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1 / 1)

第42章

韓王見秦王似乎不信自己之言, 急忙匍匐至嬴政腳下,仰頭急切道,“秦王誤會了, 臣與昌平君並無半分恩怨!隻是,臣往日知曉些諸國之密謀, 又素來對秦王仰慕不已,如今既有緣到了鹹陽, 能親見秦王之尊顏,又豈敢再隱瞞真相,坐視奸臣誤君誤國?是以, 臣願親自揭發昌平君之叛秦行徑!”

蒙武見他伸手要去抱君王之腿,登時怒喝道, “大膽!休得對我王無禮!”

韓王嚇得急忙收回手, 又跪著後退幾步,眼巴巴看著秦王。

嬴政居高臨下審視他片刻,意味深長道, “韓王這是想以計, 離間我秦國君臣?爾莫非不知曉, 昌平君之母乃我大秦公主,他的身上, 流有一半秦人血脈,豈會叛我秦國?”

韓王一聽急了, 忙提醒道,“秦王勿忘了,他身上亦有一半楚人之血脈啊!”

嬴政心中冷笑,面上卻佯怒道,“放肆, 昌平君對我大秦一片忠心,豈容你這外人詆毀?當年嫪毐叛變,若無昌平君率先趕來相助,寡人恐已是刀下遊魂!韓王,你今日百般挑唆我君臣之誼,莫非以為,如此便能尋得複韓之機?”

明赫聞言,急忙笑嘻嘻探起腦袋吧唧了他一口,父王樣樣都好,連演技都出神入化!

韓王聞言一時卻更急了,他雖有心蟄伏,卻不願被秦王早早看出這份野心,急忙舉起手指發誓道,

“請秦王明鑒啊,臣如今已是秦國階下之囚,在秦王之巍巍威儀面前,臣深知自己德不配位,以致天怒人怨,絕不敢再生出半分複韓之心!”

說到這裡,他又趁機暗示道,“不過,若是秦王能看在...臣為秦國揪出奸臣的份上,賜臣一塊小小封地,讓臣能以藩王之體面度此餘生,臣定感激不儘...”

明赫一聽這話,急忙扭過腦袋去瞪他,你差點害得韓國百姓遭遇□□,還想做藩王?

我父王的案頭,近日可堆滿了潁川各地送來的奏章,據說韓國舊地百姓們再三前往郡縣請願,都盼著父王能早日殺了你這禍國殃民的昏君呢。

這時,係統出聲提醒道,“宿主,韓王在說謊,你要提醒秦始皇彆信他!你還記得史書上,昌平君在郢陳反秦那事嗎?我刷題的時候看到過,秦始皇他一開始根本不想殺韓王,還讓他去郢陳肴山居住,郢陳雖然是楚國的故都,但跟秦國和韓國邊境都接壤,韓王趁機暗中拉攏韓國貴族,煽動民眾在新鄭爆發叛亂!也正因為這樣,秦始皇才會派出昌平君去安撫民眾,鎮守郢陳,賜死韓王,他沒想到的是,後來昌平君也叛變了...”(1)

明赫聽完,隻覺得一些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終於開始漸漸明朗了起來,暗道,“哼,原來是這樣!”

蒙武狀似無意看了一眼蒙恬,他前些日子忙著監管煤場,許久未進宮,出征前聽蒙恬告知才知曉,暗中襄助大秦的並非甚仙女,而是九公子。

怪不得當日他們能聽見九公子之心聲,原來他是神呐。

嬴政低頭貼了貼懷中小崽軟軟的臉墩,暗笑,這崽子一天天的,這副凡世之軀明明隻有幾個月大小,倒比寡人還操心。

可是,待他聽完明赫接下來的一連串心聲後,面色漸漸冷肅起來,怪不得,寡人先前在小崽所說的“史書”中,會派遣本該避嫌的楚國公子,前往楚國舊都郢陳,原來是這般緣由。

看來,昌平君為了這一天,果然處心積慮謀劃了多年。

他略一思索,便飛快在腦中推測出當時的情況:自己並非嗜殺之人,若按照本意,待滅了六國之後,是定然不會屠殺六國君王貴族的,昌平君得他信任多年,豈會窺不透君心?

那麼,在群臣商議如何該處置被俘的韓王之時,昌平君定會以方便監管為由,一力勸服自己,將對方送去秦楚韓三國交界處的郢陳。

如此一來,既能方便韓王聯絡韓楚兩國的反秦勢力,又能在韓王的謀劃暴露後,保證昌平君順理成章地接管此地。

畢竟,當事態發展到萬民叛亂之時,若派秦國人前去,恐怕隻會加劇韓楚故地民眾的不滿,而這位流著先楚王血脈的楚國公子,便在這個最好的時機,成為秦國眾臣之中,最合適的人選。

真乃一箭雙雕之連環計——打前鋒的韓王若是成功了,昌平君自然會繼續留在鹹陽宮,當一個“忠心”的秦臣;韓王若不成功,昌平君便能親自前往,掌控反秦勢力,在秦國毫不設防之時,給予秦軍致命一擊!

韓王見嬴政聽完自己一番“忠心”之言,竟半晌未開口,不由得愈發恐慌忐忑起來,心中閃過許多雜亂的念頭:

莫非秦王被災星吞噬氣運後,腦子確實已不大靈光,還真信昌平君那賊子忠心耿耿...不對,若是如此,那我韓國為何又莫名被他滅了...等等,他莫非是鐵了心要殺我,不行,我要儘快拋出籌碼...

想到這裡,他飛快地提高聲調道,“秦王,昌平君確是狼子野心之賊人啊!秦國文信侯呂不韋,便是他聯合列國君王以計逼死的!這般一來,六國就四處宣揚您過河拆橋、妒賢嫉能之名,盼著再無六國人才湧入秦國..再者,呂不韋一死,吾..他們便能利用安插在秦宮之中的呂不韋女兒,從後宮布局而起,伺機將秦國朝堂這潭水徹底攪渾...”

話音未落,隻聽嬴政清冷的聲音傳來,“趙離?”

蒙武又驚詫看了蒙恬一眼,離夫人?這又是何事,怎的從未聽這小子提起過?

韓王茫然抬起頭,“啊?對,對,正是那趙國找來的女子!”

明赫也抬頭去摸了摸父王俊逸的臉龐,恍然大悟,原來是離夫人,怪不得她前言不對後語的,又一副恨極了父王的樣子...

嬴政目光複雜看向韓王,文信侯,已許久未曾有人,敢在寡人面前提起他了。

他緩緩道,“可據寡人所知,呂不韋膝下諸子,並無女兒,再者,呂不韋與趙離並不相識...”

韓王忙道,“您有所不知,呂不韋當年護送秦國先君逃離邯鄲之時,他府中一位貌美歌姬已有了身孕...此事,前些年被趙相郭開無意間發現,待昌平君從趙王處知曉後,便利用趙太後為您從母國選姬嬪之機,將那歌姬所生之女改頭換面,謊稱是趙國商戶之女,送進了鹹陽宮...是以,呂不韋雖不知他有一女,此女卻知其父是呂不韋。”

嬴政細細回憶了一番,又問道,“如此說來,爾等莫非以為,寡人會被婦人之美色蠱惑,以致昏庸亡國?”

韓王忙拚命搖頭,“並非如此!因秦國有羋太後掌權之先例,昌平君便打算攛掇那心懷仇恨的女子、伺機謀取秦國王後之位,再扶持她的孩子為秦國太子,任由那女子將對嬴氏一族之仇恨、耳濡目染傳承給那孩子,如此一來,即便吾...不,即便他們之弱秦謀劃全盤皆輸,秦國最終仍會滅掉六國,亦能在那女子與那孩子身上,留下一絲滅亡秦國之希翼....”

韓王這話著實說得不明不白,但明赫結合曆史上發生的一切,竟然很快就聽懂了,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胡亥,哼,仇恨?也許吧。

反正他有一種直覺,即便沒有離夫人這層關係,胡亥也是個天生壞種,換了正常小孩,誰會一見面,就嘴上笑嘻嘻地把彆人的臉抓出血?

不過,沒想到史書上寥寥幾筆帶過的昌平君,竟會利用身處秦國朝堂的近水樓台之便,早早煞費苦心設下一個個連環局。

可他皺起小眉頭再細想,不對啊,扶蘇的母親是楚國公主,又是正夫人,即便父王要立後,又怎麼可能輪得到離夫人來做王後?

嬴政亦再次想到神畫中,那令他屢屢回想便覺肝腸寸斷的畫面,輕輕闔上了雙眼掩飾眸中怒火。

莫非胡亥屠兄殺姊之駭人癲狂,竟是應在了此處?

但據他那日的試探,胡亥小小年紀,便能為太子之位出賣其親生母親,足以窺見其殘忍之天性,反不如趙離這棋子,對其父尚有一片濡慕之心...

罷了,總歸世上再無此人,寡人此生必儘心竭力,絕不再讓大秦步入那般境地!

想到這裡,他壓下起伏的心緒,倏地睜眼,淡淡問出另一個明赫根本沒注意到的問題,“但趙離進宮之時,呂不韋乃我大秦獨攬大權的相國,連寡人亦要懼他三分,彼時,她對我嬴氏之恨意又從何而來?”

韓王忙諂媚道,“秦王有所不知,郭開尋到那歌姬母女後,其母因數年操勞累垮了身子,很快便去了,正在那女子悲痛之時,昌平君安排‘知情人’告訴她,若非莊襄王當年拿劍逼呂不韋護他離趙,她的母親便不會過得這般辛苦,她亦不會尚在腹中便失去父親...是以,那女子心中先埋下了痛恨秦國王族的種子,這才進的宮...”

嬴政緩緩點點頭,想到離夫人對“父親”極深的執念,接過他的話頭,若有所思道,“但想來,這般舊怨在她心中,遠不能與呂不韋這活著的父親相提並論,所以...呂不韋必須死。”

明赫越聽越迷糊,韓王卻猛地抬頭,神情誇張附和道,“秦王真乃蓋世英明之君!確實如此,那女子進宮後,見呂不韋在秦國呼風喚雨過得極好,竟漸失複仇之心...昌平君豈會容她成一招廢棋?便散發‘嫪毐之子比秦王更賢’之傳言,挑撥那假宦官生出日益膨脹之野心,又在事發當晚,派人將那女子喬裝接出宮,與呂不韋相認...所以,接到詔令的呂不韋順利被拖住了腳程,而做足準備的昌平君,則能第一時間趕去救駕...”

韓王越說越興奮,恨不得一口氣將當日六國君王與昌平君的密謀,統統告訴秦王,昌平君當日是何其趾高氣昂,每想出一計,便遞出密信與吾等細細炫耀,呸!

趙遷,昌平君,爾等奸詐小人,且給寡人等著!

他繼續滔滔不絕道,“後來,秦王您果然因呂不韋之姍姍來遲生疑,派人細查之下,查出他與嫪毐勾結的‘證據’,如此一來,昌平君不但一舉除去兩大盤踞秦國朝堂之勢力,亦成為您的救命恩人,成功取代呂不韋,成為秦國最得君王信任重用之人...”

“但他見秦王顧念舊情,隻將呂不韋貶回封地而不忍殺之,便又使出一個毒計...”

嬴政扶著明赫後背的手,情不自禁加重了些許力度,聲音比方才更冷了幾分,“這一計,便是讓六國使者相望於道,請文信侯前往列國任相,是也不是?”(2)

韓王連連點頭,“正是如此!按照昌平君之計劃,若六國齊齊相邀呂不韋為相,您必會萬分震怒,愈發認為他果然不忠於秦,進而怒而殺之。哪知秦王之心胸寬闊至此,您竟隻下詔責罵了他一通,仍舊不欲殺之,還下令將呂不韋全家遷至巴蜀!昌平君憤怒之下,隻得又生一計,他暗中讓人給呂不韋傳話,假稱秦王表面大度,實際要滅他滿門,不如主動了斷為家人求條生路...”

“如此一來,呂不韋本就因六國掛相之事被逼得惶惶不安,便信了那賊人之言,連夜喝下毒酒自戕,昌平君又命人四處告知其門客家臣,稱他乃被秦王逼死,一時之間,秦王殘暴、呂不韋冤枉之流言傳遍秦國,想來,您這才耐心喪儘忍無可忍,雷霆處置了那些門客家臣...”

嬴政想起那位如師如父、亦如敵如對手的文信侯,心間不免湧起幾絲愴然。

蜀道雖難行,巴蜀之地卻有比關中更肥沃之千裡平原,絕無缺糧之患,昔年長平之戰秦趙糧草皆乏,我大秦正是得來蜀中運糧,解了燃眉之急——身為大權在握的君王,若要殺個臣子,尋個“相國擅自專權不敬君王”的由頭便能滅他滿門,又何必讓他舉家遷至富庶之地,安度晚年?

寡人又豈會因呂不韋之狂驕,而忘卻昔日他於秦國之貢獻?昭襄王不殺範雎口中“天下人隻識穰侯,不識秦王”的魏冉,寡人同樣不願殺呂不韋。

昌平君此計,堪稱殺人誅心!

他看了一眼韓王,頷首道,“如此一來,趙離必將樁樁件件皆算在寡人頭上,倒能遂了那賊子之意。”

明赫聽得怒火嗖嗖往上直竄,咬著嘴巴氣憤不已,原來其中還有這麼多隱情,該死的昌平君,後世史書上逼死功臣呂不韋的罵名,可全讓始皇大大背了!

但是,世人卻沒有想過,以我父王的性子,他若想殺誰,便會像殺嫪毐一樣,痛痛快快地下旨殺了,還有功夫跟對方來來回回繞彎?

他如果是為了名聲而惺惺作態之人,還能被後世有心人找出那麼多“證據”,稱為暴君?

呂不韋,確確實實是被六國逼死的!

一旁的蒙恬早已氣得滿臉通紅,恨不得立刻將那昌平君抓來碎屍萬段,四代秦君的信任,反倒為那賊子在秦國布局提供了便利...

嬴政看著神情愈發興奮的韓王,目光灼灼問道,“寡人不解的是,若這般諸事真出於昌平君之謀劃,寡人的正夫人,既是楚國之公主,亦是昌平君之侄女,他為何要費如此之周折舍近求遠?”

“這...”,韓王急忙蹙眉思索著,可又不是他設下的計策,如何知曉其中緣由?

“本宮知道是為何!”,隨著一道女聲的響起,宮人扶著華陽太後慢慢走進殿來。

嬴政大驚不已,急忙將明赫遞給蒙恬,大步親自去攙扶,柔聲道,“外面風大,祖母怎進宮來了?往後您吩咐人來說一聲,吾派人前去接您...”

華陽太後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沉沉看向韓王,打斷了嬴政話頭,“好孩子,此番你不聲不響滅了韓國,今日蒙武又將韓王押來鹹陽城繞了一圈,本宮這是特意趕來章台宮為你慶賀,我還有樣禮物,要送與你。”

說著,在嬴政不解的目光下,她拍了拍手,華陽宮的侍衛押著一個五花大綁,還用麻袋套著腦袋的人進來。

韓王見狀不,由得略微挺直了身子,還好,寡人的境遇再狼狽,也總比這家夥好上幾分,不算太過丟人。

待侍衛走近,華陽太後紅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儘全力一腳踢在那人膝蓋上,顫抖著揭開麻袋,指著他怒道,“你這狼心狗肺的賊子,還不速速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