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魂相許(1 / 1)

過天門 唐酒卿 6648 字 2個月前

雷龍轟打著地面,在雨中叱吒半晌,等到電光消散的時候,兩個人所在位置的石板已經儘數崩裂。

天海禦君挨了這頓雷轟,銀甲上有灼燒的痕跡,他扶了下肩頭,像是終於對面前的暴君上了心:“脾氣這麼差。”

明濯已經脫離了牽製,正在不遠處摸自己的喉嚨,那被指環刮破的地方還在流血。他指尖沾到這血,眉頭微皺,冷冷道了句:“晦氣。”

天海禦君說:“明氏從前都住在昶城,那裡有日神旲娋的金烏庇佑,但是十幾年前,你父親力排眾議,執意要遷都。我原本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如今看來,是為了你啊。”

明氏是旲娋後裔,從明暚女王起,便是火的奇才,後來曆經數代君王,無一不是主修火的。而明濯之所以會被傳成“靈根奇差”,正是因為他開竅通神以後,始終沒有使用過與火相關的咒法。

明濯就著雨水,把指尖的血跡衝掉了:“你彆弄錯了,明氏是六州的君王,自然想住哪裡就住哪裡。也許明日我心情好,又把神宮搬回昶城也說不準。”

天海禦君道:“如今昶城已經成了廢墟,金烏破碎,就算你搬回去也難複明氏的榮光。”

明濯笑起來:“誰要重複明氏的榮光?你嗎?可笑啊,到了這會兒你還在裝模作樣,今日你與他們串通一氣,不就是想要讓我受誡嗎?怎麼,難道你真以為我受過誡,就會像前幾位君王一樣‘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嗎?”

天海禦君撫開肩頭的雨水:“你也彆弄錯了,我根本不在乎你會不會‘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我來這裡,是為了求證一件事。”

天海禦衛既然是明暚女王的舊部,就隻聽女王一個人的調令,女王當年命令他們遊守天海,他們便一直遊守著天海,女王死後,其他君王或死或瘋他們從不在意。到如今,禦君其實已經更替了兩代,現在站在雨裡的這位,與他父親的性情恰好相反,傳聞他從沒有離開過天海,也從不與其他宗門內的通神者結交。

他說要求證一件事,那會是什麼呢?

雨下更大了,天海禦君的指環銀鏈微響,他看著明濯,聲音清晰:“我要求證的是,日神旲娋消散的時候,你父親向我父親承諾,他的繼任不論男女,都要與我締結一個契約。”

明濯說:“什麼契約?”

天海禦君道:“魂魄相許,生死與共。”

“魂魄相許,生死與共”是個令咒秘語,由白薇朝二代君王明晞所創,據說這個令咒秘語,是她專門用來囚禁所愛之人的,因此當令咒生效以後,兩個人的魂魄、性命就會永遠捆在一起,更殘忍的是,施令人為了能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深情,又在令咒中設下痛覺咒——當施令人感到痛苦的時候,受令人也會跟著痛苦。

這個令咒秘語又可以看作是締結婚約的暗示,不過明氏常出瘋子,從來都隻有他們施令,而沒有他們受令的時候。

明濯手指攥緊,捏爆了一簇雷花:“荒謬,既然是我父親說的,那你

該去找我父親,找我乾什麼?”

天海禦君道:“我也想,但是你父親死了,難道要我掘地三尺再把他挖出來嗎??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明濯說:“不必那麼麻煩,我直接送你去見他。”

隻聽一陣低吼,花豹從後猛撲而來,想要撕咬天海禦君的肩膀,可惜半道殺出個黑豹,將花豹攔腰撲在地上。雨珠狂亂,兩隻豹子糾纏成團,相互扯咬,刹那間,沾了血的豹毛亂飛,它們誰也不讓誰。

明濯頸邊忽然傳來一道淩厲的風刀,天海禦君已經到了他的身前,他掌心攜雷,猛劈向前方。

“嘭!”

這一掌再次擊中天海禦君的前胸,電芒亂躥。地面突然亮起一圈銀光,隱隱出現了個“卍”字。

“卍”字是火咒,也是日咒。明暚時期,“卍”字火咒常出現在祭祀中,它召出的火通常不是為了殺生,而是為了祈祝,但是後來,日神旲娋將“卍”字賜予第一代的天海禦君,用它來獎賞他們立下的戰功。從那以後,“卍”字火咒就成了天海禦衛才能使用的秘咒。

這個字一出現,周遭的雨聲就慢了幾分。明濯掌心裡的雷芒黯淡,被天海禦君施禁行咒給困在了原地。

天海禦君淡淡道:“契約的事你答應了嗎?”

明濯道:“你追來追去,原來就是想做我的狗?”

這道令咒不亞於狗鏈,說是為所愛之人而創,其實不過是為了滿足明氏瘋子的控製欲。據說它一旦生效,受令人便再也逃不脫了。

天海禦君驟然攥住明濯伸開的手腕,再一使力,把人拉到身前。他罩著頭盔,嗓音很低,令人分不出喜怒:“契約的事你答應了嗎?”

明濯說:“我答應怎樣,不答應又怎樣?難道我答應了——”

紫光電流又炸了起來,明濯把手腕一送,五指就勢摁在天海禦君的肩頭,給他拍上了一道金色禁咒。緊接著,明濯把天海禦君狠狠翻摔在地上。

如樣奉還!

金色禁咒似乎奏了效,明濯居高臨下,用冰涼的手指滑過鎧甲,把天海禦君摁在地上:“彆動,不然我現在就召雷,先殺那隻黑豹,再殺了你的禦衛。”

天海禦君道:“你常這樣威脅彆人?”

明濯垂著眼眸,因為湊近了,那張臉更加攝魂奪魄,細碎的雨珠掛在他的睫毛上,他也懶得擦,隻笑了笑:“是啊,你頭一回知道嗎?我不僅常這樣威脅人,還常這樣殺人。”

天海禦君的胸口微微起伏,他似乎在端詳明濯:“你每次威脅人的時候,都是這個姿勢、這個樣子?”

明濯說:“哪個姿勢、哪個樣子?”

他實在可惡,簡直是明知故問。

天海禦君咬重字眼:“就是現在這個姿勢,還有現在這個樣子。”

明濯沒有回答,也許是這個角度取悅了他,他居然多了一點耐心,像貓戲毛球,不再著急殺人。他的指尖沿著銀甲向上,滑過天海禦君的喉頭,迫使對方抬起下巴。

“說,”他玩似的,

“給我看嗎?”

天海禦君道:“不給會怎樣?”

明濯懶得理會,他指尖微勾,掛住那頭盔,直接摘掉了。雨聲“嘩啦”,頭盔被拋到了一邊,它在地上滾了幾滾,最終停在一處水泊中。

兩個人的倒影也落在水泊中,可惜雨點急促,模糊了他們的面容,隻能從漣漪和水花間隱隱看到——

天海禦君是個銀發。

早說了,暴君想看的,從沒有看不到的。可是沒說過,暴君看到的,會與想象的完全不同。

天海禦君眼簾輕抬,說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他氣質散漫,英俊極了,又被明濯勾著下巴,看起來像是沒有壞心眼的人。

然而那隻是看起來。

沒了頭盔,他聲音更清晰了:“給你看了,你拿什麼換?”

明濯說:“賞你晚點死。”

天海禦君似乎笑了,很輕的一下,又說了那句:“脾氣這麼差。”

明濯卡高他的臉,把他又看了幾遍:“看來傳言是真的,天海洛氏都是銀發。”

天海禦君道:“不問我名字?”

明濯傲慢地回答:“要死的人叫什麼都行。”

天海禦君說:“看來今日我非死不可,你就這麼生氣?”

明濯道:“早說了,你跟他們串通一氣,都該死。”

天海禦君說:“既然這樣,我叫洛胥。”

明濯道:“我不想知道。”

洛胥忽然坐起了身,又一次扣住了明濯的手腕。雷電幾乎是立刻就炸向了他,可是他根本沒反應:“我、叫、洛、胥——能記住嗎?”

這一次力道極重,把明濯拽到了面前。他湊近了,就像明濯剛剛端詳他那樣,把明濯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看了個遍。那不遠處的黑豹抖擻精神,一口咬住了花豹的脖頸,接著把它摁在爪下,低低咆哮。

明濯怒道:“混賬,你裝的?!”

洛胥說:“倒地是裝的,可是話都是真的。”

明濯道:“金色禁咒在身上,你為什麼還能動?”

洛胥眼神放肆,也許他早就在放肆了,隻是剛剛有頭盔擋著,誰也看不到。他低聲說:“你就是對我施一百次、一萬次的禁咒也沒有用。”

明濯說:“你有複靈符!”

複靈符是金色禁咒的解救符,上面會寫一些召請古神的咒文,提前貼在身上,可以確保靈能不受金色禁咒的禁錮。

可惜洛胥道:“猜錯了,我剛才告訴過你,我今日到這裡,是為了求證一件事,現在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明濯琥珀瞳睜大,愕然道:“你說契約?你對我施過令咒?”

“魂魄相許”隻要生效,兩個人之間就沒有禁咒可言,因為他們性命相聯,再無相互製約的可能。可是明濯從不記得自己被施過令咒,他或許曾被狗鏈套過,但絕不是因為令咒。

洛胥帶著他的手摸到自己的頸間,那裡明明什麼都沒戴,可是洛胥的眼神晦暗,望著明濯,像是被鎖鏈套久了、套狠了,人也有幾分凶意:“是你對我施過令咒。”

難怪他千裡迢迢來到霈都,又問了明濯兩遍“契約的事你答應了嗎”,原來是他被施了令咒!

明濯頭發濕了,外袍也濕了,隻覺得這件事匪夷所思。他掙著手,冷冷道:“荒唐!”

鐵蹄聲從雨中靠近,黑豹抖了抖皮毛,從旁邊躍了過來。洛胥長臂一撈,將明濯帶上豹子背。

明濯要令雷,洛胥卻在他耳邊說:“彆動,不然我就先殺了花豹,再殺了你的白薇武士。”

明濯捏住指節:“你常這樣威脅彆人?”

洛胥道:“不巧,你是頭一個。”

天海禦衛齊齊奔向城門,雨仍然在下,守在外頭的宗門弟子都在等待消息,正提心吊膽中,哪料那大門忽然開了,從裡面衝出一群井然有序的禦衛。

眾弟子不敢貿然靠近,有人隔著雨簾高聲問:“敢問,裡面的——”

洛胥沒回話,帶著自己抓捕的明濯,轉入無人的大道,就此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