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散還君(1 / 1)

過天門 唐酒卿 5668 字 2個月前

崔長亭兩股戰戰,被粉面官仆嚇得不輕,因此他一見到洛胥,便像見到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撲過去:“禦君,禦君!”

洛胥收回目光,瞥了眼崔長亭。崔長亭驚恐萬狀,指著明濯:“禦君,他……永澤要殺我!”

明濯說:“眾目睽睽,你可不要誣陷好人。你說我要殺你,可是你現在腦袋尚在,四肢也俱全,哪裡像要被殺的樣子?”

崔長亭道:“那刀剛剛就抵在我的脖頸上,若非雪晴小師妹當機立斷,隻怕我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這還不算殺嗎?!”

明濯扯動唇角,似乎聽見了好笑的事:“哦?這可就怪了,我剛聽你們說,我隻要一聲令下,就會有白薇武士出來殺人,怎麼我現在要殺你,還需要自己動手?”

粉面官仆是紙人變的,在場的都看見了,這做不了假。崔長亭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呆了片晌,隻能強辯:“因為你詭計多端,知道這裡是天海,四下都有禦衛把守,你不敢擅自召集白薇武士,所以——”

“所以隻好用紙人搪塞,”明濯接了他的話,哈哈一笑,“好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們乾坤派徒有虛名,碰上我,連個紙人也打不過。”

崔長亭氣血上湧:“你!你胡說什麼?若非你施展妖法……”

明濯走一步,跨入院中,眾人如臨大敵,都往後退。他神情輕蔑:“大夥兒都是通神的,你們施咒叫借靈,我施咒就叫妖法?”

眾人被他當面滅了威風,又見他靠近,都嚇得魂飛魄散。崔長亭怕他再拋紙人,連忙向洛胥求道:“禦君!休要聽他巧言善辯,他縱紙殺人,分明是想要滅口!”

洛胥足尖一點,把落地的斷刀挑了起來。他握住刀柄,打量斷口:“君主身體抱恙,還斬得這麼漂亮?”

被迫“抱恙”的明濯目光微錯,終於肯落在洛胥身上:“因為刀比人好斬啊。”

這話意有所指,仿佛他最想斬的不是刀也不是崔長亭,而是洛胥。

“的確,”洛胥剛挨了紙刀,聽到這句話,一點也不客氣,逗貓似的,“對人容易手下留情。”

那紙人還在他指間,自從“砍”了那一下以後,就變得軟趴趴的了。洛胥不打算立刻還回去,便側目瞧崔長亭:“你是崔瑞山的弟子?”

這問題他先前在堂內已經問過了,現在又問一遍,耐人尋味。崔長亭不傻,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崔瑞山刀術精妙,怎麼你這個做徒弟的,居然是個廢物?

崔長亭面色煞白,聲音也弱了下去:“我……我是……”

洛胥問得隨意,可這問題其實是崔長亭的心病。原來他師父崔瑞山極好面子,有百十來個徒弟,他為了出頭,對崔瑞山百般奉承,平日裡洗腳也伺候,夜壺也收拾,好不容易做到了門派首席,本以為出頭有望,豈料崔瑞山暗中藏私,乾坤派刀法有十六式,最後隻教給了他十一式。

現在崔瑞山死了,徒弟們為爭魁首之位打得不可開交,崔長亭沒法用刀術

使人信服,便隻能另辟蹊徑,到天海來出這個頭。他本就心虛,一時間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僵在原地。

“‘卍’字旗前不拔刀,這是老規矩,”洛胥垂手,把斷刀推回崔長亭的鞘中,“刀還你。”

崔長亭刀鞘微沉,他覺出不對,反手一摸,心下頓時大駭,原來那半截兒斷刀居然在鞘裡碎了!

刀被斬斷,這是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說的,可是刀碎在鞘裡,這就是另一個意思了。崔長亭自詡修為不差,佩的刀是把好刀,刀剛斷的時候,他心裡在滴血,還打算回去後再找個工匠修理一下,哪知洛胥直接給他震碎了。

洛胥說:“暮超。”

那名叫暮超的禦衛立時跨出來,應道:“禦君!”

“剛讓你送客,”洛胥盯著崔長亭,要笑不笑的,“沒聽懂?”

暮超兩步走過來,把崔長亭架住了。可是崔長亭仍不死心,他扒住洛胥的袍子:“禦君!我壞了規矩,可是——”

“送客是體面話”洛胥無情抬腳,袍角從崔長亭面前晃過去,“滾。”

崔長亭難以置信:“南皇山頂峰聚著十幾個宗族門派,個個都在等說法。禦君,你、你讓……”

暮超拽起崔長亭:“蹬鼻子上臉!禦君叫你滾,你就麻溜地滾!真當天底下誰都怕你們南皇山不成!”

崔長亭顏面掃地,兀自叫喊,可是他忽然發現一件事,一件事使他內心震動、分外驚懼的事。

崔長亭盯著洛胥的袍角,倏地看向江雪晴,更確切地說,是看向江雪晴肩頭的那件外袍。兩件外袍俱是黑底暗紋,除了大小長短不同,質地款式都毫無二致。

“你、你們……”他電光石火間,想到許多,指著明濯的手狂抖,“原來你們、你們……”

暮超沒等他話說完,把人向外拖去。崔長亭自以為看破天機,張口結舌,直到被拖出門,也沒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後頭幾個弟子哪還敢留,都如同喪家之犬,跟著他倉皇而逃。

人一走,堂前便恢複了安靜。江雪晴收劍歸鞘,拉下肩頭的外袍,下階雙手奉還給明濯:“君主,多謝你的衣服。”

明濯比她高出許多,接了外袍,也不急著穿。江雪晴歎氣:“若是我眼睛沒傷,必不會鬨出這樣的烏龍。”

堂內有人喚她,她聽出是師父的聲音,便對明濯行了禮,又跟洛胥打了招呼,先挑簾進去了。

大雪瀌瀌,院內白茫茫的。洛胥站在簷下,肩頭落著星點飛雪,他看向明濯,慢騰騰地說:“一睡醒就這麼忙,又是為人引路,又是英雄救美。”

明濯單臂搭著外袍,他自個兒的衣服還丟在浴堂裡,身上穿的是洛胥的,所以難得正經,連領口都扣緊了。

“還我,”他伸手,指鏈掛下來,晃在半空,“我的紙人。”

“沒寫名字。”洛胥垂著兩指,那紙人現在耷拉在他的食指上,沒什麼生氣兒,“怎麼說是你的?”

“你好歹是個禦君,”明濯說,“連紙人也搶?

“我倘若沒有記錯,你昨晚封了洛遊做禦君。”洛胥眺了眼天色,又看向明濯,“況且你好好回憶一下,這紙人究竟是我搶的,還是它自個兒投懷送抱的。”

明濯眼眸上挑,得益於衣服的功勞,他身上的慵懶淡了:“你管它是怎麼過去的,還我。”

洛胥指一抬,晾出長指間的紙人,意思很明顯:要麼明濯搶回去,要麼就留在他這裡。

“好,”明濯微笑,“送你了。”

下一刻,外袍猛地抖開在半空,他上了階,欺身來搶。洛胥不退,手指微收,還盯著他:“說了送我,怎麼還搶?”

明濯說:“這也要那也要,你的心也太貪了。”

他擦過洛胥的胸口,手一轉,又拽住了洛胥的領口,像昨晚拉狗鏈似地拉住了。雪花亂飛,誰知洛胥居然近一步,直接抵過來。

腳步微錯——

那剛被拋起來的外袍又落了下來,洛胥接了。他扣住明濯的手腕,把外袍塞回明濯懷裡。

“衣服借你穿,”他有股混不吝的勁兒,“小姑娘不要了,你就扔了,扔了就算了,還要說我貪心。”

明濯懷裡被塞了衣服,讓洛胥抵著,再退一步就是台階。洛胥拉著那手腕,動作有條不紊,隔著外袍,把紙人抵在了明濯的掌心。

“這次我還了,”他離著些距離,對明濯露了個笑,眼神很凶,“下次不一定。”

明濯掌心微癢,還沒回話,洛胥就退開了。雁過無痕似的,禦君挑了堂簾,正兒八經地請他進。

堂內的雜人早散了,隻坐著江雪晴。少女劍士摘了佩劍,不知從哪兒掏了本破舊的冊子,正在拿在手上“看”。她問:“師父,第十七條門規是什麼?”

江霜客站在邊上,低聲下氣:“第十七條?這誰記得……”

江雪晴道:“你不記得沒關係,唉,門規這麼枯燥,是不該被記得的。隻是我路上吹著風,想起咱們婆娑門剛剛創立的時候,也是個冬天……”

江霜客額角突跳:“你彆,要不——”

江雪晴置若罔聞:“那個冬天滴水成冰,祖師婆婆赤著一雙手,在北鷺山下遇著幾個快要餓死的小叫花。她是慈悲心,收了這幾個小叫花為徒。其中有個叫江思故的,你最熟悉,那是你師父的師父,她創下門規……”

江霜客求饒:“我想想,我馬上想起來了。”

江雪晴不理睬:“門規一共二十條,每條都是她親筆寫在北鷺山上的。她有句話你應該也不記得了,她說但凡是婆娑門徒,必不會……”

江霜客“撲通”跪倒:“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第十七條是出門在外,萬不可飲酒誤事!你彆念了,我全想起來了!雪晴!是師父錯了!”

剛跨進來的明濯又收回了腿,撞到後面的洛胥。他拿著外袍,回頭問:“這就是散還君?”

那語氣像見了鬼,又像上當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