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上,站著瑟瑟發抖的紙人大祭司,他舉起權杖,一聲令下,紙人士兵押著一個個孩童來到祭壇下方,他們的腦袋被按在一個石槽上方,刀架上脖子,隻等著時機一到,就切下他們的頭顱,鮮血順著石槽彙聚到祭壇的中央。
九千孩童的血,獻祭給黑暗的法則。
朔風獵獵,祭壇上黑色的旗幟上翻起血色的花紋。
孩童的哭聲充斥在四周,此起彼伏。
寧涼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消失,她提醒過黑鬼王了,他回到幽冥之後,一定會用儘全力阻止白鬼王被邪神召喚吧。
一位掌管幽冥法則的鬼神之王,要阻止‘屍傀之王’應該不難,就怕到時候白鬼王失去理智,此時的他,比之六百年前在巍城時,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畢竟那個時候,他隻是個小孩,剛剛變成‘屍傀之王’,尚不成熟,現在他已經成長為真正的鬼神之王。
除了幽冥法則之外,他的力量和黑鬼王應該不相上下,若加上‘屍傀之王’的力量,還不知道會怎樣。
“等到落日時分,天地陰陽交彙,就是最好的獻祭時機,在此之前。”邪神牽起寧涼的手,“你我先完成婚禮的儀式。”
寧涼面無表情地說:“成親是大喜的日子,可是周圍都是哭喪的聲音,太不吉利,這婚,恐怕是成不了的。”
邪神吩咐下面:“割了他們的舌頭。”
寧涼:……
草,你果然不是好東西!
“等一下!”寧涼出聲阻止,“他們年幼,割了舌頭會很痛,萬一承受不住,在日落之前就痛死了,你豈不是獻祭的人數不夠了?”
邪神道:“你舍不得他們死,算了,你說吧,要怎麼做,今日大婚,我聽你的。”
“塞住嘴吧。”寧涼不覺得被他看穿有什麼難堪,既然他現在好說話,那她也不會浪費機會。
邪神揮了揮手,紙人們找來了稻草破布之類的東西,把所有孩子的嘴巴塞起來。
哭聲頓時消失了。
婚禮的儀式正式舉行。
邪神親手將紅色輕薄的軟紗蓋在她頭上。
大祭司按照幽都的習俗,帶著一群紙人進行了問神的儀式,在幽都,隻有黑暗神明同意,才能結為夫妻。
寧涼看了半天,忍不住說:“晏無爭是黑暗的神明,問他,他肯定不會同意,你這個儀式,有什麼意義?”
“他已經快消失了,我能感覺到,他在我的靈魂深處,隻是一團微弱的小火苗了,現在,真正的黑暗神明是我,隻需我同意便可。”
寧涼:“那你自己問自己,豈不是多此一舉?”
邪神:“儀式總要有的。”
大祭司跳了一陣問神的舞蹈,因為是紙人,不夠靈活,整個過程都十分詭異,讓人毛骨悚然。
終於,他跳完之後,捧著一團瑩白色的火焰小心翼翼到他們面前。
“恭請神明,是否同意這樁
婚事?”
“同意。”
紙人大祭司跪下來:“神明同意,請締結‘夫妻之契’。”
寧涼一怔,締結了‘夫妻之契’後,就真的刻在靈魂上,輪回轉世也不會忘卻。
除非斷情根。
邪神從容地取出自己一縷神魂,放進那瑩白色的火焰中,然後轉身看著她。
寧涼也緩緩地抬起手。
與此同時。
幽冥,靈天宮
黑鬼王的身影出現在幽深的大殿回廊中,厚重的帷幔從窗前垂下,擋住窗外的大部分天光,隻有細細的幾縷偷偷鑽進來,在回廊中形成錯落的光影。
細細的灰塵浮動在光影中。
黑鬼王緩緩從光影中穿過,明明滅滅的光落在他沉冷若水的臉上。
“黑王陛下。”
路過的鬼侍見了他,紛紛匍匐在地上行禮。
黑鬼王從他們面前走過,衣擺掠過他們眼前,忽然頓了一下。
“小白……白王在做什麼?”
“白王陛下在讀書。”鬼侍恭敬地說,“隻是,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出來了,方才無夢大人來了,他也不見,第一次發了脾氣。”
黑鬼王微微皺了一下眉,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出現在回廊深處那扇大門之前。
他推了一下,大門竟關得嚴嚴實實,裡面甚至加了禁製,無法打開。
“我說了,誰也不見,全都滾!”
白鬼王聽到推門的聲音,憤怒地大聲吼道。
黑鬼王道:“阿戟,是哥哥。”
裡面安靜了片刻,門內的禁製立刻消失不見。
黑鬼王推門進去,然後,就看見一片狼藉的房間,他珍藏的各種典籍,碎成無數片,散落在地上。
白鬼王喜歡看書,隻有最喜歡的書,他才會放在房間裡,反複,每一本他都很珍惜,大多是孤本,他平時翻閱都小心翼翼。
現在全毀了。
書籍的碎片上,沾著點點血跡。
白鬼王就蜷縮在一堆碎片中,身上不斷湧出一股不祥的黑色氣息。
他身上血淋淋的,青白色的眼睛裡滿是淚水。
“哥哥……”看見黑鬼王,他又驚又喜,又怕又想靠近,“哥哥……”
他不斷重複喊著哥哥,委屈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黑鬼王關上大殿的門,慢慢走向他。
“彆,彆過來……”白鬼王用力搖著頭,身上的鐵鏈嘩嘩作響。
黑鬼王站在離他不遠也不近的地方,問道:“你告訴哥哥,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是故意的……”白鬼王低下頭,“哥哥說過,身上的鐵鏈不可以弄斷,可是昨日看書的時候,我覺得它總是響,覺得很吵,我隻是扯了一下,就一下,它,他就斷了……”
黑鬼王看向他的手,他蜷縮在紙堆中,兩隻手用力拽著纏在手臂上的鐵鏈,鐵鏈如同纏住他的蟒蛇一樣,不斷絞緊他的身體
,他身上,手臂上,手掌上,被勒出無數血痕。
儘管這樣,他還是死死拽著鐵鏈的兩端,不讓他們離開自己的身體。
白鬼王驚慌地說:“哥哥,我是不是闖禍了?”
“沒有。”黑鬼王走向他,語調平緩,和平日沒什麼區彆,“你把鐵鏈交給我。”
“可是,可是……”白鬼王不斷搖頭,“不行,他們不聽使喚,碰到什麼就破壞什麼,哥哥……”
“相信哥哥。”黑鬼王已經走到他面前蹲下,黑色的氣息觸碰到他身上,像發了狂一樣撕咬他的身體。
可是他身上有淡淡的月光,那黑色氣息終究還是無法傷害到他。
白鬼王沒有鬆手,隻是一雙眼睛無措地看著他:“哥哥,我身上的鐵鏈真的隻是讓我看起來更威武嗎?”
“……是。”
“哥哥會騙人嗎?”
“阿戟,把他交給我。”黑鬼王第一次意識到簡單的謊言無法再騙他了。
白鬼王沒有動,執著地問:“哥哥,鐵鏈鬆開,會發生什麼?”
黑鬼王垂下眼眸,他不善言辭,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應該再如何欺騙下去。
“哥哥……”白鬼王哽咽,“我和你不一樣,我……究竟是什麼?”
就在他問完這個問題的瞬間,他身上的鐵鏈忽然不受控製的劇烈扭動起來。
黑鬼王不再多言,雙手立刻握住鐵鏈的兩端,阻止它們脫離白鬼王的身體,同時皎白的月光也湧入鐵鏈之中。
瞬間,扭動的鐵鏈緩緩安靜下來。
黑鬼王額頭上滲出汗水,他以所有力量才能壓製這股來自黑暗中最邪惡的力量。
如同過去六百年一樣,每隔一段時間,他都要這樣利用幽冥法則的力量,趁著白鬼王睡著之後,用自己的力量灌入鐵鏈之中,用以壓製‘屍傀之王’的暴動。
隻是這一次鐵鏈斷開,他需要耗費的力量更多。
“哥哥……”看著鐵鏈安靜下來,白鬼王緊張的情緒也跟著緩解了許多,他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太好了,幸好有哥哥,我剛剛好害怕……”
哢——!
黑鬼王眉心一擰,平靜的眼眸中罕見地露出一絲驚慌。
哢——!
哢——!
哢——!
……
隨著這碎裂的聲音不斷響起,頃刻之間,白鬼王身上纏滿的鐵鏈從不同的地方,碎裂成無數片……
白鬼王的笑容就這樣凝固在臉上。
“哥哥……”白鬼王喃喃地說著,然而,他的眼前,迅速被黑色氣息彌漫了。
下一秒,他什麼都看不到。
眼前一片黑暗。
腦海中也一片黑暗。
“吼吼吼——!!!”
驚天動地的嘶吼聲,從靈天宮中,傳向整片幽冥!
幽冥中,所有鬼神,亡魂,鬼侍都同時被這嘶吼聲驚得呆愣在原地。
一陣狂風從忘川河之上卷過,搖曳著兩岸邊盛開的血紅色彼岸花。
晏無夢站在奈何橋上,循著聲音抬起頭。
隻見靈天宮的方向,瞬間被黑暗氣息籠罩,而在黑暗之中,一個龐大無比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
咚——!!
他一步踏下,整片幽冥都地動山搖,忘川河中無數魂燈,似乎都在劇烈的搖晃著。
“那是什麼……”晏無夢喃喃地說著,而後眼瞳慢慢睜大,“是……‘屍傀之王’……”
她怔在原地,連‘屍傀之王’嘶吼著從那邊一步跨到忘川河邊都沒有來得及閃躲。
轟然一聲,忘川河上掀起滔天巨浪,無數魂燈夾雜在其中,在天空中如同紛紛而落的流星。
‘屍傀之王’巨大的手中,抓著一個黑色的聲音,猛地砸向忘川,將他深深的按進冰寒刺骨的忘川水中。
吼吼吼——!!
他仰天嘶吼,赤紅眼眸中儘失瘋狂閃動的嗜血和殺戮。
他終於知道自己是誰了!
他是億萬萬人中的惡,是屍山血海堆積的汙濁,是萬惡之惡,是不可饒恕的罪和孽!
他聽到來自幽都的召喚,那才是他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