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此時此刻的晏無爭來說,‘天譴’無意是他最大的災難。

他還沒有脫離黑暗的詛咒，現在雖然已經不懼怕燈火之光或是月光，但他依舊不敢出現在烈日之下,他每次出現,勢必會讓周圍陷入黑暗,才利於他的行動。

‘天譴’之下，一切黑暗無所遁形，晏無爭幾乎在一瞬間,就被閃進了黑暗之中！

而剩下的那個懦弱的他，修為低微,不堪一擊，瞬間在天譴之下,化成無數漆黑的碎片,像是鵝毛大雪，從高空紛紛揚揚落下,在落下的過程中,再變成灰塵,最終化為虛無。

天譴之下，邪神是第一個死的。

而幾乎與此同時，在寧涼身邊昏迷的墨蘅君，也因為洛水曆練的倒灌，身體化成點點星光。

不管寧涼怎麼用暗夜護住他,都無法挽回。

她親眼看著他一點一點消散,像一把細碎的星砂,隨著天譴強烈的光芒，閃爍著飄向遠方。

他跳進忘川河裡，融斷了神骨,耗儘了修為，他已經不會有來生了，他死後，隻能歸於虛無。

寧涼的心一瞬間劇痛無比，那痛像是一陣烈火，焚燒著她的靈魂。

身體中有一部分好像也隨著他一起死去了。

‘夫妻之契’……他們曾在彼此靈魂上刻下‘夫妻之契’，約定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阿蘅……”寧涼痛哭失聲，拚命朝著那些飄向遠方的星光追去。

她不想讓他死，她不能讓他就這樣離開，一句告彆都沒有……

是她錯了，她賭上一切，確實一個錯誤的答案。

她好蠢，她沒有看清楚，整個洛水的回聲，都是他的心聲，沒有彆人。

她為什麼一點兒都不懂他？

寧涼沒有躲避天譴，反而為了追尋破碎的墨蘅君，整個人都迎著天譴而去。

暗夜瘋狂的護著她的身體，可惜天譴之下，暗夜也在急速凋零。

寧涼身上的皮膚，被天譴瘋狂撕扯著，血肉模糊，血肉之下，卻漸漸翻出銀色鱗片，額頭上鮮血淋漓，掙紮著長出了堅硬的龍角。

她滿是鮮血的手抓住那些逐漸消散的星光，小心翼翼護在懷中。

六百年前，在忘川河裡，他是不是也是這樣，忍著忘川河水的侵蝕，忍著神骨熔斷的劇痛，拚命尋找她破碎的魂魄？

這一次，她也想要，舍棄一切留住他……

雪白的衣裳被鮮血染紅，她渾身長滿鱗片，在即將妖化的邊緣。

忽然之間，一隻手從身後探出，環住她的腰，一片安寧祥和的氣息，籠罩在她身上，為她隔絕了大部分天譴的傷害。

寧涼此時幾乎已經沒有任何理智，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不想跟著他走，她隻想留住墨蘅君，如果留不住，和他一起死在這裡，也算是完成了‘夫妻之契’的誓言。

“不要走，不要讓他走……”

天譴之下，無人生還，他們誰都逃不

過。()

今日河神為了殺死邪神，避免晏無爭竊取墨蘅君的力量，隻能招來天罰，即便有無辜之人卷入，也是無可奈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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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讓邪神脫離黑暗詛咒，重臨世間，這一兩個人的犧牲算得了什麼？

天譴在刹那之間，席卷一切。

轟——！！！

天譴落在身上，卻沒有瞬間讓她魂飛魄散，在她身後似乎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擋住了，但不管多強大的力量，在天譴之下，也頃刻間化為烏有。

一聲悶哼在寧涼身後響起，她隱隱約約聽到了，可是卻已經沒有辦法回頭去看，因為天譴擊碎了那股力量，落在她身上也隻是刹那之間。

暗夜瞬間被擊碎，她從半空中無力地掉下去，最終落入了翻滾的洛水之中，而後，緊接在天譴之後，那上千米高的巨浪也終於拍下。

轟隆隆——！！！

在洛水中的寧涼被卷入冰冷的深淵。

她在洛水中浮沉，天旋地轉，完全分不清楚方向，隻能被洶湧的暗流不斷推著向前。

無法呼吸，靈力在星輝凝聚的洛水之中，根本無法施展。

她要出去，墨蘅君很快就會消失，不能讓他離開……

寧涼在納戒中不斷翻找著，想找到一件能讓她離開水底的寶物。

可是一件件寶物拿出來，都毫無用處，眼看著納戒幾乎見底了，忽然，她看見了靜靜躺在納戒深處的雪白羽毛。

那是鳳凰的翎羽。

從前看著隻是一片普普通通的翎羽，此刻上面卻似乎有隱約的光芒。

寧涼怔了一下，將‘鳳凰翎羽’拿出來，幽暗的洛水深處，乾淨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寧涼的臉。

她被暗流拖拽著天旋地轉的身體忽然被穩住。

她慢慢回頭，看著身後帶著銀色銀面的少年正含笑看著自己。

紫色的眼眸在水底似乎更加濃鬱了，裡面倒映著她紅腫的雙眸，萬念俱灰的神情，以及，在妖化邊緣，爬上鱗片的半張臉。

寧涼手中拿著那支‘鳳凰翎羽’，在洶湧的水底，怔怔地看著他。

洛岐……不對，他不是洛岐，而是……岐山的鳳凰。

此時的他，和在巍城見過的他差不多，若說區彆，大概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更加柔軟一些。

“小妖怪，這麼快就把自己弄到生死邊緣了？”他淺淺彎起唇角，即便在這麼幽暗的水底，這樣的笑容，也耀眼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在水底他竟然可以這麼從容地開口說話。

但寧涼很快就發現，周圍被‘鳳凰翎羽’光芒照亮的地方，洛水根本無法靠近。

他不是一個幻覺嗎？

岐山的鳳凰在曆劫，這一世應該是洛岐，現在的他又是從哪裡來的？

可是此刻寧涼已經無暇去思考這些，她隻是喃喃地說：“是啊，生死邊緣，這一次，我無力挽回……”

她還是個凡人，無法和天譴對抗，再也不能拯救晏無爭，無

() 法挽回墨蘅君……

連係統都罕見的沉默了。

鳳凰笑著說：“怎麼會呢？”

寧涼眼中淚水狂湧，‘夫妻之契’燃燒在靈魂上，本就痛不欲生。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明白他，我選錯了，我，我害了所有人……”

“選錯了？”

“是……”

“那就再選一次。”

寧涼茫然地看向他，淚水從臉頰上滾落下去。

“你說什麼？”她啞聲問。

她剛剛，好像聽錯了。

“選錯了，那就再選一次，有什麼好哭的？”他抬起手指，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你說什麼？”寧涼的淚水無法停止，他擦去，她卻流下更多。

他無奈地說：“小妖怪，你怎麼還是這麼愛哭？”

“你說什麼？”寧涼執著地追問。

他指了指她手中的鳳凰翎羽，手指輕輕一彈，一團靈火燃起，點燃了雪白的翎羽。

“我無法停留太久，但是，你可以再選一次，這一次，不要再選錯了。”

“可是……”寧涼慌張地說，“我還是不知道，我，我不確定，我……”

她很害怕再次選錯，這麼可怕的代價，她無法承受。

“他一定告訴過你。”

燃燒的‘鳳凰翎羽’中，他的身影也像是翎羽一樣逐漸消失。

寧涼在他消失的前一刻忽然問：“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他凝望著她，緩緩笑起來，“這是你與我之間的約定。”

“約定？”

他點點頭。

鳳凰翎羽燃燒到儘頭，他的身影也消失不見了。

寧涼眼前也驟然暗了下去。

下一秒，耳邊重新回蕩著洛水歇斯底裡的回聲，一遍一遍地詢問著她。

“為什麼雪這麼大？怎麼才能讓它停下來？”

“墨蘅君何時回來？”

“鳳凰歸於何方？”

“你心裡究竟裝著誰？”

“你為什麼來到我身邊？”

“‘夫妻之契’，你願意嗎？”

……

寧涼抬起頭，再一次站在滔天巨浪之前，上千米的巨浪被邪神黑暗的力量浸染，形成遮天蔽日之勢。

連天上飄落的大雪，都是一片片的黑色。

她轉過頭，看著依舊昏迷在自己身邊的墨雲笙，她抬起手，輕輕觸了一下他眉心有些黯淡的朱砂痣。

叮——！！

【係統提示：請宿主正確回應洛水的回聲！請宿主抓緊時間回應！宿主生命以進入倒計時：10，9，8……】

鳳凰沒有騙她，她真的有了再選一次的機會。

“河神大人，請聽我的回應……”

她開口之後，河神平靜下來，她站在平靜的洛水之前，看著對面六角亭中的墨蘅君。

他溫柔如昔。

這樣的他()，就是她一直想要挽留的。

他希望聽到的回應是什麼？

鳳凰說過?()，他早就告訴過她答案了。

昨天在合歡宗的客院中，她和他一起賞月的時候，她提起‘夫妻之契’，他問了她一個問題。

“小涼，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願意嗎？”

當時的她，沒有回答他，因為不知道怎麼回答，她覺得對他的感情摻雜了愧疚，對於他來說，並不公平。

可也許他想要的本就不是公平。

他一直所求，隻是她的愛。

寧涼遙遙望著彼岸的琉璃亭中的墨蘅君，他似乎也在期待著她的答案。

湯湯洛水，於二人之間，川流不息。

寧涼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水，終於開口。

“我……願意。”

洛水之上，起了淺淺的風，吹皺了平靜的河面，風掠過寧涼的臉頰，吹向對岸的墨蘅君，他身上雪色的衣袍，變成鮮豔的紅色。

他笑著回頭，伸出手，輕輕握住少女的手。

身穿嫁衣的寧涼走到他身邊，兩人面對著洛水，她有些不解地抬頭看著他。

“‘夫妻之契’，要在這裡結嗎？”

“嗯。”他微笑著點頭。

寧涼臉頰上一瞬間爬上了惱人的緋紅：“不是……要在洞房裡嗎？”

墨蘅君清冷如雪的臉，也被她一句話激出了二分淺紅：“先在這裡。”

“啊？要是有人看到怎麼辦？你表面這麼正經，背地裡玩得這麼花嗎？”她捧著一張小臉，震驚地說。

墨蘅君：……

“寧涼！”他皺眉，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一般，他連名帶姓叫她，肯定是生氣了。

寧涼‘撲哧’一聲笑起來，摟住他的腰，將臉靠在他胸口，抬起眼睛笑眯眯地看著他：“你這麼正經，害羞起來可太好玩了，我一輩子都看不膩。”

畢竟還是在外面，他們雖然已經成親，但他還是不想讓人看輕她，他輕輕扶了一下她的腰，讓她站好。

他拉起她的手，轉身面對著洛水。

平靜的洛水緩緩升起，最終凝聚成一個無法看清樣貌的人形，在半空中注視著琉璃亭中的墨蘅君和寧涼。

“您真的決意如此嗎？”河神恭敬地問。

墨蘅君點頭：“開始吧。”

“她……”河神破天荒的頭一次沒有遵循墨蘅君的命令，他猶豫了，“她……畢竟是妖。”

“妖又如何？”墨蘅君並不理會河神的猶豫，他伸出食指和中指，點了一下自己的心臟，一縷熒光隨著指尖拉出，隨後，她讓寧涼也照做。

寧涼知道這是‘夫妻之契’，也點出自己的一縷魂，和墨蘅君的纏在一起。

她疑惑地問：“我們結‘夫妻之契’，和他有什麼關係？難道還要找他做個見證？”

墨蘅君抬起眼眸，看著

() 河神，再次命令：“開始。”

河神無法違背自己的主人，隻得也點了一下自己的心臟，卻點出一抹瑩瑩火光，他將這點火光恭敬地送到墨蘅君面前。

墨蘅君將他和寧涼的契約放進火光中。

寧涼驀然拉住他的手：“你做什麼？你我的‘夫妻之契’，為何要和他融在一起？二個人，還算什麼‘夫妻之契’？”

河神沉默地站在一旁。

墨蘅君輕輕拉開她的手，道：“你我之間的是‘夫妻之契’，但他的是元神。”

“什麼？”寧涼呆在當場。

墨蘅君道：“小涼，你嫁給我，我願將我一半的力量作為聘禮送給你，從此以後，你可以使用一半洛水的力量，若有一天我死去，你就是洛水神府新的主人。”

寧涼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凍結在臉上。

墨蘅君將他們的‘夫妻之契’與河神元神融合在一起，分成兩份，再次送回她身體中。

“小涼，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妻子，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即便輪回轉世，我也會找到你。”

寧涼的眼眶迅速紅了：“你……”

‘夫妻之契’已經融合，表明她是願意的，但墨蘅君不知道她為何會哭？

“洛水的力量，六界中人人都想得到，有了它，這世上沒人能再欺負你，你難道不想要嗎？”

“我……”她愧疚地低下頭。

此時，河神似乎抓住了唯一可以反抗的機會，他連忙問：“這‘夫妻之契’，你願意嗎？”

隻要她不願意，就可以解開，他不必臣服於一個小妖。

墨蘅君望著她。

寧涼忽然推開他，轉身跑了。

“小涼？”墨蘅君看著她的背影，一瞬間，洛水之上降下的大雪。

河神畏懼地低下頭，喃喃道：“她沒說願意，我無法臣服於她……”

洛水上的大雪幾乎凍結一切，轉瞬之間，平靜的洛水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呼嘯的冷風從琉璃亭中，吹向對岸一直看著的寧涼。

她站在冰天雪地中，淚水想斷了線，不斷滑下臉頰。

原來……她還是沒有懂他。

她以為他想要聽到的‘我願意’，是願意嫁給他，而實際上，這一聲‘我願意’，是願意承接他的力量。

在他死後，成為洛水神府新的主人。

係統提示過的，隻要她回應，那扇大門就會為她打開，她會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兩次回答的機會，其實都錯了。

寧涼看著頭頂的巨浪，在她回答了‘我願意’的一瞬間，巨浪在半空中分崩離析，化成洶湧的河水，瘋狂湧向她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