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超送完客,剛走到廊下,就見洛胥側著頭,冷不丁說了聲:“站著。”
暮超腋下夾著頭盔,不知所以。他左顧右盼,沒見著其他禦衛,便指了指自己,狐疑地問:“禦君,我站著啊?”
洛胥沒有廢話,甩上了堂簾。暮超沒得回應,連腳也不敢抬,杵在原地茫然,花丞相踩著雪踱步到廊下,瞧他一眼,又走開了。
堂內沒燒炭,柱子上都刻著火咒,簾子一落就是個暖堂炎室。明濯解開一顆扣以後,就停下了動作,指環的突刺頂著皮膚,隻帶來了一點點涼意。
“衣服內側有火咒,碰到傷口就有療愈的效果。”洛胥身形擋住了光,他抬手遞出一隻帕子,“你流汗了。”
“有火咒還把衣領扣這麼緊,”明濯沒接那帕子,“你們不嫌熱?”
“這裡一年四季都在下雪,沒有火咒,誰也扛不住。”洛胥伸出的手沒有收回去,目光帶刺似的,“你早上穿的時候就沒有多看一眼?”
明濯眉還擰著,汗津津的:“誰穿衣服還看……”
洛胥的帕子落下來,蓋住了明濯的額頭。明濯抬起另一手要撥開,可是洛胥沒讓,明濯抗拒道:“拿開……”
“不要擦?”洛胥沒客氣,把明濯的鬢發都擦亂了,“汗淌下去,一會兒難受的還是你自己。”
他沒怎麼彎腰,一手扣了明濯的後腦勺,不許人亂動。禦君每次說話都很有禮貌,下手的時候卻毫不講道理。帕子擦完臉,往下挑了明濯的下巴,目光淡淡掃了一眼——指印沒了。
明濯讓他擦得臉上一團熱,躲開些許:“我自己來。”
“昨晚要我做狗,”洛胥帕子沒再往下,拿捏著分寸,“今天伺候你又不樂意。”
“做狗又不是伺候人,”明濯從洛胥指間抽走帕子,順勢擦了頸間的汗,“會叫會聽話就好了。”
洛胥像是忘了自己還有隻手扣在明濯的腦後,隻問:“哪兒還有傷?”
每個天海禦衛的衣服內側都有火咒,這些火咒不僅能驅寒庇體,還能幫助天海禦衛在遇險的時候不會死得太快。火咒繡在衣服裡,隻有貼到傷口才會發揮作用,明濯現在這麼熱,說明他身上還有傷。有傷就會痛,可是痛的話,洛胥昨晚就應該知道了。
“你想知道?”明濯把帕子折了,遞回去,“我不想告訴你啊。”
“不想告訴我,我隻好猜了。這衣服是我從前穿的,內側繡火咒的地方隻有三處,分彆是前胸、後心和袖口。我剛說了,衣服上的火咒隻有碰到傷口的時候才會起效,”洛胥說,“你把扣子解成這樣,傷隻能在胸口。”
“你管這麼多?”明濯說,“傷隻要不致命,就跟你沒關係,少管——”
洛胥忽然彎腰,用那閒置的外袍兜頭罩住了明濯,明濯沒防備,下一刻,人已經騰空起來了。
“跟我沒關係?”洛胥隔著外袍,把明濯扣緊了,“痛的時候就用狗鏈套我,不痛的時候就跟我沒關係。我是你隨便丟
的傀儡,還是你不要的好人家?”
明濯抓住外袍,胡亂往下扯。然而洛胥不鬆手,就這樣把人抱了。明濯悶在裡面:“你是混賬!”
洛胥道:“我是洛胥。”
明濯說:“你就是混賬!”
洛胥雙臂一沉,作勢要把明濯拋出去。明濯一把攥住他的領口,因為隔著外袍,摸到哪兒也不知道。
“卸我甲的時候叫洛胥,床上滾的時候叫訓狗,”洛胥任他亂攥,“現在不相乾了又叫混賬。你知道什麼是混賬?混賬是把你搶回來,栓在寢殿裡,掐你、咬你,折騰你。”
他語氣太冒犯,像是真這麼想過似的。明濯怒聲:“鬆手!”
堂簾一晃,洛胥邁出了門。廊下的暮超正在跟花丞相瞪眼,突然見禦君抱了個人出來,人也呆了:“禦君……”
洛胥誰也沒理,出了會客堂,直接回寢殿。殿裡的垂帷落地,把光遮了個七七八八,他把明濯擱床榻上,扯了罩住明濯的外袍:“你要我做混賬?”
明濯抄起枕頭,洛胥擋了,他迫近,又問一次:“你要我做混賬?”
這張臉太有迷惑性,好像被打一下也無所謂。他眼神像極了搶明濯那天,仿佛明濯隻要回答一個“嗯”,他就會掐他、咬他,折騰他。
明濯說:“我要你——”
洛胥打斷:“你說的。”
明濯一愣,疑心上當了:“我說什麼?我不要!”
洛胥猛地攬了他的腰,明濯瞬間就貼到了跟前。他上身微仰,差點以為洛胥要親自己,可是洛胥話鋒一轉:“你傷在胸口,是因為血枷咒?”
明濯說:“你少管!”
洛胥道:“解扣子。”
明濯冷冷抬下巴:“夢裡什——”
他太好猜了,講上一句話的時候,洛胥就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因此,當那下巴晃在眼前的同時,洛胥就卡住了。
和上次掐下頷骨不同,這次洛胥很輕,他拇指上頂,把明濯的臉就勢抬高。另一隻手鬆開明濯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明濯的第二顆衣扣解了。
領口即刻鬆開,鎖骨露出,隻見昨晚還一片光潔的皮膚上爬滿了暗紅色的咒文。
洛胥目光微凝,指尖停頓:“我的指鏈有賜祝,應該什麼都能解的。”
明濯沒遮掩:“世上沒有‘什麼都能解’的寶貝,給你們賜祝的日神自己都掙不脫血枷咒,何況一個指鏈?這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令咒。”
血枷咒的咒文如似烙印,不僅發作時會令人劇痛難忍,平時觸碰也常有痛感,因此明濯穿衣總是鬆鬆垮垮。他自從被洛胥用指鏈鎖住後,痛感是沒有了,隻是容易熱。
今早換了衣服,內側有火咒貼著胸口,使得血枷咒形成的傷口不斷愈合,明濯自然會感到麻癢。他早上在雪中還沒察覺,一進會客堂,又喝了兩口熱茶,就開始渾身冒汗。
洛胥說:“以前傷口就這樣敞著?”
“是啊,”明濯拉了領口,“反
正也不會死。”
他耳根依舊很紅,一直延伸到頸部。說話的同時再次抬起了手,又把指環貼在了頸側,貪圖那點涼意。那雙眼睛蜜蠟似的,半闔著,露出個類似舒服的表情。
那是洛胥的指環,洛胥戴過、摸過,可是明濯毫無顧忌,他對所謂的風月一竅不通。洛胥忽然扣住他的手,拉開了,不許他再貼。
“換衣服,”禦君說,“借你套新的。”
說是新的,其實也是洛胥少年時的舊衣裳。明濯換衣服的時候,洛胥沒看,他扒了木匣,從中找小瓷瓶。
明濯脫了衣服:“你以前的衣服件件都留著?”
“留著,”沒有外人,洛胥也沒了那副架子,姿勢閒適,“我爹穿完留給我,我穿完再留給洛遊。”
明濯拎衣服的手一頓。
洛胥挑出小瓷瓶,背後像長了眼睛,懶散道:“騙你的。”
明濯把舊的扔給他,罩上了新的。新的是件黑色寬袍,和明濯自己的那件有幾分相似,不知是洛胥十幾歲的時候穿的。
洛胥接住舊衣,回了頭:“擦藥。”
“不擦,”明濯坐在床上,把腰帶係得亂七八糟,對傷口無所謂,“今日擦明日壞,何必白費力氣?”
洛胥抓了他的腳踝,把人拉向自己。明濯向後半撐著身,領口大鬆,露著暗紅色的血枷咒。奇怪的是,他這次沒有反抗。
上藥的時候,明濯一直盯著洛胥,好像洛胥是什麼奇怪的人。洛胥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隻是——
隻是說不清。
他猜明濯不要擦藥,是因為從前沒擦過。
“那天你看見晦芒了,”明濯突然說,“你為什麼不問我?”
洛胥說:“問你什麼?”
明濯道:“那些問題。”
藥是涼的,洛胥擦著藥,抬眸看他。兩個人對視片晌,洛胥隻問了一件事:“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