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涼捧著紙燈,在洛岐來之前,她一直在琢磨許個什麼心願。
小小一盞紙燈,又是這麼多人一起許願,想必那位接收心願的神明也忙不過來吧。
小小的神,也管不了什麼世界和不和平,黑暗降不降臨之類的宏大心願了。
就許一個小小的心願吧。
洛岐來了之後,她忽然知道自己想許什麼心願了。
她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希望明日,還能吃小七做的宵夜。
洛岐看著她寫,忍不住輕笑:“如此簡單,算什麼心願?不止明日,你此後每天都能吃我做的宵夜。”
“你懂什麼?這麼多紙燈,神明都看不過來,哪有精力一一實現?我這樣簡單的,他倒是隨手就能替我實現了。”
似乎有幾分道理。
洛岐尋思:“那我要不要修改一下?”
“改成什麼?”
洛岐眼底盈著波動的燈火,他嘴角輕輕上揚:“許願小涼永遠不要吃膩我做的飯。”
“小七。”寧涼忽然嚴肅地開口。
“怎麼?”
寧涼眉眼也盈滿笑意:“對自己自信一點嘛,我喜歡的,也不僅僅是你做的飯。”
洛岐問:“那還有什麼?”
“還有你的臉。”
“還有嗎?”
“你身材不錯。”
“……還有?”
“你變成小鳳凰的時候,真是美爆了!我一直都想摸摸鳳凰的羽毛是什麼手感,不如,你乾脆許願,讓你的美貌永不衰敗!”
洛岐:……
“寧涼,我今日才發現,你如此膚淺。”
“膚淺有什麼錯?我要是喜歡醜的,你不就沒機會了?”
洛岐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生氣,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決定不修改自己的心願了,他點燃了紙燈,放進河中。
寧涼蹲在他身邊,也將紙燈放下。
兩隻紙燈一起飄向遠方,飄過很遠的距離,都沒有分開。
洛岐忽然問:“小涼,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
寧涼:“……難道,不是喜歡我的美貌嗎?”
洛岐:“你還是龍的時候,哪有美貌可言?”
寧涼嗬嗬一笑,膚淺地問:“那還能喜歡什麼?”
洛岐望著河面上的一盞盞紙燈,說道:“我喜歡你的眼睛。”
“眼睛?”寧涼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她好像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什麼特彆之處。
洛岐點頭。
“一直以來,岐山隻有我一隻鳳凰,我曾經很孤單,連在夢中,都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我一直知道我生來的使命就是成為不死之鳥,為世間吞噬黑暗,我應該永遠孤獨下去,可是……”
他頓了一下,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意。
“後來,你來到岐山,與我朝夕相伴,自那之後,我再也不孤獨了,在黑暗的夢中
,我總是看見你的眼睛,像是兩團火焰引著我往前走,我一直走,就走向了你。”
寧涼沉默地聽著,她一直看著他們許願的紙燈,飄到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她心中有些酸澀。
她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引著洛岐走出那個宿命的結局。
她不希望他永遠困在岐山,做孤獨的不死之鳥。
“小涼,你的眼睛,是我的夢歸之處。”
寧涼道:“小七,以後你再也不會做這種黑暗的夢了。”
“嗯。”洛岐點頭,“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寧涼抬起頭,看了一眼月亮升起的高度,便說:“爭爭那裡有好酒,我們去找他一起賞月吧。”
兩人穿過幽都熱鬨的大街,來到高塔之上。
晏無爭已經準備了一桌酒席,自飲自酌,小黑狗在一旁抱著一隻豬蹄啃得津津有味。
“你們來了?”晏無爭喝得有些微醺,朝他們招招手,“今日難得高興,過來一起喝。”
“我不喝酒。”洛岐道。
寧涼知道他的品性,放她以前那個時代,不抽煙不喝酒,早睡早起,做得一手好菜,簡直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不過今日特殊,必須得讓小鳳凰喝幾杯。
“爭爭酒量太好,我一個人喝不過,你得幫我。”寧涼軟語相求。
洛岐第一次被她用這樣的語氣哀求,心中的原則退讓了幾分。
他坐下來,替寧涼喝了第一杯酒。
他不喝酒,可他酒量一向不差,不過……
“我怕黑暗失控,所以,不能喝太多。”
至少不能醉。
晏無爭放下酒杯,緩緩抬起頭:“放心,這一杯,足夠了。”
洛岐覺得他說話的語氣有些不對勁,眉心微微蹙起,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他愣了一下,迅速看向寧涼。
“小涼……”
寧涼微笑道:“放心,我說過了,這個夢不會是黑暗的,以後也不會是。”
洛岐什麼都來不及說,眼前的寧涼像是退向千裡之外,而他的身體迅速下墜,似乎墜入一片空白中。
“小涼——!!”
.
忘川河上忽然起了一個波瀾,一艘小船微微一晃,小桌上的酒杯倒下,灑了一桌酒液。
“哥哥,對不起。”白鬼王低下頭,將酒杯扶起來。
黑鬼王淡淡地問:“往年盂蘭盆節,你都很高興,今年為何悶悶不樂?”
“我,我很高興。”
“在哥哥面前說謊嗎?”
“不是的。”白鬼王連忙說,他的臉皺成一團,“哥哥,舅舅一個人在幽都,小涼去陪伴他,我覺得……要是舅舅也和我們一起過盂蘭盆節,小涼也會來,那是不是就會很熱鬨?”
黑鬼王道:“他是幽都之王,在幽都也要與民同樂。”
“哥哥和我,為何不與民同樂?”
黑鬼王一時無
言,他自繼任鬼王之位至今,盂蘭盆節,從未和鬼界百姓一起過。
他喜歡清淨,不喜歡喧鬨。
但他看著白鬼王,漸漸長大的弟弟,也不再是小孩了,總是把他拘束在身邊,似乎也不好。
“你若想見他,可以去幽都邀請他。”
“真的嗎?”白鬼王眼睛一亮,“哥哥允許舅舅來嗎?”
黑鬼王:“你也是鬼界的王,凡事不必事事要我允許。”
“哥哥真好!”白鬼王站起來,巨大的身軀晃地小船又搖了起來。
黑鬼王無奈地扶住酒壺和酒杯,對他說:“去吧,哥哥等你。”
“嗯!我很快就回來!”
白鬼王得到允許,高高興興地前往幽都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等舅舅和小涼來了,鬼界不知道多熱鬨。
等撈燈的時候,他和小涼一人撈一盞燈,哥哥也許會格外開恩,同時實現兩個鬼魂的心願。
他乘著風,在黑夜之中疾馳,片刻之後,便看見幽都絢爛的燈火。
滿城花燈,點亮了黑夜。
而最明亮的,便是矗立在黑暗中的那座高塔,仿佛直通天際,頂端不知道是什麼燈,灼灼火光,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是舅舅點亮的燈嗎?
白鬼王靠近高塔時,發現那刺眼的光並不是什麼燈。
而是一個繁複詭異的陣法,這陣法他十分眼熟。
作為‘屍傀之王’時,他跟在邪神身邊,曾經見過他使用過這個陣法,用來獻祭活物或是亡魂,用來換取力量。
所獻祭之物,放在陣法的中心,可以召喚一切。
而現在,站在陣法中心的,卻是寧涼。
白鬼王瞪大眼睛,忽然從高處撲下去。
“小涼——!!”
寧涼抬起頭,看見白鬼王時,輕輕閉了一下眼睛。
晏無爭也看見他,歎息一聲,還是抬起手,一縷黑暗自手心飛出,拽住白鬼王,避免他飛入【獻祭召喚】的陣法中心,把自己也變成祭品。
“舅舅為何要這樣?”白鬼王怒視著他,青白色的眼眸中,爬滿了暴怒的血絲,“難道你,你還是邪神嗎?”
“小白。”寧涼忽然出聲,“不是的,這是我自願的。”
白鬼王雙眼中滿是淚水,他呆呆地看著寧涼:“自願的?為何?你獻祭了自己,就不再存在了。”
“未必,我還可以回來的,但是,需要你幫忙。”
“我能幫你什麼?”
寧涼笑著說:“你還記得,那天我同你說起,盂蘭盆節,你可以在忘川河裡撈一盞燈,讓哥哥實現裡面鬼魂的心願嗎?”
白鬼王點點頭:“記得。”
“那麼。”寧涼問,“你今日,可以在忘川河裡,撈起屬於我的魂燈嗎?”
白鬼王一時呆在原地,忘記了說話。
寧涼說的話每一個字都很清楚,但組合起來,他卻不明白。
“什麼?”
寧涼鄭重地說:“小白,哥哥可以實現所有鬼魂的心願,哪怕違背幽冥的法則,對不對?”
“對。”
“所以,你可以撈起我的魂燈嗎?”
白鬼王一怔之後,才大聲說:“小涼!不可能的,所有魂燈都一模一樣,我根本不可能知道哪一盞是你的!”
寧涼喃喃地說:“可是,當初你撈起了墨蘅君的魂燈,那並不是偶然。”
白鬼王的淚水從臉上滑下來:“那不是偶然……墨蘅君在忘川河裡沉浮了一百年,神骨融斷,魂飛魄散,是神王陛下傾儘半生修為,留下了他一縷魂,請求哥哥為他點亮一盞魂燈,他的魂燈,是哥哥親手放進忘川河中,哥哥知道哪一盞是他。”
寧涼站在【獻祭召喚】的陣法中心,片刻的怔忪之後,卻並沒有失望。
做這個決定之前,她就設想過最壞的結果。
這其實也不算最壞的。
畢竟也不是完全絕望。
她的魂燈依舊會進入忘川河中,到時候,芸芸眾魂中,也有機會被白鬼王撈起來。
“小涼,放棄吧。”晏無爭說,“如果小白找不到你的魂燈,你就會順著忘川河進入輪回道,那時候就來不及了。”
寧涼搖搖頭,臉上還是掛著笑容,“沒關係,我在鬼界有人脈,小白,不要讓我去地獄,記得給我找個有錢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