...

過了約摸半個多時辰,不遠處的山間有一道寨門若隱若現,鄭國忙站起身眺望確認,是也,順著雲夢澤左數第七個湖泊一路走到底,再往東轉二遭,最後再往北轉,便能來到水家隱世之地。

想到數十年未見的同門師兄,他不由面露喜色,正要喚王離來看寨門,卻見那沉默寡言的船夫將長篙往湖中一扔,問道,“爾等是秦國官吏?二位遠從秦國而來,尋水家諸昭意究竟所為何事?”

鄭國心中警鈴大作震驚看向對方,諸昭,乃是他水家掌門師兄之名,但水家隱世已久,對方一個船夫...如何會知曉此事?

再有,此人所說的分明是秦國官話,他聽得懂他們的交談!

不過是瞬息之間,暗暗惱恨自己未聽祖父再二叮囑“謹言慎行”的王離,已躍身拔劍,劍鋒直直指向船夫,怒目道,

“豎子無德,分明聽得懂秦話,竟敢一聲不吭偷聽我等之言?”

鄭國見對方已棄篙上前,猜測他欲將自己二人掀入水中壓沉再潛水而逃,忙一把拉住王離的衣袖,急切道,“快走!”

此處離岸已不遠,憑他的力氣,跳水亦能將王離帶到岸邊尋救。

至於殺人滅口一事,離水工鄭國著實太遙遠,他腦中壓根未閃過這選項。

但已入軍營曆練半年多的王離,執劍的手卻紋絲不動,此人若回去向楚國官府通風報信,他、鄭國、水家,皆危矣!

正在他蓄勢待發準備刺向對方之時,那慢慢挪上前的船夫卻噗通跪拜在地上,大聲悲呼道,

“二位切莫誤會啊!若二位果真能勸秦王早日滅楚,無論二位找諸昭做甚,我皆能設法勸服他...水家...欠我若敖氏天大的人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