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3章 攻秦還是煉丹?(1 / 1)

第53章

正在趙王與郭開因天師之卦而洋洋自得之際, 魏國朝堂卻因黑石一事吵了起來。

準確說來,是長安君魏無知,跟魏王父子二人吵了起來。

此事, 還要從他前些日子收到的探子密報說起。

當日他勸說趙王撤民無果、反被趕出邯鄲城後,一路反複回想秦國大量挖采黑石一事, 終究隱隱不安, 於是一回到大梁城,便立刻又派出數名探子前往秦魏邊境, 命他們以魏國王族之通商符傳, 喬裝成商販混入庶民之中打探消息。

怎奈秦人謹遵法令,口風格外嚴實, 他在大梁望眼欲穿等了足足一個多月,終於收到一個探子送回的消息, 就這,還是對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靠著與魏地舊民攀附五服親緣打探來的。

果然,那黑石並非普通石頭,而是能當成柴薪燃燒的寶貝金石,而且它的火溫和時效都遠勝於柴薪!

魏無知抖著手看完密報, 將隨信送來的小包袱拆開,取出一塊黑石點燃試驗後, 匆匆出門進宮求見君王。

他如此這般介紹完黑石之功用後,便苦口婆心勸道,

“王上, 有了這黑石,秦人便可用此物來冶煉鐵器,其製鐵技藝與速度必將大幅提升, 秦軍威勢必將大增!依臣之見,秦國遲早會對列國挨個下手,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拖到它有尖刀利刃之時,不如聽取楚王之意,五國聯盟一舉攻秦...”

正在給兒子發“仙丹”的魏王聞言,不由轉頭陰惻惻盯著他,聲音裡透著一股寒氣,“長痛不如短痛?怎麼,聽你這話之意,是認為我魏國早些亡國更好麼?”

魏無知一愣,迅速反應過來改口道,“請王上恕罪,是臣失言了,臣之意乃是,若五國趁秦不備,聯手發兵函穀關...”

魏王用力拂袖,面上帶著怒氣道,“無知啊,你莫不是想借機提醒寡人,魏無忌當年率我魏國大軍聯合五國抗秦之功?那你可知曉,秦國當年打完長平之戰,為何要頭一個拿我魏國來開刀,嗯?”

太子魏假忍著窒息的痛苦吞下丹藥後,拍了幾句諸如“此仙丹果然味美香甜”的馬屁,便轉頭拿眼瞥著魏無知,快速接過話頭,“父王,此事兒臣知道!秦國當日伐魏,乃是報當年出兵救趙之仇,我魏國,實乃無妄之災啊!”

魏王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冷氣,“正是如此!若非魏無忌背叛先王,擅自盜兵符發兵救趙,秦國又豈會將這罪孽,算在我魏國頭上?無知啊,你祖父後來雖回魏國掛帥驅秦,但我魏國已足夠厚待你這一脈,往日之事一筆勾銷,你往後無須再在寡人面前,暗示魏無忌之功績...”

魏無知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解釋什麼,在魏國公族宗室眼中,他祖父已是蓋棺定論的叛國之人,解釋又有何用?

比起言辭略委婉幾分的君王叔父,身為同輩人的魏假就沒這麼大度了,他冷笑道,“魏無知,你如今能得一個封君之位,已是我父王莫大的寬容和恩賜,合該收心養性,安安分分待在府中,當個富貴閒人,豈可再三乾涉朝堂之事?”

魏無知行禮道,“王上,太子,臣絕無半分弄權之心,隻是如今見我魏國社稷危在旦夕,著實擔憂不已...”

魏王冷眼乜著他,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頭,“你與魏無忌果然一脈相承,連長他人誌氣之言都一般無二,不必再說了!”

他著實不想見這背叛過宗族之人的後代,隔三差五來自己眼前晃蕩,煩心!

當年信陵君竊符救趙後,秦國一緩過氣來,立刻對魏國發起報複,先王這才驚覺,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能抗秦。

他隻得捏著鼻子,放下身段,派人請回流亡趙國的信陵君,承諾既往不咎當年之事,以盼信陵君能重振魏軍氣勢,救下魏國。

信陵君堅持認為秦國一路東出之後,必將生出吞並諸國之意,於是趁此機會,利用其在列國之名望,再曉之以利益,聯合列國數十萬大軍,再黃河以南擊退蒙驁之軍,並乘勝追擊至函穀關——他聲稱想借這次抗秦之機,一舉滅掉秦國。

想到這裡,魏王又冷哼了一聲,魏無忌此舉,分明是以危言聳聽之言,來掩飾他叛族之大罪,借此自提身價,如今十多年過去了,魏國不還好端端存活著麼?

魏無知此刻也在想這事,但角度卻與魏王截然不同。

當時正值秦王嬴政登基之時,秦國內部飄搖、諸國聞風喪膽的白起已死、秦軍又被逼回函穀關內——若五國聯軍繼續推進戰線,未嘗不能滅了秦國。

可惜,先王終究不肯再信信陵君,在間者的挑撥之下將他召回魏國,換了他人前去接手大軍,也正因如此,列國紛紛以此找理由退了兵...

距離滅秦最近的一次機會,就此灰飛煙滅,而信陵君為徹底打消君王之疑慮、保全子孫之富貴,從此便再不過問國事,徹底沉湎於酒色之中,直到幾年後鬱鬱而終。

魏無知想到祖父離世前,聲聲悲呼的‘滅秦,滅秦方可永絕後患”一事,心中的猶疑重新堅定起來,縱王上百般不待見我,我亦當儘忠臣之責!

他取出一塊黑石雙手奉上,痛心疾首道,“王上,臣方才已試過,此物確能燃燒,且時長比柴薪還多上兩倍不止,秦國有此利器,必會用來大量冶鐵製造兵器!臣懇請王上即刻聯絡列國,儘快發兵攻秦,同時將此事告知列國君王,以做好應對之策...”

魏王頓時眼睛一亮,忙命人將黑石接來,欣喜觀察著,“這石頭果能燃燒,且有柴薪兩倍之力?”

魏無知暗鬆一口氣,我王終於注意到我今日進宮要說的重點了。

他恭聲道,“確實如此!王上可命人一試,不過,需以少許乾草引燃。”

魏王這才對他露出一分笑意,迫不及待命人拿去殿外一試。

等了半晌,宮人歡喜進殿回稟,“王上,這石頭真能點燃!”

魏王父子一聽,竟絲毫不顧半分儀態,急匆匆飛奔跑去殿外查看,魏無知默默跟在身後,暗道:如此一來,王上定能意識到此物之威力,秦國有此物,正如虎添翼,抗秦一事迫在眉睫!

魏王看著那被燒得半紅之黑石,不由狂喜從心來,撫須大笑不止,“哈哈哈,今日之事,真乃天助寡人成就大道也!有無根之黑石燃於丹爐之中,何愁天師不能為寡人煉出長生之丹?來人,速去將張天師請來!”

天師曾告訴過他,隻憑借這凡間柴薪之火,丹爐隻能煉出強身健體與飛升之丹藥,若要煉製長生之丹則火力不足,除非能尋到無根之真火。

從前實在是沒得選,魏王才隻能將死後無窮之哀榮,寄托在丹藥得道成仙一事上。

但世人誰不貪戀紅塵?比起百年後飛升未知的仙界,他更想得到一款長生之藥,從此便能不老不死,永享人間君王之尊。

沒想到今日,他果真得到了這煉製長生丹藥之火!

柴薪伐於樹枝,所燃者自是有根之火,而這石頭卻是死物,豈非正是天賜的無根真火?

真乃天助大魏也!

魏無知驚得微微晃了晃身子,失望地激動開口道,“王上,臣方才說過,據前些日子派出的探子來報,秦國在各地大肆挖采了許多黑石,若它用此…”

魏假早已飛快盤算了一通,聞對方之言卻愈發驚喜,忙道,“原來這就是秦王大肆出動人手挖采的金礦,怪不得...父王,若我魏國也能挖出黑石,便能高價售給北邊那些烏孫人和匈奴人,如此一來,能為我大魏換回金銀牛犢無數!”

嘿嘿,本太子的獒犬,便能源源吃到新鮮的北地嫩牛了!

魏王撫須笑道,“吾兒聰慧,此計甚好!寡人即刻下令,讓各地郡縣將采黑石一事,視為魏國今歲頭等要事!”

說著,他便興衝衝折身回殿中,命人研墨親自擬采石詔書。

魏無知實在忍無可忍,疾步追上去,大聲勸道,“王上,錯了!當務之急不是采石,而是攻秦呐!”

魏王沒好氣地抬起頭來,黑著臉道,“怎麼,這漫山遍野的黑石,隻有秦國采得,我魏國就采不得了?你莫不是被秦人收買了?”

魏無知滿臉通紅怒道,“王上,縱當日我大父叛君救趙,亦是出於襄助姊妹之心,他..我魏國子孫,豈是能被他國以金錢利益籠絡之人..”

魏王厭惡地揮揮手,“給寡人閉嘴!”

魏無知如同充耳不聞,繼續揚聲道,“這黑石雖好,眼下卻非采石之機,秦國從去歲猝然退軍之際,便已暗中著手挖取黑石,到如今,倉庫之中不知已堆滿凡幾,又不知已煉出多少鐵器,若不趁秦國尚未裝配到位之時,率先發難除去這隱患,列國日後必將一一被其蠶食!”

“臣願自請為使前往列國,以說服諸侯們攜手攻秦,待列國合謀滅了秦國,王上自可安心挖采黑石...”

魏王咬牙寫完詔書,氣得舉起毛筆一下擲在他臉上,烏鴉嘴!若對方不是魏無忌之孫,他都能當場下令,把這烏鴉嘴拖去砍了!

他怒氣衝衝道,“你這混賬東西,你一日不咒我魏國便不得安生麼?強秦橫行百年,尚未能滅我魏國,如果便是五國再次聯手,又豈能在朝夕間滅了強秦?如此一來,待諸國僵持數十年,國中再無人能征召采黑石,寡人長生之計又待如何?滾!回去面壁思過半月,半年不準再踏進宮中!”

魏假在一旁輕蔑看了一眼魏無知,幸災樂禍道,“父王所言極是!這黑石,秦國既然能輕易挖到,便意味它的開采難度極低,而產量又極高,隻是先前眾人皆不識此物,才未在意罷了。”

說到這裡,他指著魏無知厲聲道,“如此唾手可得寶物的大好機會,你竟想勸父王放下黑石,先去攻秦?嗬嗬,本太子還想為父王奪下秦國境內的黑石呢,以我魏國今日之力,能做到嗎?哼,與其鎮日好高騖遠,不如先將魏國境內能挖的統統挖到手,滅秦一事,自當徐徐圖之…你還不快滾!”

有了以黑石換牛羊的源源進項,他便能打造出一個有數千隻獒犬的威猛軍團,滅秦?到時堪稱輕而易舉,何必急在一時?

魏無知聽著這些鬼話,心中急得不行,還想再苦苦勸諫,卻被魏王命人架著趕了出去,他氣惱至極,不甘心地罵著“昏君誤國”,直到被徹底拖出殿外。

魏假看著魏王黑沉沉的面色,忙做了個手勢,暗示道,“父王,要不要兒臣將他...”

魏王冷冷橫了他一眼,“前幾年,有三千門客的呂不韋被熊啟設計除去後,各地門客冒著滅族之危險,踴躍趕往鹹陽,盜其屍身埋於北邙山!魏無忌能以聲名召集列國出兵伐秦,你莫不是以為,他的名聲還不及呂不韋?身為君者,當權衡利弊,若殺了魏無知,不但會令公族不滿,還將引來山東諸國遊俠之報複,又何苦來哉?”

這一刻,他想到即將實現的長生大計,忽然升起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既然寡人能永存於世,我魏國,立這太子又有何用?

很快,魏國開啟了轟轟烈烈的挖采黑石行動,接著,潛伏在魏國的探子,迅速將黑石可燃一事傳回國內,列國各地山野之間擠滿了人。

眾人數趟無功而返,各國君王卻以秦國為先例,認準了此物在山間彎腰便能挖到,氣惱之下殺了好幾撥人以儆效尤,一時人心惶惶。

...

這消息傳到秦國之時,嬴政正在操心明赫的新床。

隨著這小家夥能熟練翻身後,他懷著滿腔“要早點成為大孩子幫父王”的願望,天天趴著軟乎乎的小身體,主動鍛煉胳膊支撐力量,如今,他已提前解鎖一項嬰兒大運動能力——爬行。

這樣一來,扶蘇的大床,就裝不下這雄心勃勃的小家夥了。

因為前幾日,在睡夢中也不忘吭哧吭哧練習爬行的明赫,最後爬過了扶蘇這個障礙物,吧唧一聲臉朝地砸在地上,在劇痛的嚎啕大哭中醒來。

這下可好,扶蘇也被吵醒了,他揉著眼睛在留夜的油燈裡一看,心中悚然大驚,我阿弟呢?

待他順著哭聲往地下一看,天爺呐!

一時小的哭,大的摸著他額頭的腫包,也跟著放聲大哭起來——可憐的扶蘇,雖擔當了大半年的長兄如父之職,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成人,第一回遇到這種事,怎又不嚇得六神無主?

其實跟著他們一起哭的還有係統,隻不過其他人不知道罷了。

倒也不是係統故意不救明赫,而是他的出廠設置裡,隻有宿主遭遇突發生命危機時刻,才能啟動緊急救援裝置——譬如,明赫降生差點被趙王淹死之時。

最後,還是宮人冒死趕去章台宮,驚動君王半夜趕來後,才哄停了抱頭痛哭的兩個崽子。

縱是夏無且趕來為明赫抹了些草藥汁,他額頭上的大包也並未消去,嬴政心疼得當晚便將小崽抱回章台宮與自己同眠。

不幸的是,待心疼不已的老父親實在捱不住睡著後,臉上還掛著淚珠的明赫,再一次迷迷糊糊爬行起來——夢中的他,正興衝衝奮力繞過面前的大山,眼看終於要抓到父王遞來的肉餅之時,又是一陣鑽心的劇痛傳來!

嬴政猝然驚醒,猛地翻身從地上一把撈起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崽之時,差點化身為後世懟天懟地的帶娃家長——這地磚,著實可恨,害我兒多矣!

次日,他便召來身兼數職的五黑,以一個溺愛幼子的老父親身份,罕見地下達了一個他自認為頗不講理的“極速達”任務:五日內,造出一張集美觀、牢固、寬敞、四周圍欄達五尺多的嬰童床。

無他法,小崽不能再摔了!

藝高人膽大的五黑暗暗揣度了一下,若是今日回去,便著實備人伐木刨光,倒也來得及,王上這要求並不過分。

隻是,九公子不過稚兒,要做這般高的圍欄做甚?

他遲疑道,“王上,若這圍欄便要達五尺之高,那這床的寬與長該造多大?”

嬴政合計了一番,小崽既然喜歡爬,便讓他儘情爬個痛快,溫聲道,“便按長十三尺,寬十三尺來造吧。”

五黑腦中很快出現這尺寸做出來的樣式,實在忍不住了,隻得提醒道,“王上,便是尋常成人,亦無須如此寬闊之床,臣以為,九公子至多隻需五尺...”

嬴政頭疼地擺擺手,“此事你不懂,速去準備吧。”

五黑隻得一頭霧水地揣著任務離去了。

他並不知曉,嬴政今日早早將明赫帶去後宮詢問,這才知曉,嬰童會翻身後,確極易摔下床,便欣然將明赫放入雲夫人殿中的舊嬰童床上,本想著先讓他湊合幾日,待打造出新的小床便將明赫放上去。

但在扶蘇憂心忡忡的提醒下,他還是決定讓這小家夥先試試,看看這圍欄究竟能不能擋住小崽。

“奉命翻床”的明赫得到指令後,立刻兩手緊緊抓住圍欄,一腿奮力跨出了出去,但他清醒之時始終有安全意識,表演完成後,在圍觀的秦宮夫人們花容失色的驚叫中,又乖巧地將腿回了嬰童床中。

夫人們看得又驚又喜,連聲對著嬴政誇讚:小九這孩子確實非同凡響,她們從未見過才六個多月便如此聰慧的孩童。

嬴政看到這裡卻明白了:自家這小仙童崽子,精力之充沛與其他孩子全然不同。故而,這尋常嬰童睡的圍欄小床,給他睡仍是極懸呐!

在命人撬掉扶蘇寢殿的地磚與派人通宵守著小崽之間,他選擇第三個答案:遇事不決,找五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