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從四面八方湧入莫白的意識,那一瞬間,莫白的精神險些崩潰。
這不是她在現實世界中圍觀過的互聯網罵戰,而是非常直觀的,面對面的惡意。
惡意是藏在人性中的,是人與生俱來的東西,每個人都無可避免地存有一些惡意。
但人性又是複雜的,日常生活中,善意、環境、規則、秩序、法律等種種元素,會壓製住人性中自帶的惡意,隻有在完全無序的情況,惡意才會在少數人身上露出爪牙。
僅是翻一翻刑事案卷,就能感受到不寒而栗,覺得人性無可拯救,難以接受。
這還隻是文字描述的在秩序壓製下的惡意,而非直面惡意。
莫白此時此刻,卻是直接接觸隱藏在人性深處的惡意,剝離了一切善念的、毫不掩飾的嫉妒、仇恨、自私、貪戀……
那些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可以無視一切法律和道德的惡意,凝聚在一起向莫白撲面而來。
正常人都無法面對這種惡意,遇到這種惡意一般人會本能地選擇回避,莫白卻要“同化”它們。
她要接受這些惡意,要與它們為伍,要利用它們掀起狂瀾。
這對莫白的精神是一種摧殘。
這就好像是,你明知道它們是劊子手,卻還要迎合它們,融入它們中間,幫助它們,這要如何讓人忍受。
莫白其實沒有承受過惡意的摧殘。
成為超星時,高思雲和楊靈溪承受的惡意也曾試圖侵蝕莫白的靈魂,可她的精神壁壘太堅固了,這些惡意甚至無法觸及到莫白的思想,就被她鎮壓下去了。
隨後“淨土小鎮”的領域構成,領域再次保護了莫白的精神,讓她不受惡意影響。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面對超星們一直承受的惡意。
甚至比超星們遭遇的惡意還要可怕,沒有哪個超星願意去同化惡意,大家都是鎮壓。
而且莫白融入的還有“黃昏”多年來埋葬的負面情感,比單純的惡意更可怕。
莫白就好像直面了億萬個謝星沉毫不掩飾的惡意,這可怕的洪流幾l乎要擊潰她的靈魂。
還好莫白記得自己的使命,她強迫自己接受這些惡意,靠著意誌力來維持著自我。
可是她的自我在惡意的侵蝕下,漸漸地發生著轉變。
莫白不由自主地想道:“原來這就是人類最原始的惡意啊,原來我的靈魂中也有這些東西,原來人類是這樣一種罪惡的生物。
“擁有這種惡意的種族,有什麼值得守護的?”
想到這裡,莫白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她竟是不知不覺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她連忙改變自己的思路,不斷告訴自己,不要考慮現實世界、考慮人類這個種族的事情。人性是複雜的,以惡意來評判這麼複雜的種族沒有意義,這是以偏概全。
如果把人類有史以來的善意和善舉集合起來,同樣可以讓一個惡魔立地成佛,比這些惡意
還要多。
她沒資格評判人性,沒資格定義人類的存亡,她不需要考慮這麼複雜的事情,她隻要堅定自己的信念,完成任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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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莫白幾l乎潰散的精神振作了一點,她不斷回憶著自己的願望。
她不是為了人類,她的願望很小,她隻想給有能力戰勝惡意的怪物們一個獲得新生的機會。
她的精神狀態好了一點,但是惡意又離她遠去,不願被她同化。
莫白頭痛萬分,保持自我就無法同化惡意,同化惡意就會失去自我,這兩者似乎很難兩全。
當然,她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先舍棄自我,靠著執念與惡意一起製造惡意的浪潮,擊潰“終末之城”的領域,擊潰“黃昏”的理念,隨後就像剛才一樣,想起自己的願望,找回自我。
這很難,但如果隻有一擊,隻有一瞬間,她或許可以做到。
但是太冒險了。
如果小七還在她腦海中,能不斷提醒她,她或許還能做到。可是沒有人提醒,已經失去自我的她,要如何才能想起最初的願望?
莫白很快有了一個方案。
她和埋葬之湖的同化率已經達到50%左右,可以使用“環境優化”了。她可以先製定一個“遺忘願望的時間不超過2秒,超時會強製回歸意識”的規則,隨後用“環境排異”短暫地將她的心願排異出去。
等她利用埋葬之湖發動攻擊後,之前製定的規則就會生效,願望會重新回到她的意識中,幫助她找回自我。
這樣做風險也很大,但勝率提升了不少。
莫白是個想到就去做的人,隻要有五成的勝率,她就會放手去做。
她正準備製定規則時,卻聽到了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伴隨著湖水層層疊疊地傳遞到她的意識中:“與惡為伍,這就是你的大愛嗎?‘涅槃’。”
“‘黃昏’?”
莫白在水中睜開眼,視線穿過湖水,望向那血紅的夕陽。
“黃昏”渾厚的聲音由遠及近,恢弘浩蕩:“‘終末之城’內,無論是怪物還是玩家,身上都沒有惡意了。除了少數幾l個為我戰鬥的下屬,其餘人在進入‘終末之城’後,再也沒有做過惡事。
“你掀起惡意狂瀾,擊潰領域,席卷整個‘終末之城’,想過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莫白在做計劃時沒想過這件事,因為她知道不能想。
“黃昏”說出了答案:“惡意會侵入至每一個‘終末之城’的居民體內,他們被惡意支配,互相殘殺、吞噬,直到幾l個最強的怪物殺出重圍,建立新的領域,才會停下來。
“這個過程中,將有80%的居民死在這場爭鬥中。
“你可以說他們隻是怪物,可你的願望不也是給這些怪物一條生路嗎?
“親手折斷他們的羽翼,斷了他們的生路,隻為了對付一個我,這是你的大愛嗎?”
莫白沒有反駁“黃昏”的話,她置身於湖水之中,緩緩地下墜。
“黃昏”繼續道:“你可以說,這是必要的犧牲,等你成為究極玩家後,就會改變存活下來的怪物的命運。在這場戰爭中死去的生命,都是一些‘正確’。
“你說的沒錯,這也正是係統希望的。”
“係統希望的?”莫白終於開口。
“黃昏”的聲音沉重且悲傷:“‘涅槃’,我在‘黃昏博物館’做了錯誤的選擇,導致太多生命死去。
“他們身上的惡意雖然被我埋葬在這裡,但惡意與他們還是相連的,他們死去後,相應的惡意也消散了。
“這片湖泊的面積之前比你看到的還要大,在那上萬名怪物死去後,湖水褪去了不少。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主係統對於‘四方天’的戰鬥是樂見其成的。
“不管最後誰成為究極玩家,這場戰爭勢必會帶來無數怪物的死去,惡意隨著他們的死亡而消散。
“主係統一口氣清理掉這麼多惡意,無限世界又可以容納許多新生的惡意,這對維護世界秩序的主係統是件好事。”
莫白想起小七在新生後莫名知道了太多太多知識,突然明白,這不是她的力量讓小七偷來了很多知識,而是主係統給的。
小七依舊是那個智能小助手,隻不過是她的等級提升了,權限也隨之增加許多,主係統為小七開放了配得上超星的權限。
“主係統不是一直在阻止超星和四方天的誕生?”莫白問道。
“黃昏”道:“這並不衝突,不過是兩套方案罷了。
“四方天成型前,阻止祂的誕生,保護係統培養的工具們,也就是玩家。
“四方天成型後,利用祂們的力量清空惡意。
“無論是哪套方案,都會達成一個平衡。”
莫白清楚“黃昏”在動搖她的意誌,可她也知道,“黃昏”沒有說謊。
“黃昏”道:“若你堅持,就動手吧。我是‘黃昏’,是終結,我接受所有怪物的終結,也坦然接受我自己的。我會儘可能放棄抵抗,以換取更多怪物的存活。
“‘涅槃’,你能成為超星有你的優點,我相信你有保護他人的能力,請你儘可能阻止災難的發生,善待‘終末之城’的居民。”
莫白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黃昏”的誠意。
這一瞬間,身處埋葬之湖中的莫白終於想通了“黃昏”的策略。
“黃昏”的陽謀比她的還坦蕩。
莫白帶著杜衡和鐘研是為了防止“終末之城”怪物們的群攻,“黃昏”也是將計就計,沒有讓任何人傷害他們。
不僅如此,“黃昏”還放開“終末之城”讓他們參觀,為他們展現了一個不算美好,但很和平的世界。
此時此刻,莫白眼中的“終末之城”就是無辜的。
居民們沒有對莫白做任何事情,莫白卻要主動引發戰爭,傷害他們的生命。
他們明明已經放下惡意,選擇過心如死灰但平靜的生活,莫白卻要讓他們重新投
入惡意的懷抱,互相殘殺。
莫白若隻是個心狠手辣的怪物還好,可她偏偏是用愛意壓製住惡意的超星。
“黃昏”也是超星,祂清楚超星一旦做出這種事情,會產生自責和內疚。
一旦莫白開始否定自我,“黃昏”就可以趁機施展“埋葬自我”。
是的,從莫白下沉開始,“黃昏”就已經發動了能力。
祂的攻擊是那麼光明正大,將一切都攤開在莫白面前,交給她來選擇。
如果莫白真的足夠堅定,她堅信自己可以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能夠戰勝“埋葬自我”的能力,“黃昏”也不會抵抗的。
此時此刻,不斷下墜的莫白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們三個人都看到了血色夕陽,卻隻有杜衡的自我被埋葬了。
因為自責。
儘管莫白已經儘力開解杜衡了,但杜衡心中還是隱隱有自責。
自責喚醒了自我否定。
自我否定會生出這樣的想法:“我竟然是這種人,我為什麼如此罪惡,要是沒有我就好了,這個世界沒有我,其實也可以正常運轉。”
“黃昏”方才的話,還向莫白透露出這樣一個信息——
如果世界按照“黃昏”的模式運轉,惡意並不會爆發,不會波及到現實世界。
因為“黃昏”剛才說,怪物們和被埋葬的惡意相連,怪物死去,惡意也會消失。
如果“黃昏”成為究極玩家,祂會埋葬所有怪物的惡意,製定合理的壽命機製,讓怪物們有序死亡,惡意也會逐漸被清除。
世界會正常運轉下去,莫白推測的災難不會發生。
“黃昏”支配下的世界,除了快樂和希望,什麼都有。
莫白才是不被需要的那個。
她反抗隻會害死更多她想要保護的萌芽,她死去才會保住更多生命。
能夠埋葬自我的,隻有自己本身。
杜衡的自我是被那個自責的他親手埋葬的。
而現在,莫白在“黃昏”的能力影響下,也在不斷地埋葬自我。
她想要反抗,可是自責阻止了她的行動。
“你有信心做的比‘黃昏’好嗎?你甚至想要利用那麼多無辜的生命,這樣的你掌握了所有力量,真的能創造一個美好的世界嗎?”腦海中有個消沉的自我不斷地質問著莫白,否定著莫白。
她如一顆渺小的石子,靜靜地沉到湖底。
她想要飄起來,卻被“你不行的”“你沒辦法比祂做得好”“就這樣算了吧”的想法牢牢壓住。
她的眼睛直直地望著那輪夕陽,後背碰到了堅硬的地面,她徹底落入穀底。
消沉的意誌親手埋葬了她的自我。
這就是“黃昏”之力,這就是能夠埋葬惡意的終結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