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姑娘請披黃袍(三十六)(1 / 1)

逆賊晁勇來勢洶洶,在一兩月間就召集了七萬大軍直撲繁京,朝廷急調河東節度使王懷義率軍南下,王懷義一心建功,本以為晁勇手下皆是烏合之眾,反被佯裝失敗的晁勇誘敵深入,在濮州城外被殺得片甲不留,隻能帶著親衛倉皇西逃。

朝臣們建議陛下召平盧軍北上護衛繁京,宰相梅舸卻力排眾議,堅持讓平盧軍在象州一帶剿滅劉參。

萬俟引坐在皇座上看著爭吵的眾臣,忽然想起了先帝對他說的話。

“不上不下,左右為難,不得天時,亦失人和,你費儘心機勾結朝臣,爭來的是不過是個破破爛爛的天下,朕補不了的天,你以為你就能補得了麼?

“朕讓梅舸教你為政,讓翁徐林教你識人,讓江氏為你謀劃,讓孟月池與你結交……你呢,全當朕是要害你,你覺得梅舸教你的隱忍持重是讓你畏首畏尾,你以為翁徐林教你的識人之法是讓你察言觀色,你以為江氏上下是攀附於你等著雞犬升天,他們想要升天何必等今天?你以為不到一十歲就能掌握數州之地的節度使是你可以玩弄於鼓掌的器具,到頭來,你學的全是狗苟蠅營之道。”

“為君者,面前道路萬條,可以於取舍間走小道,不可一直走小道,不然,你就會同朕一樣,在錯路上積重難返,縱使修修補補,也不過動了些皮毛。”

這些話,萬俟引從前是不屑於聽的。

他隱忍一十餘年,男扮女裝、又裝啞巴,明明是距離帝位最近的人,偏偏誰都不把他放在眼裡,到了最後,他的皇帝表姐還是得立他為太子,把皇位傳給他,他是無儘宮牆深處最後的勝者。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戲,他的戲已經足夠起伏跌宕,足夠精彩絕倫,足夠讓看客拍手稱快。

他沉迷在自己給自己的歡呼聲裡,以為會諸事順遂,再做大啟的中興之主。

可他面對如今的局勢,根本無能為力。

朝臣說的沒錯,繁京是何等要緊之地,怎能被逆賊攻破?必須調平盧軍北上。

梅舸說的也沒錯,晁勇攻向繁京,就是為解劉參之困,事到如今,不誅滅劉參,任由他在嶺南一帶盤踞坐大,這一年多的征戰便是白費功夫。

不,他心裡想的甚至是不隻是這些。

什麼時候起,大啟唯一的能戰之軍隻有平盧軍了?

明知平盧軍在數千裡的外的嶺南,繁京有危難,滿朝文武想的都是把平盧軍調回來。

那要是有朝一日,平盧軍反了……大啟何人能敵?

一時間說不出的鬱結梗在了萬俟引的心口。

“陛下,保衛繁京之戰,不能讓平盧軍北上。”

沒有得出結果的朝會被萬俟引散了,他在文遠堂裡召見了自己的親信、兵部侍郎隋正陸。

去年隋正陸作為副招撫使去招安劉參,卻不了了之,身為正使的張玄易被陛下免去了大將軍、禦史大夫,直接發往房州做司馬,隋正陸倒是因為陛下的偏袒而逃過一劫。

“這話你

為什麼不在朝會上說?”

隋正陸低著頭,他在朝會上不吭聲,自然是因為這話不能對彆人說。

如今的太尉、寧國公、平盧節度使可不是從前了,隨著她的戰功積累,朝堂上為她說話的人也越來越多,有女子、有寒門子弟、也有江南世家出身的朝臣,比如墨懷袖、顧淮琢、許奉安……

“陛下,如今太尉擁兵十數萬,若她真到了繁京城外,向外自然是能擊退逆賊,可她萬一到時再持刀向內……”

隋正陸說話的時候聲音很低,仿佛生怕驚擾了誰。

比如那遠在數千裡外的素手閻羅。

文遠閣樓內並不熱,萬俟引的身上卻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是,這些戍守各地的節度使有糧有地有軍備,孟月池還比旁人多了一支十幾萬人的大軍……她已經升至太尉,大啟如今能給她的,還真不如她自己動手拿到的更加豐厚。

當天,陛下傳下旨意,令忠武、河中、河陽、宣武等地的節度使合力圍攻賊寇,又命梅舸舉薦的散騎常侍李承化為招討使統領各路兵馬。

李承化年過六旬,用兵甚是穩妥,他心知晁勇的戰法沒有根基可依仗,必須速戰速決,隻要模仿孟月池這一年來的追擊圍剿之法就能將晁勇剿滅。

與此同時,遠在嶺南象州的孟月池麾下十數萬大軍遇到了新的麻煩——瘟疫。

劉參的軍隊裡有一半都是北方人,自南下以來便一直水土不服,去年夏日酷熱之時,他們在淅川得到了些補給,將軍中的疾疫壓了下去。

如今他們藏身於嶺南的山間,濕熱瘴癘日日侵襲,身體實在是扛不住了。

同樣的問題,南下的平盧軍自然也有。

可孟月池這人從來算得深,早早就備齊了所需的藥草,又從南江府請來了精通醫術、通識南方藥草的武紅玉、武黛玉兩姐妹,甚至寫信往朔州請在廬陵呆了半輩子的武守北幫她寫藥方。

在兩脈武家女的鼎力相助之下,平盧軍並沒有因為水土不服而造成傷亡。

雙方在山嶺之中對峙,一方醫藥不缺,以逸待勞,一方疾疫叢生,漸成禍患。

劉參自知已然是窮途末路,所作所為越發窮凶極惡,軍中有人急病而死,他就讓人將屍體堆放在水源上,試圖以此逼迫孟月池退兵。

察覺到此時之後孟月池立刻帶兵後退十數裡,又重新挖井取水,沒有讓劉參的毒計得逞。

如此一來,真正的受害者就成了嶺南山中世代居住在此地的夷人。

其中有一支名為“鴨西夷人”,之前夷部叛亂之時他們也沒有攙和,如今平白遭了這等禍患,鴨西夷人的首領思來想去,決定向平盧軍求援。

戴著銀飾的夷人女子向自己跪拜行禮的時候,孟月池連忙起身相迎。

看著面色素白,身上穿著紫衣的女子來扶自己,鴨西部的首領楠華眨了眨眼睛:

“像驅趕狼群一樣讓平盧軍橫行天下的孟國公,您生得像是溪穀裡的蘭花。”

說完,她連忙將自己腰間懸掛的鑲銀刀捧到了孟月池的面前。

孟國公大人,鴨西部願意向您獻上我們的忠誠,可是現在我們的部落勇士都生了病,需要請您幫幫我們。”

那把刀的刀鞘上鑲嵌的正是蘭花。

孟月池看看那把刀,再看看這位夷人首領,沒有立刻去接。

不是因為她不想與鴨西部結盟。

她怕自己接了這把刀之後,以後會多一個奇怪的稱號。

前車之鑒,不得不防。

“我剛到嶺南的時候就聽聞蜀南柔水部的楠華公主嫁到了鴨西,將鴨西部治理得極好,沒想到楠華夫人不僅能乾,還果決坦率。你放心,此事是因為我們追殺劉參而起,我們自然會想辦法。”

孟月池讓人取來了武紅玉她們製好的五百粒藥丸,甚至把藥方也給了楠華夫人。

看著整整齊齊用匣子裝的藥丸,還有清楚明白的藥方,楠華再次看向孟月池。

啟人一向看不起夷人,之前夷部叛亂之時,明明鴨西部沒有參與,嶺南的啟人將軍還是想把鴨西部也逼反,用鴨西部族人的鮮血換取他的功勳。

為了達成目的,他甚至將楠華招去漢人的城池當眾鞭笞羞辱。

楠華忍下了這一切,她安撫了自己的族人,甚至想辦法希望能進繁京面見啟人的皇帝。

啟人裡也有善良和不喜戰爭的好人,她們願意幫她傳遞消息。

可惜,啟人的女皇帝死了,新繼任的皇帝鴨西不感興趣,此事就被擱置了下來。

眼前這位孟國公,她願不願意為鴨西的夷人主持公道呢?

楠華的心裡突然生出了些許的熱意。

幾日後,部落裡的族人在用了啟人的藥之後真的開始好轉,楠華再次出現在了平盧軍的營帳。

“孟國公!鴨西部願意幫你一起剿滅山上的亂兵!隻求您相信,鴨西部真的沒有與啟人爭鬥的心。”

孟月池看著在自己面前重新跪下的楠華夫人,面色平靜地說:

“楠華夫人,您相信了我,我自然也會給您我的誠意。”

她將一個匣子遞給了楠華。

楠華打開,看見裡面裝了一顆人頭。

正是當初當眾鞭笞她的那個啟人將軍。

鴨西部擅長山中設伏,又熟悉山路,在他們的幫助下,半個月後,孟月池全殲了劉參最後的五千兵馬。

劉參本人意圖逃亡群山深處,被息猛娘發現,一箭射殺。

慶功宴上,楠華夫人帶來了她給“蘭花大人”的賀禮——一塊神奇的羅盤。

“大人,隻要將人的血滴進這個羅盤,不論這個人去了哪裡,都能被這個羅盤找到。”

隻有巴掌大的羅盤仿佛是精銅打造,上面的八角都鑲嵌了綠色的石頭。

就在孟月池看著這個羅盤的時候,一旁好奇的武黛玉突然說:

“這上面的感覺,和騎鵝娘娘廟的對聯好像啊。”

騎鵝娘娘廟的對聯?

孟月池看向武黛玉。

武黛玉比她姐姐要胖一些,也是黑乎乎的,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一本正經地拿著那個羅盤。

下一刻,羅盤上泛起了微光。

“你們看!會發光!騎鵝娘娘的對聯也會發光!”

“這東西,是從何處得來的?”孟月池問楠華夫人。

楠華夫人也很驚訝,她連忙轉身看向自己的族人,身上的銀飾嘩啦作響。

“是好幾百多年前,從一個負心漢身上得來的。”

鴨西部有一個傳說,一個從天而降的男人喜歡上了一個鴨西部的姑娘,可這個男人在新婚之夜卻想殺了自己的新娘離開這裡,被憤怒的鴨西族人囚禁在了山穀中。

男人想要跑,鴨西部的族人就用鐵鏈鎖住了他。

為了逃命,男人獻上了三件寶物,這個羅盤就是其中之一。

“難道說這也是騎鵝娘娘用過的東西?”

武家兩個姑娘一聽見“負心漢”,就先想到了騎鵝娘娘,遭遇了好多負心漢的騎鵝娘娘。

武黛玉扣了下羅盤上的的石頭。

這麼精致的東西,跟她們娘娘的氣質不搭。

“與其說是誰用過的,不如說,是不是,某種力量。”

孟月池想起了朔北騎鵝娘娘廟,還有武家女不惜分支北遷萬裡也要世代看守的地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