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姑娘請披黃袍(二)(1 / 1)

孟叔恒在饒州府學讀書,每旬才回來一次,饒州是學風鼎盛之地,文人墨客雲集,入了夏,各式文會便多了,他回到易陽縣孟府的時候也更少了。

整個七月,他便沒有回來。

柳朝姝不是刻薄人,知道自己新多出來的這個庶女生辰在七月,除了府上的慣例的新衣、銀錢之外,單獨又讓人給她做了兩身新衣,她從自己的嫁妝裡選了兩樣小孩子能戴的瓔珞和金釧,還給了五大串錢。

琴嬤嬤帶著孟月池一樣樣看過去。

“加上你從莊子上帶來的那些,這都是你的體己,姑娘千萬收好。”

琴嬤嬤是柳朝姝的陪嫁嬤嬤,來教養孟月池也不過是暫時的,好在她並非貪吝狠辣之人,管體己、算銀錢這些,她也一樣樣都教給了才七歲的姑娘。

孟月池抬頭看向她,過一會兒才說:

“謝謝琴嬤嬤費心。”

琴嬤嬤看她的眼睛黑亮,心裡又軟了下。

耳慢語遲,大夫來看過,說不算是病,也不算是殘疾,可看著一個極好的小姑娘時不時露出遲緩模樣,實在讓人心裡生出些不平。

“姑娘得學會看賬冊子。”

琴嬤嬤拿出一本小冊子,看著上邊工整的字跡,一旁的劉嬤嬤露出了羨慕神色。

柳家來的的婢女也好,嬤嬤也好,都是識字的,這在整個孟家都是獨一份兒,看著行為做事也跟旁人不同。

“姑娘現在手裡有三枚五兩的銀錠子,七枚半兩的銀錁子,三兩半碎銀子,一個銀項圈,一個金項圈,一對金鐲子,計一兩重。今日又多了五千銅錢,一個金瓔珞,計三兩重,一對臂玔,計二兩重。”

一樣一樣說完了,琴嬤嬤都覺得這家底實在是太薄了。

姑娘在莊子上呆了這麼多年,每月那點銀子隻能讓人過得緊緊巴巴,劉嬤嬤還在莊子外頭開了菜地,靠賣菜貼補。

回府那天她留了人細細查過了,攏共剩了三兩半銀子,那還是月初呢。

這些銀錁子、銀項圈都是姑娘回府後老夫人給的賞賜,刻薄得讓人想笑。

銀錠子是她們夫人給姑娘補的月錢,兩樣值錢的東西,金項圈是老爺從前給的,金鐲子是姑娘入府之後夫人賞的。

“這些來處,姑娘可記得?”

孟月池點點頭。

琴嬤嬤趁機拿著賬簿教她認字:“那這銀錁子,有多少?”

“七枚。”

孟月池頓了頓,又說:“祖母賞的。”

“姑娘真聰明。那碎銀子有多少?”

“三兩半,劉嬤嬤賣菜攢的。”

琴嬤嬤忍不住笑了,她轉身看向劉嬤嬤,就看見這位高壯的嬤嬤臉上都是羞愧又歡喜的模樣。

“姑娘進了府,還記得劉姐姐你從前的辛苦,這是姐姐的福氣。”

私底下,琴嬤嬤對劉嬤嬤說:

“再過兩年,姑娘大了,姐姐自有福氣在。”

“是,我知道。”

趕在中秋之前,三老爺孟叔恒總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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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帶回來了幾籠鳥雀,剛送回內宅,孟月容就高興壞了,指著一籠裡面的黃鸝鳥說:

“娘,我要小鳥!”

柳朝姝嫌她不穩重:“既然送來了自然有你的,你急什麼?”

孟叔恒聽見孟月容想要黃鸝,將她抱了起來:“畫眉和八哥你就不喜歡?”

“喜歡呀!爹,我都喜歡!”孟月容被自己父親抱著,將簷下每一籠鳥都看了個遍,“爹都是給我的嗎?”

孟叔恒的臉色一僵。

柳朝姝見狀一笑。

六籠鳥雀,這分明是帶回來哄人的。

“容兒彆鬨,你選一籠給祖母送去,再選一籠自己留下。”

聽見妻子為自己解圍,孟叔恒連忙說:“夫人可喜歡這畫眉鳥?”

籠子裡的畫眉跳來跳去,神氣得很,柳朝姝看著,似笑非笑地說:

“老爺可悠著些,這已經許出去三籠了。”

孟叔恒的三個妾室都給孟叔恒生了兒子,尤其是他最寵愛的欒氏去年剛給他生了對雙胞胎,正是得寵的時候。

孟叔恒想了想,道:

“蘭香那裡送一籠,月池那也送一籠,就送這個八哥吧。”

聽見那個庶女也有一份,柳朝姝冷冷一笑:

“上月你女兒生辰,遲了幾十日,你倒裝起賢良親爹來了。”

孟叔恒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他不與長女親近,不也是為了圓自己夫人臉面嘛?

柳朝姝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卻覺得可笑。

“孟叔恒,你們孟家人未免將我想得太小氣,我氣得是你欺瞞,至於你那女兒,她怎麼也是你女兒,你和你父母這般苛待她給我看,隻讓我覺得心涼。”

成婚這麼久,柳朝姝早不把孟叔恒的皮相看在眼裡,婚後無數瑣碎消磨了她的少女情熱,她也是第一次將這種話說了出來。

說罷,她抬手指了指兩籠畫眉,對身邊的丫鬟說:

“這兩籠畫眉送去疏桐居,跟大姑娘說,是老爺給她補的生辰禮。”

丫鬟連忙帶著鳥下去了。

“你也不必想著怎麼用這幾隻鳥就做了樣樣周全,真有心,大事小事你能做的多了。”

孟叔恒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他這些鳥裡自然有補給月池的生辰禮,要不是怕柳朝姝多想,他又何必弄了這麼多?怎麼在她嘴裡還成了自己的不是?

疏桐居,仰頭看著被送來的鳥,小月池的眼睛忽閃忽閃,像星星似的。

“這是,父親,給我的?”

她一字一頓,是歡喜得說不出話來了。

琴嬤嬤把她抱起來看著畫眉,笑著說:

“這是老爺給姑娘的生辰禮,姑娘可喜歡?”

小女孩兒重重點頭。

“這是什麼?”

“畫眉。”

琴嬤嬤抱著姑娘走到

海棠花下,用樹枝在沙地上將“畫眉”兩個字寫了出來。

孟月池認認真真地看。

琴嬤嬤被她的模樣逗笑了。

“姑娘可記住這兩個字了?”

小姑娘又是重重點頭。

一整個下午,她都蹲在沙地旁邊寫寫畫畫。

琴嬤嬤被叫去幫忙操持中秋過節一事,劉嬤嬤樂得看姑娘有事做。

到了晚上,孟月池拿出了那個賬本。

劉嬤嬤在一旁磨墨,磨得膽戰心驚,仿佛是把自己的腸子放在了硯台裡。

“姑娘,你真的要寫字啊?”

兩隻手一起握著筆,孟月池學著琴嬤嬤寫字時候的樣子在硯台裡蘸了蘸。

“姑娘,再把筆尖的墨刮去一些,筆鋒都被你捅開了。”

看見自家姑娘的樣子,劉嬤嬤連忙把筆拿過來,將筆尖理順了,才又給她。

“畫眉”兩個字寫得很好,劉嬤嬤瞪大了眼睛。

“姑娘,你真的學會這兩個字了?您可真是太聰明了!”

孟月池卻攥著筆,有些茫然。

畫眉,兩隻,兩隻怎麼寫?

“姑娘可以寫畫眉一對,上面就有‘一對’二字。”

琴嬤嬤一回來就看見了自家姑娘在禍害自己的賬冊,她也不惱,隻在一旁看著姑娘如何做的。

對照著那兩個字,孟月池磕磕絆絆寫下了“一對”二字,遠不如用樹枝練了一下午的“畫眉”寫得好。

也足夠讓琴嬤嬤大歎聰慧。

第一次執筆,就能將字寫成這樣,姑娘雖然耳慢語遲,也實在是被老天爺賞了個好腦子。

“你說月池那丫頭很是聰慧?”

“是,夫人,奴婢寫過一遍的字,她練了一下午就敢落筆了,可見大姑娘雖然耳慢語遲,卻是讀書的讀書習字的好材料。”

柳朝姝看著跪在地上的琴嬤嬤,心中心思百轉。

大啟朝女子可為官,雖然此事在數十年間波折周轉,如今朝堂上的女官之間也盤根錯節,女子行科舉一事也限製極多,但是此路到底有的。

孟月池出身尷尬,孟叔恒一直科舉不中,她的婚事想來也不會順暢,隻是……

“琴嬤嬤,要是在柳家,月池丫頭是我的侄女外甥,我定會助她走科舉一路,將來也能成了朝妤的臂助,可她生在孟家,孟家是不許女兒科舉為官的。”

說罷,柳朝姝歎了口氣。

她們柳家世祿世宦,門第比孟家不知高了多少,從她曾祖母以來,四代都是女子頂立門戶,曾祖母柳青微一路做到了吏部尚書,祖母柳喚雲雖然遭遇了扶正之禍,那之前也一度是戶部侍郎,姨母柳鉉徵臥薪嘗膽二十餘載,在三十歲的時候終於熬到了女子複朝,十年間就從進士榜眼做到了一州刺史。

偏偏她娘被當年的亂事嚇破了膽,在她十五歲的時候以死相逼,不讓她入書院。

女官雖然複朝,但是想要科舉卻又比從前多了許多限製

,二十歲之前必須在書院讀滿三年,二十五歲之前必須中舉,不然就要先成婚生子。

她身為長女,順從了她娘的意思,從此也是斷了科舉之路。

成婚之時,她娘看中的就是孟家的“家風穩健”,因孟叔恒生得好,柳朝姝著實心動,她就嫁了進來,呆了這麼多年,她也明白了。

所謂的“家風穩健”,不過是“女子閉嘴”罷了。

一家門戶裡隻有男人說話,那自然是“穩健”的。

“不說月池丫頭,月容都四歲了,後面安壽堂還不讓我尋女夫子呢。”

想起此事,柳朝姝就覺得惱火。

以她的出身,自然覺得女子讀書是天經地義之事,她娘那般模樣,在學問上也比尋常讀書的男人好了不少,結果她的女兒竟然既不能去家學,又不能請女夫子,柳朝姝隻覺得心頭一陣急火,燒得她胸痛耳鳴。

“琴嬤嬤,你說我怎麼就嫁了這麼一戶人家?”

琴嬤嬤默然不語。

其實從柳家來了孟家,柳家的下人們也是覺得處處掣肘,仿佛被人紮進了口袋裡一般,可夫人一邊耳聰目明,一邊又覺得自己已經是孟家的人,抱怨歸抱怨,做事之時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些抱怨之詞,她接了話,說不定過幾日又成了她的錯。

世間不如意的女子並不是沒有心也沒有嘴的偶人,可千般道理在心,抵不過那一句“認命”。

夫人認命了。

痛也是命,恨也是命,諸般皆是命,旁人言語,於她就是佛前的經,筆下的詩,聊作慰藉罷了。

“夫人,請女夫子一事,不妨請、請大人幫忙?”

“大人?你是說朝妤?”

柳朝姝的妹妹柳朝妤自幼被她祖母收在身邊教養,四年前科舉中了二甲十四名,因她那時才十九歲,被陛下施恩留在了繁京國子監。

“我要是讓朝妤插手孟家的事,老太爺和老夫人隻怕會不高興吧?朝妤,她畢竟是外人。”柳朝姝又猶豫起來。

跪在地上的琴嬤嬤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她就知道。

……

“姑娘昨夜是不是又看書看遲了。”

一早起來,劉嬤嬤就從孟月池的臉上看出了些許端倪。

“琴嬤嬤不是說過了,那油燈對眼睛不好?”

孟月池低著頭,假裝自己不曾聽見。

劉嬤嬤無奈,姑娘已經九歲了,話卻越來越少,整日隻愛看琴嬤嬤想辦法弄來的書本,為了看書真是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每日都要早起給夫人請安,姑娘晚上再睡得遲,怎麼能長高呢?”

孟月池抿嘴輕笑,一聲不吭。

這就是她用來對付兩位嬤嬤們的法子,撒嬌耍賴,總能把事情糊弄過去。

劉嬤嬤拿她沒辦法,隻能去看給姑娘選衣裳的琴嬤嬤。

琴嬤嬤笑著說:“姑娘既然喜歡那本《婦行鞭影冊》,就一直看罷,一套書十

二本,姑娘守著這一本,愛看多晚就看多到多晚。”

孟月池一聽,眼睛立刻瞪大了,片刻後,她乖巧地說:

“嬤嬤放心,我不會熬夜了。”

乖乖認錯,才有下一本書能看呢。

琴嬤嬤看她的模樣,心裡也是無奈。

兩年前她發現大姑娘極為聰慧,就私下給她開蒙,沒想到姑娘近乎於過目不忘,不過一年就將幾千字記在了心裡。

琴嬤嬤自己雖然識字,學問還是有限,生怕自己將這般聰慧的姑娘給教壞了,就想辦法去弄了書來給姑娘看。

姑娘的家底太薄,若是拿去買書也實在是應付不起。

琴嬤嬤就去尋了夫人,說自己要給大姑娘開蒙。

夫人對大姑娘寬仁,讓她可以去內書房裡取書。

這套《婦行鞭影冊》是夫人嫁妝裡的,夫人卻不甚喜歡,也不想教給二姑娘,琴嬤嬤和劉嬤嬤商量了許久,卻覺得這書極好。

尤其是琴嬤嬤,夫人過得太苦了,日子過得苦,心中還自苦,這《婦行鞭影冊》開篇就教人莫要自苦,在琴嬤嬤看來已經是曠世名作了。

孟月池也真的愛極了這書,白天黑夜地反複抄看。

“姑娘,今日你去請安,老爺也在的。”

孟月池瞪大了眼睛。

她爹怎麼突然回來了?

琴嬤嬤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

“那邊杏姨娘有孕了。”

杏姨娘是老爺今春新納的妾,才十六歲,生得乖順伶俐,很得老爺喜歡。

知道杏姨娘有孕,老爺直接從府學請了假回來。

片刻後,孟月池說:“我曉得了。”

去正房請安之後,一家人在一起用了頓早飯,孟叔恒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他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過一個月又要去應省試,妾室有孕,在他看來是極好的兆頭。

見他興致極高,柳朝姝看向幾個庶子,又看向自己已經七歲卻還不能請夫子的女兒。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悶聲不吭的庶女身上。

“趁著這件喜事,你去跟爹娘說說讓月容請女夫子一事。”

聽見這句話,孟叔恒臉上的喜色淡了幾分。

“孟家家規如此……”

“孟叔恒,若是你們在求娶我的時候跟我說不讓我的女兒讀書,我寧肯撞死在你家門前的石頭上也不入你孟家的家門。”

孟叔恒很是惱怒: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看著他的樣子,柳朝姝心中怒火益盛,她為眼前這男人操持家業、養著四個庶子一個庶女,眼見又要添丁了,可她的女兒卻連個女夫子都不能請。

這是什麼道理?

“我的意思就是你若不肯去跟你爹娘說此事,我明日就帶著月容去繁京。”

今年,她的姨母已經被調回繁京殿中監,成了實打實的禦前近臣。

孟叔恒見自己的妻子

竟然敢威脅自己,直接扔了手裡的筷子:

“你以為你還是柳家的人麼?那殿中監是你姨母,不是你親娘!為了些許小事鬨到如此地步,你猜你的好姨母是幫你還是罵你?三品大員府上的姑娘,是你柳朝姝本人麼?你可想清楚了,你的親娘是在你廬州老家的無能婦人!”

柳朝姝斷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聽到這種話。

“孟叔恒,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孟叔恒直接起身,“我若真是給殿中監大人做了女婿,此時總不會還是個白身!”

他大步走出去,站在門口又是冷笑:

“沒有官家小姐的命,少拿你柳家的門楣來壓我!”

孟叔恒徑直走了,正堂內一片寂靜。

成婚八年有餘,這是他第一次當著一眾兒女妾室的面不給柳朝姝臉面。

柳朝姝深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沒有捂臉哭出來。

一群妾室和孩子們縮著脖子不敢說話。

隻有孟月容“哇”地一聲哭了。

“娘,我不讀書了,您彆為了容兒跟爹吵架!容兒不讀書了!”

一聲輕響,孟月池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眾人也無心去看她,隻小心打量著面如死灰的柳朝姝。

孟叔恒走到二門前,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在喊自己。

他轉身,看見了自己的庶長女。

“池兒,你怎麼來了?”

“父親。”

小姑娘跑得臉頰緋紅。

“母親、母親對池兒好。”

聽見這話,孟叔恒笑了。

“她對你好?也不過是圖個面子好看,你彆來勸我。”

孟月池搖頭。

“父親……”她喘了幾口氣,指著地上說,“母親,是父親在孟家的,影子。”

孟叔恒俯看自己這個庶長女。

兩年來,他們絕少單獨說話,孟月池第一次這般跑出來找他。

“您踩了自己的影子,那旁人,也都能踩了。”

不過瞬息之間,孟叔恒想到了許多。

他二哥不再進學,已經堯州府謀了一個差事,雖然他不怎看得上,但是那確實是個肥差,連著二房都頗得他父母的抬舉。

“池兒,你……”

孟叔恒輕聲一歎。

父母漸漸偏心大哥二哥,對他愈發失望,池兒雖然年紀小,但是話沒錯。

在他即將省試的當口,他不能這般下了柳氏的面子。

“你倒是個孝順的。”

回家之後第一次,孟月池被自己的父親摸了摸頭。

眼看著自己的父親又往回走,孟月池喘了喘氣,低下頭,徑直回了自己的住處。

她拿出了那本《婦行鞭影冊》。

第六頁寫著:“人生於世,不過‘從己’。”

“從己”,她勸父親從己身考慮,真的勸了她爹呢。

不知道為什

麼,九歲的孟月池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她好像看懂了什麼,又覺得自己看懂的東西很可怕。

仿佛隔著一重霧,她看見了一隻猛虎。

猛虎還在睡著,已經讓她膽寒。

九月,二十七歲的孟叔恒省試得中。

十月,孟月池正在看《婦行鞭影冊》第四冊,她嫡母突然派人來尋她。

“是夫人娘家的柳大人來了。”

夫人娘家的柳大人?

孟月池在心裡算了算,以為是自己嫡母的兄弟來了,可到了正堂,她看見的是一個穿著湖藍色長裙的女子,和嫡母的容貌有幾分的相像,隻是更年輕,更練達。

“這就是孟叔恒那個下流貨色在與你成婚之前在外面偷偷生下的女兒。”

女子左右端詳了下孟月池的模樣,笑著說:

“生得真好,孟叔恒那個下流貨色哪配有這麼好看的閨女?”

一口一個“下流貨色”,孟月池知道這說的她的父親。

下流是什麼意思?

她看向自己的嫡母,隻看見了嫡母的笑。

“月池丫頭是個好的,人也聰慧。”

聽見自己姐姐的話,柳朝妤轉頭看向她。

“你是說讓我也把她帶去廬陵?一個能把容兒送去,我已經是舍了天大的臉面,姐姐,你……”

柳朝姝看向站在堂中的孟月池。

“薛大家從前是勇毅學宮的祭酒,如今致仕,被人請去廬陵開館授課,我娘家與薛大家有幾分舊緣,能把容兒送去附學,本來,此事沒你的份,之前那事,你全了我的臉面,我也承你的情。”

孟月池微微抬頭。

柳朝姝看著她越發剔透秀美的臉,心中一歎。

“你若是願意去,我將你和容兒一起送去,可你身份有瑕,去了那等地方,被人欺負小看都是輕的,你去麼?”

柳朝妤沒想到自己姐姐對這庶女說話的時候竟然是這麼一副態度,有些驚奇。

“姐,你說這些她能聽懂嗎?你不是說她……”柳朝妤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柳朝姝隻是看著孟月池。

“你要是不去,過了年,我就帶你出門,再過兩三年,就給你定下親事。你爹要是僥幸高中,我反倒要將你嫁在堯州本地了,也省得被你爹拿去當了攀附之物。”

柳朝妤聞言,“嘖”了一聲。

她那個姐夫,還真是個下流東西。

再次看向那個小姑娘,柳朝妤看見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你在看什麼?”

孟月池看著自己的手。

裡面空空蕩蕩。

她直接跪下,給自己的嫡母磕了三個頭。

“謝謝您,讓我有路,可選。”

柳朝姝將眸光移開,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若是,若是當年的她……罷了,萬般皆是命,何必想從前。

心裡對自己這麼說著,她的眼淚卻一顆接著一顆。

柳朝妤沒有理會自己哭泣的姐姐,她仍是看著孟月池。

生了這般相貌,人也聰明至極,她娘真的是什麼鹿州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