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韓王的禮物(1 / 1)

第21章

李斯心中一動, 如此說來,恐怕韓非歸韓無望了,甚好!

他不動聲色含笑上了馬車, 坐在韓非對面的軟墊之上, 一臉真誠地看著他, 歎道,

“眼下韓王來信, 想必是催韓師弟儘快回國雲雲..唉, 愚兄這幾日, 一想到韓師弟即將離秦歸韓,便夙夜難安。從此,你我師兄弟便如天間雲.雨, 隨風聚散漂浮, 此生再無緣相見, 待你我乞骸埋骨之時, 這段師門情誼或早已煙消雲散..”

韓非聞言,急忙傾身安慰道, “通古兄請不必太過傷心,你我乃縞紵之交, 韓非縱是回到新鄭,亦不會忘卻今時通古兄的深情厚誼!待我歸韓後,定會按時派人送來書信,與汝共敘師門之情!”

李斯抬袖拭了拭眼角,“韓師弟既有此心意, 愚兄便稍感心安!”

正在兩人互訴彆情之時,車外傳來蒙恬的聲音,“我王有要事相告, 有請韓子下車一敘。”

韓非料到必是信件之事,暗自歎息此番無功而返,想必韓王必會不悅,他深深朝李斯拱手,而後整衣下車,見嬴政挺拔的身姿已立於道旁,遂含笑拱手道,“敢問秦王,我王來信,可是催外臣早日歸韓?”

嬴政快步上前,將絹帛親自遞給他,朗聲道,“茲事體大,寡人想請先生親自過目此信,一切悉聽先生之意。”

韓非急忙躬身接過絹帛,徐徐展開後,面上笑容漸漸僵硬,隻見這封蓋著韓王印璽的絹帛上,寫著——

韓王安敬拜秦王:安近日喜聞秦王十分欣賞韓非,頓覺不勝榮幸,安願以韓非為禮,欣然贈與秦國,以結兩國之邦好,以祈秦王之歡心,懇請秦王收留韓非。安再次敬拜秦王。

韓非看完,隻覺腦中一陣伴隨著嗡嗡聲的天旋地轉之感,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贈與秦國?我韓非竟成了一份禮物?

他又細細看了幾遍,確是韓王之印璽無疑,身子不由得晃了幾晃。

剛下車的李斯急忙跑來攙住韓非,一臉關切問道,“韓師弟臉色怎的如此蒼白,可是府上有事...”

韓非搖了搖頭,快速將絹帛揉成一團塞進袖中,穩了穩心神,急切看向嬴政,“此中必有誤會,外臣想儘快回新鄭面見我王,以便澄清事實,實在不敢在秦國再多停留,失禮之處,還望秦王見諒!”

嬴政點點頭,“如此也好,寡人即刻命人為先生備好車馬。”

方才聽扶蘇輕聲讀出絹帛內容的明赫,此刻正同情地看著韓非,暗道,

“韓非也怪可憐的,在韓國虛度了大半輩子光陰,結果韓王還要把他送人,嘖嘖,自古文人風骨寧折不彎,韓王雖是廢物,倒挺會殺人誅心的呐...不過這樣也好,嘿嘿,我家大大就能順利得到韓非啦,真是從天而降的驚喜!”

李斯此時倒無心聽明赫嘮叨,他方才聽聞嬴政之言,不免心中大驚,正詫異看向嬴政,一邊揣測君王之意,一邊語帶雙關提醒道,“王上,那臣是否要即刻前去備些禮物?韓王若見到韓師弟帶回的禮物,定會欣喜萬分。”

他特意把“韓王”和“禮物”幾個字加重語氣,意在提醒嬴政,韓非知曉的煤一事,便是足夠讓韓王欣喜的禮物。

韓非忙道,“韓非多謝秦王與通古兄的美意,但車馬和禮物之事就不必了!我帶來的禦夫還在驛館,有勞秦王派人送我去驛館即可。”

李斯急得一直看嬴政,希望對方使個眼色給他,哪知嬴政根本沒搭理他,乾脆利落地命人為韓非備車前往驛館。

臨彆之際,他真摯再三叮囑道,“寡人雖萬分敬仰先生,卻不願強先生所難,此番韓王舉動反常,回國後先生定要萬事小心!若韓國當真容不下先生,我秦國的鹹陽城門隨時為君敞開,請放心前來,寡人定感不勝榮幸之至!”

韓非感動不已,深深揖拜道,“多謝秦王關心,韓非都一一記下了,此番一彆,望秦王亦多加保重!”

說完,他又匆匆朝李斯拱手,“通古兄,多謝你此番盛情款待,你我有緣再會,勿忘通音信!”話音剛落,他便登上馬車疾馳而去。

冬日陽光的照耀下,李斯望著黃土中奔馳的馬車背影,不解地回頭看向嬴政,低聲道,“王上,臣愚鈍,不知您為何明知他...”

嬴政眼中卻早已盛滿笑意,臉龐之奕奕華采,比陽光還要明亮幾分,他笑道,“韓非此人性子倔,心不死,則道不生。放心,他會心甘情願回我秦國的。”

明赫覺得有些困乏了,便朝嬴政伸出手要抱抱,被帶著鬆木冷香的高大身軀摟在懷裡後,他迷迷糊糊睡去,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是:韓王為什麼要把韓非,送給自己的對手呢?

...

殊不知,此時的韓國新鄭王宮,韓王也正在與寵臣姬槐議論此事。

他舉起酒尊慢慢小酌,心情愉悅地欣賞著殿中舞姬的輕歌曼舞,笑道,“如今趙國災星一事已見成效,韓非那天天嘮叨寡人的廢物也送給秦國了,寡人實在覺得如今天大地大,無一刻不令人神清氣爽!”

姬槐上前為韓王斟滿酒,遲疑道,“不過,臣擔心…韓非到底是王叔,王上這般公然將他贈與秦國,恐怕難免有人會說三道四..”

韓王漫不經心地笑道,“何人會說三道四?他韓非在我韓國王室,白吃白喝了近數十年,滿口治國之道,整日自以為是地勸諫寡人,實際於國家無半分功勞,於祖宗無半點助力,如此屍位素餐之人,早就該自請離韓,誰看他不晦氣?”

“如今,反正秦國也快亡了,韓國無須再用他與秦王虛與委蛇,寡人將他贈與秦王,待六國踏破鹹陽之日,他能與世間最欣賞他的昏君同歸而儘,倒也是他的福氣,哈哈哈!”

姬槐忙諂媚道,“王上英明!如此說來,確是臣多慮了。想必秦王如今已收到書信,臣在此提前恭祝王上大業早成!”

韓王一口飲儘尊中酒,緩緩轉動著手中酒尊,道,“世人皆稱,當今之世唯秦王為虎狼之君,那些蠢夫,又豈能知本王一鳴驚人的猛獸之心?說起來,秦王此番也算求仁得仁了。”

姬槐笑著繞到他身後,輕輕為他捏著肩膀,媚笑道,“我王以一石二鳥之計,既解決了韓非,又順手賣了秦王一個人情,堪稱高明之至!”

...

嬴政一行人來到郊外油菜地查看生長情況,周邊蹲在田壟裡拔草的農人忙手足無措拜見君王,他忙下令讓眾人各行其是,不必在寒風中多禮。

治粟內史站在道旁,指著田中約摸兩尺高的菜杆,欣喜道,“臣按照王上的吩咐,挑選出這兩畝無遮擋的向陽之地,又令人平整土地,劃壟播撒泡發後的種子,命人按時除草,如今長勢十分可觀,此杆比水稻杆要高上許多...”

說話間,他見嬴政要邁腿跨入田中,急忙勸道,“王上不可啊,您乃君王之身,怎能躬行稼穡之事..”

話音未落,嬴政已笑著先將扶蘇抱到田埂上,又長腿一邁,抱著明赫也站了下來,“無妨,今日暖陽融融,田間並無露水,寡人想讓崽子們看看這莊稼究竟是如何長成的。”

李斯急忙跟著撩袍跳下來,學著蒙恬的樣子蹲身快速拔去田壟裡的野草,扶蘇見狀也跟著蹲下來拔,被李斯一把拉住,“長公子乃金尊玉貴之身,請快快起來!”

嬴政卻讚賞地看向扶蘇,“無妨,讓他體驗一番農夫之苦也是好事,秦國以農立國,扶蘇雖小,也當知曉宮中一蔬一飯皆來自田間,王族之人亦不可忘本。”

扶蘇高興點點頭,推開李斯興奮地拔起草來。

治粟內史暗暗感歎不已,王上有神農親試稼穡之心,仁君之風如渭水泱泱,怪不得仙女也對他念念不忘,再三為他送來仙界寶物...

田間的農人們雖然儘力低著頭屏住呼吸,不敢冒犯君王,但都豎著耳朵在悄悄聽呢,此番聽聞扶蘇也親身下田與他們一道拔草,心頭不由湧起百分乾勁,拔得更快了——他可是拿金飯碗吃飯的王公子啊,王上竟也舍得讓他臟汙衣物與手腳親自下地,可見我王果然最重視吾等農人!

嬴政抱著明赫走到一行田壟前,彎腰仔細查看油菜,他先前從未見過此物。

油菜杆確實與水稻粟米截然不同,它細長的杆上,一層層交錯布滿了片片嫩葉,也不知究竟會長到多高,以後,秦國百姓都能靠它吃上油葷了。

明赫也趁機伸長脖子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暗暗驚心道,“不對啊,這杆也太細了,這還怎麼結油菜籽啊,我記得老家的油菜杆長到這麼高的時候,比這個看起來粗壯多了,奇怪...”

嬴政眼眸微變,不動聲色摸了摸油菜杆,其實在他看來,此杆已經比水稻杆粗壯了不少,原以為是豐收之兆..

李斯暗道,我果然猜得沒錯,九公子的老家定然是仙界。

明赫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小時候看外婆種地的場景,突然靈光一閃,驚道,“他們難道沒施肥?對啊,這時候是不是壓根沒有施肥的概念啊?這樣的話,油菜也許隻會長高,但不能開花結籽呀..”

李斯心中一驚,忙抬起頭來,正好見嬴政的目光淡淡瞥來,頓時心領神會,笑著問治粟內史,“吾觀此田中油菜長勢如此喜人,莫非你讓農人為它開後門,多施了幾遍肥?”

明赫眼睛一亮,急忙要扭頭朝李斯看去,嬴政怕他傷到脖子,便起身將他抱著轉了個方向,明赫蹬著小短腿雀躍不已,聽李斯這話,原來在戰國時期就開始施肥了?

果然,治粟內史忙解釋道,“那倒沒有,一來吾不懂此物生長之法,擔憂肥力太過而燒其秉性,二來如今各處皆忙於春耕肥田,人畜之肥尤為不足,又因天氣寒冷無法下河挖泥,故而農人十分吝惜肥力,隻按往日經驗,在播種之時撒了一遍草木灰,又在菜苗寸長之時淋了一遍糞肥,並未多施。”

李斯摸了摸油菜杆,感歎道,“如此說來,高杆便是其自身之特性了。”

明赫卻在悄悄跟係統交流,“原來古人就懂得使用糞肥和草木灰了!對,還有河泥,我還以為古代農作物產量低,是因為他們不施肥的緣故。”

係統轉身快速翻找試卷,邊看邊嘀咕,“這又是人類的傲慢與偏見了,我前幾天剛刷過古代農業的題呢,你們華夏人的老祖先可是很聰明的..”

他翻出一張試卷題目念道,“比如,在西周時期,就根據土地的用途,劃分出‘土’和‘壤’的區彆了,壤是專指可以用來種農作物的土地...而且在《禹貢》中,你們的祖先還按照土壤的色澤、質地和肥力,劃分出白壤、黑壤、黃壤等九州之土...”

他又翻開另一張試卷,“喏,看這道題目,詩經爾雅裡就已經有熟荒耕地和土地輪種、壟作的方法記載了...還有呂氏春秋裡,記載了大量灌溉、選肥、選種的方法...”(1)

明赫既為聰明的華夏祖先們感到自豪,又十分不解,“可既然有這麼多係統的農業經驗和方法,古代的糧食產量為啥還那麼低?我能在商城買點肥料嗎?”

係統飛快翻著試卷絮絮叨叨,“因為距離你前世幾千年前的現在,還處在生產力極端低下的奴隸社會,種子低產,工具落後,天災頻繁,更重要的是,這時期人畜糞肥數量稀少,大範圍普及的草木灰和淤泥等肥力又不夠,畢竟,沒有人能靠光嚼草根吃成個胖子嘛,植物也是一樣哦,不過,這就是宿主你和我到來的意義呀...商城以前有過複合化肥,額,但據我同事說,這個已經斷貨幾百年都沒排到過了,連施肥方法書都斷貨了...”

“宿主你彆急哦,先稍等一下下,等我把這些題先存進記憶庫,再找找怎麼自力更生解決肥料問題,免費的知識不蹭白不蹭嘛..不過我好像記得刷過這題,再好的種子放在貧瘠的土地裡,收成確實也會大打折扣的...”

明赫輕輕點頭,不再打擾係統,隻緊緊摟住嬴政的脖子,靜靜趴在他肩頭,心情非常低落,因為他不懂施肥的法子。

他擔心,就算高產油菜籽和土豆種了下去,最後也遠達不到預計中的產量,到時始皇大大是不是會很失望?百官們因為此事,是不是會對無所不能的君王產生質疑?

都怪他搞砸了這一切!早知道這輩子要來古代,當初就該學農學的,彆的穿越者恐怕都進入電氣時代了,他卻連讓大夥吃飽飯都做不到,還談什麼強國富民大計劃?他應該是世界上最沒用的穿越者吧...

想到之前誇下的畝產海口,想到到時大臣們對父王失望的眼神...他心頭像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快速在腦中回憶起來,究竟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眼前的困境呢?

嬴政久久未明赫接下來的心聲,心頭湧起一絲異樣,這小崽平日是最喜歡嘀嘀咕咕不停的...

這般想著,他便輕輕分開明赫纏著自己頸脖的小手,將他打橫抱到身前,見他果然神色懨懨的,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還好,沒發熱,便柔聲道,“明赫是凍著了麼?父王帶你回宮添衣好不好?”

明赫這才迷迷糊糊看向嬴政,愈發覺得愧疚不已,他眨巴眨巴了幾下眼睛,暗道,“父王,我還是想不起到底要怎麼改進肥料,好擔心到時不能豐收啊..”

嬴政心中一凜,莫非眼下的施肥力度,於這油菜而言還不夠?

不過此時他也顧不上多想,看著明赫眼中的愧疚,他心中湧起絲絲縷縷心疼,一下一下地輕輕撫著明赫頭上的小帽子,暗想,小崽切莫自責,你為大秦已做得夠多了…

扶蘇已匆匆放下手中的野草,焦急跑來問道,“父王,小九他怎麼了!”

李斯等人聞言也急忙湊了上來,嬴□□首貼著明赫的小臉,大步朝道旁走去,“許是此處寒風讓他有些不適,先隨寡人回宮吧。”

治粟內史忙教人將特意挑來的井水挪來,讓扶蘇等人淨了手,這才目送眾人離去。

馬車上,扶蘇擔心自己衣物有臟汙會讓明赫生病,特意坐到了對面去,仍是擔憂地關注著父王懷中的明赫。

明赫趴在嬴政肩頭蔫蔫看著窗外,突然發現道旁一閃而過的牛糞,眼中重新綻放出光采,驚喜不已,“哈哈哈這下我有辦法了,可以跟李世民學那招!”

係統也在這時歡快喊道,“宿主宿主,我翻到啦,咱們可以跟宋朝學個儲肥的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