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涼狠狠一震,夢境到此刻戛然而止,她驟然從那個光明燦爛的世界回到幽都。
身體不斷下沉,早已在溫暖的泉水中幾乎窒息。
盜夢鼠急得喳喳亂叫,可是它太小,儘管手腳並用加上嘴巴,也沒能拽住寧涼,反而和她一起跌入水中。
寧涼驟然清醒過來,迎接她的就是四面八方湧來的泉水,讓她嗆了一大口,身體在水中不斷掙紮。
忽然之間,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從水中拉出來。
一件黑色披風也在同一時間罩住她的身體。
“咳咳咳……”終於呼吸到空氣,寧涼咳得喘不過氣來。
盜夢鼠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眼珠子一轉,看見抱住寧涼的人,原本還剩下的一口氣差點兒沒了。
完了完了,果然要死了,見到鬼王了!
他‘咕唧’一聲,用儘全身力氣跳起來,一眨眼就躲回了【萬物召喚】中,連變成黑暗中的小光球,都在瑟瑟發抖。
寧涼慢慢抬起頭,看見一雙深深看著自己的紫色眼眸。
“黑王陛下……”寧涼沙啞地說,白鬼王早就說過,黑鬼王已經來到幽都,她並不意外。
世界分陰陽,某種意義上來說,幽都和幽冥同出一脈,都是屬於‘陰’的力量,‘陰’的一面產生了黑暗和死亡。
幽都掌管黑暗,幽冥則掌管死亡。
黑鬼王在幽都行動,比起墨蘅君或是鳳凰這樣生在光明世界的神明更有優勢。
“我來帶你走。”黑鬼王沉聲說。
寧涼卻問:“小白不會來吧?”
“不會,我告訴他,他好好在靈天宮讀書,我就會來救你。”
寧涼忍不住笑起來,黑鬼王對於忽悠弟弟,真的有一套,從小忽悠到大,白鬼王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身份,隻是一心一意相信哥哥的話好好讀書。
“黑王陛下,雖然我的三個心願都用完了,‘不朽之燈’也破碎了,但我能不能再向你許一個心願?”
黑鬼王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才說:“什麼心願?”
“請你……”寧涼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立刻回到幽冥,守在小白身邊,用儘所有的力量,阻止他來幽都。”
黑鬼王的眉心微微蹙起。
他凝視了寧涼片刻,才點點頭,道:“這個心願,我準許。”
“謝謝。”
“那你呢?”黑鬼王問,“你不隨我一同離開嗎?”
寧涼搖頭。
黑鬼王問:“你知道明日晏無爭要做什麼嗎?”
“他想同我成親。”
黑鬼王的眼眸微微閃了一下:“你願意?”
“不願意。”
“那為何不走?”
“我還有想救的人,而且,隻有我能救他。”
黑鬼王似乎想到什麼:“晏無爭嗎?”
寧涼看他神色之間似乎閃過一絲厭惡,便
說:“你現在所見的晏無爭是邪神,他們不一樣。黑王陛下,幽都少主晏無爭是你的舅舅,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如果沒有成為邪神的容器,他一定會是這個世界上對疼愛你和小白的人。”
“你怎麼知道,他的所作所為……”
“因為他曾經也是那樣疼愛我的。”寧涼頓了一下,“也許你會以為我和邪神是同類,我曾經和他做過很多壞事,所以現在才維護他,我現在也沒辦法讓你相信我,但我會努力,一定會讓你看到真正的他。”
黑鬼王忽然問:“寧涼,你這樣做,是在贖罪嗎?”
寧涼一怔,呆呆地看著他:“你都知道?”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為何那樣做。當年為你拚湊魂魄,是償還你一命換一命救了我,至於焚戟,他能以這樣的方式活下來,已經是最好的結局,在巍城,你也還給了他一條命,你不必如此自責。”
寧涼眼眶慢慢變紅,淚水迅速湧出來。
如果她沒有誤打誤撞召喚了白鬼王,不曾和他相處過,沒有成為朋友,也許她不會這麼自責和難過。
她擦了一下眼淚,才說:“謝謝你,但是,這件事我還是要做,是為了小白,也為了晏無爭,還有……”
接下來的話,寧涼沒有說。
她是妖神,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邪神曾經做過什麼。
光是當年破壞了煉妖塔,讓‘十煞災殃’跑出來,害死一半妖族百姓,她已經十惡不赦了。
後面那些事情,不管是不是她做的,都沒有什麼區彆。
一個十惡不赦的妖神,說出想要拯救世界的話,也足夠可笑的。
換做是以前的她,也會嘲笑自己,她隻是個微不足道的養龍人,世界是黑暗還是光明與她有什麼關係?
她奉行的一向是‘隻要不多管閒事,麻煩就找不到她’的處事原則。
來到這個世界,她好像才一點一點成長起來。
是黑鬼王的寬容,白鬼王的單純,墨蘅君的包容,慕嬋的堅強,晏無爭的善良,殷念雪和殷隕的守護,夜星的熾熱,蘇晚晚的執著,梵落和行鳴的舍生取義,還有洛岐照亮世界的光……
她遇見的每一個人,都完善了她的人格。
好像每一個人,都在她原本冷漠的世界裡,悄悄點了一把火。
“黑王陛下,回到幽冥吧,好好守護在小白身邊,讓他永遠都這麼單純,這是我最後請你完成的一個心願,請你和我一起完成。”寧涼鄭重地請求。
黑鬼王終於說:“好。”
他站起來,在離開的最後一刻,又說:“我來到幽都之後,遇見過洛岐,他也對我提出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寧涼隱隱約約知道答案,但還是問。
“他請我殺了他。”黑鬼王說起彆人的事情,總是格外冷漠,沒什麼情緒,“他是岐山的鳳凰,此世第九次劫難,他若涅槃,會成為不死之鳥。”
“你……沒殺他吧?”
黑鬼王輕輕搖頭:“我不可能殺的了他。”
“為何?”
黑鬼王深深看了她一眼:“寧涼,鳳凰是這世間唯一不朽的生物,他們隻會因情而死。”
寧涼心中最後一絲希望都磨滅了。
她原本還有個想法,也許掌管生死法則的黑鬼王會有什麼辦法能讓洛岐死。
“我知道了。”她聲音乾澀。
“那麼……”黑鬼王道,“再見,希望下次見面,不是在忘川河中。”
寧涼笑:“放心,我在鬼界有熟人!”
黑鬼王的嘴角微微彎了一下,他鮮少露出笑容,在分彆的這一刻,竟難得的對她笑了。
月之光華,灼灼皎潔,燦如煙火,卻轉瞬即逝。
他消失之後,寧涼才下意識抓緊身上的披風,這是黑鬼王的披風,由於他對花粉過敏,衣服上半點兒熏香都沒有。
但是,卻有彼岸花若有若無的冷香,就像從忘川河上吹來的風。
寧涼走到屏風後,穿上自己的乾淨衣服,直接躺在床上。
閉上眼睛,眼前全是洛岐涅槃時化成烈火的樣子。
淚水凝成火星似乎還在皮膚上灼燒著。
她把自己深深埋進被子裡。
……
“寧涼,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
寧涼有些無法呼吸,夜深人靜之時,想起這些,讓她有種不知所措的慌亂。
她現在分不清這夢境是百年之後發生的事情,還是原著的劇情。
這二者之間,究竟有沒有區彆?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明明幾天幾夜沒有休息了,卻一點兒困意都沒有,隻要閉上眼睛,就是洛岐抱著她涅槃的樣子。
鳳凰隻會因情而死。
他涅槃之後,成為不死之鳥,六界從黑暗中解脫,光明燦爛。
那個世界,沒有墨蘅君,沒有晏無爭,也沒有妖神,岐山還是隻有一隻鳳凰嗎?
那麼……所謂的【鳳凰的思念】,難道就是……是她嗎?
不死之鳥重新震動羽翼,他所思所念,是宿命的開端,亦是終局……
是開端她可以理解,那必定是黑暗終結,光明的開端,但是終局呢?
這裡說的‘宿命’指的是什麼?
寧涼還是一頭霧水,每次係統都是給出一個提示,然後一切都要靠她去猜,最終能不能猜對,全靠運氣。
她輾轉反側了一夜,幽都沒有天亮,永遠處於黑暗之中,她聽到紙人悉悉索索的聲音,才知道天亮了。
頂著黑眼圈的寧涼:……
她被紙人侍女從床上扶起來,她們侍候著她梳洗乾淨,換上了層層疊疊繁複的紅色嫁衣。
寧涼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點一點盛裝打扮起來,畫上濃豔的妝。
這是她出嫁的日子,可是她臉上沒有半點兒笑容。
很快,她打扮好,被紙人扶著走出去,剛剛踏出大殿的門,便看見迎面走來的邪神。
他朝著她伸出手,滿臉笑容。
寧涼也不扭捏,拖著長裙走向他,把手遞給他。
邪神臉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他溫柔地說:“小涼,我曾夢見過這一天,你也這樣穿著嫁衣走到我面前。”
“後來呢?”寧涼笑著問。
邪神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了。
“看來,是個並不愉快的夢。”
邪神握緊她的手,帶著她從台階上慢慢走下去。
“你猜一猜,你的小徒弟洛岐今日何時會出現?”
“即便他出現,你這具容器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這麼有把握能占據他的身體嗎?不要太小看這世間唯一的鳳凰。”
他們穿過重重大殿,漫長的回廊和階梯,終於走到一座早已準備好的高高的祭壇之上。
“我能讓他來,自然有辦法對付他。”邪神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麼多年,我還從未召喚過‘屍傀之王’,想必,你也想他了吧?”
寧涼神色不動。
邪神笑著說:“你是不是以為有黑鬼王在,我就無法把他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