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沉默的晚宴(1 / 1)

“希望被人找上門來的時候你還能這麼嘴硬。”係統語帶滄桑地說道。

“問題不大。”稚唯小聲嘀咕道,“我又沒有直接將羽絨服被的出現歸結到長公子頭上,隻是借勢。”

這點謊言一戳就破,然而此事對扶蘇名望有利,恐怕除了他本人以外,與他親厚的一派沒人想去戳破,甚至會推波助瀾;就算扶蘇主動澄清,基於他向來仁善的名聲,估計黔首們隻會當他謙虛謹慎。

況且,她受扶蘇教導識字一事,雖沒有大張旗鼓宣傳,但來往通過章老丈,從來都是大大方方沒有遮掩,能查到此事的勢力一查就知,她不算完全撒謊。

“可是,這對阿唯沒有影響嗎?”

係統問得懵懵懂懂,它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問,隻覺得若是被人把稚唯和扶蘇的關係擺在明面上,好似對稚唯有些不妥。

[影響的話,有,也沒有。]

稚唯想了想,這般答道。

[我是隨蒙恬軍隊來到鹹陽,蒙恬與扶蘇親近是眾所周知的事,所以嚴格意義上講,在大秦各方勢力中,我已經與長公子綁定了——起碼在外人面前是這樣的——那麼我會和長公子產生交集實屬正常。]

而所謂的‘教導’,其實隻是給了字帖,沒有彆的。

這點待遇稱不上厚重,隻是因為有一點點模糊不清的師徒情而特殊,但鑒於她的年齡在這裡……

稚唯不確定這個分寸是不是扶蘇故意為之,以至於讓那些探究之人也拿不準扶蘇對她的看重到底有多少,是否隻是基於蒙恬的關係做出的面子功夫。

然不可否認的是,於她而言,這種讓外人覺得“曖昧”“模糊”“拿不準”的關係卻是很好的保護。

換句話說,彆管目的是為了什麼,扶蘇都有意在庇佑她這個未成年人才。

稚唯就是意識到這一點,才冒險決定借勢、扯大旗,用長公子的名頭狐假虎威。

——那畢竟是隱形的儲君,稚唯可不會覺得能被秦始皇重視的長子扶蘇身上隻有“仁善”,她選擇借勢多少是有壓力的。

[總之,從大局上講,暴露我和長公子的關係並沒有影響。說有影響,那便是我個人的關係了。]

稚唯摸摸鼻尖,在心裡哀歎。

[我本來不想這麼早拆穿‘先生’就是公子扶蘇的。]

對方願意演,她樂意配合,再是彼此心知肚明,最後一層窗戶紙捅不捅破,到底還是不一樣。

係統聽同伴分析一大堆,知道她不會有事就放下心來,聞言敷衍道:“三卷字帖定期送來,還都是上好布帛,夏翁和夏媼都察覺到對方身份不同尋常了,阿唯你繼續演不演的,無所謂啦。”

稚唯:“……”

[也是。]稚唯望天,熟練推鍋道,[要是對方問起而我還沒想好解釋,那就說是章老丈無意間露出破綻好了。]

係統:“?”

係統:“章老丈和章媼碰上你真是遭罪了

。”

稚唯假裝什麼都沒聽見,喃喃著去夏媼房間:“都這個時辰了,得去看看韓阿母那邊進程如何。”

得知韓母的心結所在後,除了讓韓信多陪陪母親,稚唯還親自上門,請韓母來當縫製羽絨被服組的指導者和審查官,並特意指示,每件成品都要韓母細細查看,有不合格率太高的婦媼就當天辭退。

這項工作是稚唯精挑細選留給韓母的。

來乾針線活的婦媼們都是附近鄉民,相互之間基本都認識,審查工作容易得罪人,如果這個人選從她們之中挑,很容易造成鄉裡矛盾或是成品質量下降。

韓家初來乍到,跟鄉民們交情不深,大多數婦媼們不了解韓母的性情,會顧及韓母和她這個“東家”的關係,隻要韓母在最初樹立起威信,那既不會有體力上的勞累,也不會太費心力。

稚唯覺得外柔內剛的韓母能勝任審查工作,還能正好借用這個機會促進她和鄉民們的交流。

反倒是韓信,被她點醒之後對阿母過於小心翼翼,認為明明稚唯手上有很多輕鬆清閒的活計,為什麼非要把容易得罪人的事交給阿母?

兩人由此起了分歧。

稚唯沒跟他繼續吵,直接把選擇權交到韓母手中。

然後……

檢視完縫製小組工作的稚唯揣著手,步履平穩地走出家門,路過河邊時,語氣故作驚訝地問道:“哎呀,今日信阿兄怎麼還在看磨面呢?沒去跟鄖阿兄他們習武嗎?”

河岸邊,自行運轉的水轉磨旁,一個少年百無聊賴地拿著樹枝綁成的小掃帚,一點點將麥面掃進布袋裡,聽到小女子的聲音,身板頓時僵硬。

過了好半晌,他才轉頭看過來,腮邊微鼓,似是在不自覺地咬著牙,往日表情匱乏的臉上,氣惱和鬱悶之色一覽無遺。

稚唯忍笑著挪開眼神,直視前方道路,腳步不停,似是隨口感歎道:“真羨慕這裡的清閒啊,哪裡像我們,忙得都腳不沾地。還是韓阿母知道心疼兒子。”

被親阿母發配來看磨面的韓信:“……”

再次回想起那日他與稚唯二人起爭執,阿母得知原委後,一言不發看著他的平淡眼神,少年心裡彆扭極了。

恰在此時,仿佛得知他在想什麼,小女子的聲音從遠處悠悠飄過來:“真不知道某些人怎麼想的,跟自家人較什麼勁啊,低個頭能憋屈死啊。”

被指指點點的韓信:“……”

死死抓著小掃帚,手背崩起條條青筋,少年閉著眼深呼吸,努力壓製蹭蹭竄上的火氣,在將綁掃帚的樹枝逐個折斷後,一扭頭,拎著麥面布袋悶聲悶氣走了。

稚唯聽到動靜,偷偷向後瞅了眼。

同在看戲的係統:“走了走了!看方向……等等、他是要去你家啊阿唯!”

係統遲疑問道:“韓信該不會是去告狀吧?”

[是去接韓母下班吧。]

稚唯搖頭晃腦地唏噓。

[愛自己鬨彆扭的少年人哦……]

要不是方才看韓母偶爾出現心不在焉的狀態,她才不想摻和彆人的家事呢。

日行一善結束,稚唯拐了個彎到章家。

明日即新年,她已讓縫製組的婦媼們今日提早結束工作,回家準備祭祀之事,但大秦卻沒有過年放假一說,充當辦公之所的章家比平時還人來人往。

稚唯進門後先見到清掃前院的章媼,對方看著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啊,這就已經去過章三老家了嗎?章大母效率真高。

匆匆打招呼後,頂著章媼的複雜眼神,稚唯一溜煙來到章老丈的書房,書房門口有幾位鄉吏在等待,她順勢排隊,待前面的鄉吏陸續進去、出來,輪到她的時候,才抓緊時間請見。

是的,排隊、請見。

搞這麼正式是因為她此趟來確為公事。

“阿唯來了啊。”

章老丈抬頭見到小女子,嚴肅的表情不禁鬆快些許,招手讓她走到近前。

稚唯一看老者的神情,就知道章媼還沒來得及將她“借勢長公子”的事告訴給他,稚唯樂意如此,彎起笑容走過去,解釋道:“東程裡有戶人家的輪椅出了問題,大父一早就出門了,現下抽不開身,我來替他。”

因有好事,章老丈難得開玩笑道:“阿唯是能當家的小女子了。”

說完,老者也沒整什麼端肅正經的場面,將手邊卷起的布帛直接遞給稚唯,“來,看看。”

稚唯知道這是什麼,但打開布帛的瞬間,仍然產生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悵茫之情。

——大父的爵位終於落實下來!

這同時就意味著,夏家自此就打上了大秦的印記……完全是一家新秦民了。

些許的惆悵隨風而逝,稚唯轉眼就關注起爵位帛書的內容,略過一堆官方廢話,她掃視到最後的幾行字。

哦豁!是不更爵位!

大概是覺得小女子不懂爵位高低,章老仔細介紹幾句,讓稚唯回去複述給夏翁夏媼。

稚唯邊聽邊盤算能得到的爵位資產有多少。

二十級爵位分“士—比大夫—卿—侯”四階級,“不更”是士一階的最高級爵位,它的意思即為“不必服更”,也就是說,從這一級開始得爵者就不必再服更役。

除此之外,夏翁名下可以有四頃田、四“宅”的宅基地。

宅基地先不提,他們家沒那麼多人口,不用住太大的房子,但四頃田就是四百畝田地,與普通黔首們相比,可謂是相當富裕了!

如果四百畝全種山藥芋頭,到秋季夏家將有36000石左右的收獲。

先不看糧食種類是什麼,光這個數字拿出去就怪嚇人的。

稚唯喜滋滋收好帛書,聽到章老丈說“四頃田隻能有很少一部分是已開發的土地,剩餘的大部分田地恐怕需要夏家自己選址開荒”時,心情指數也沒有降低。

夏家是後來者,附近的良田肯定一早就被鄉民們開墾了,這都在稚唯的預料之中。

得知夏翁的爵位一定會在新年前下放,她前幾日就偷偷跟韓林提過,讓他抽空幫忙看看周圍哪裡適合開荒——哎,沒辦法,田地雖然是夏家的,但整個夏家沒人會種田,韓林雖然經商,但家有田地,比他們夏家可懂多了。

章老丈還有公務要忙,稚唯沒有久留,也怕老者等會兒知道“借勢長公子”的事會念叨她。

臨走時途徑前院,見章媼仍在前院清掃,稚唯直接繞著她走了半圈,悄悄從其背後離開。

係統哈哈笑道:“怎麼慫了啊阿唯?”

[這叫戰術性回避。]

稚唯先是胡說八道,後無奈歎息。

[明明是我做出的事,感覺章家翁媼壓力比我還大……還是先躲著點吧。]

不然她真怕忠誠可靠的老秦人會在幾番糾結後,強行帶著她去給公子扶蘇請罪。

——等等、章家翁媼應該,不能夠吧。

稚唯眼皮一跳,趕緊晃晃腦袋,甩去可怕的猜想。

但不管她怎麼戰術性回避,第二天的集體祭祀她躲不過去。

稚唯身為小女子沒什麼活動,一整天她做的就是慢悠悠跟隨在隊伍後面,看前面大小夥兒們扛著羊頭、豬頭等祭品,圍著鄉裡“遊行”一周,或者看一群少年穿著稀奇古怪的衣服,仿佛cospy一樣假扮成鬼怪精怪,另一群少年舉著桃木劍煞有其事地“刺殺”他們。

這些多少還有些玩鬨性質。

像正兒八經祭祀各種幫助農業豐收的神、路神、先祖等等,稚唯是參與不進去的,稍年輕一些的少年人都隻能排後頭靜靜站著,看前面長輩們肅容正色,對各種神靈或禱告、或祈求、或祝願。

等一切祭祀結束後,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才終於到喜聞樂見的分食酒肉環節。

夏翁排隊等著領肉,夏媼端著陶碗,以敏捷的身手從一眾大婦媼小媳婦之間搶到一口酒,回身就塞給稚唯。

“阿唯快喝!”

稚唯還沒看清碗底淺淺一層的酒液,先聞到花椒、側柏葉的味道。

話說之前鄉裡釀酒的時候,這椒柏酒還是她提議搞的,味道如何她最清楚不過,喝與不喝都無所謂。

但見夏媼殷殷期待和充滿慈愛的眼神,她還是仰起頭,一口悶了這經過神靈保佑的藥酒。

稚唯:“———”

稚唯崩住了表情,任由夏媼撫摸她的發頂,站在祭祀的夯土台基下說著對她的祝福之語。

待夏媼摩拳擦掌走出兩步要給夏翁和她繼續搶酒時,稚唯才哈哧哈哧吸了兩口涼氣。

媽耶!是她比例沒放對嗎?!

要不下次還是試試把花椒和側柏葉分開浸泡吧。

稚唯咬了咬舌尖,舌頭險些感覺不到牙齒的力度,她抓起荷包,快速摸出一塊方方正正的米糕,趁周圍人不注意一口塞進嘴裡。

不成想,她冷不丁一轉頭,就和韓信、章三老的小孫子對上眼。

三人:“……”

看看少年和幼童同樣浮著薄薄水霧的眼眸,稚唯默默又取出兩塊米糕。

在大人們熱火朝天分酒肉的場面後,三人鼓著腮幫子,努力用米香壓下口腔裡的麻苦味道。

“信阿兄,二獫,你們倆怎麼在一塊兒?”稚唯含含糊糊問道。

古人為避免孩童夭折,是不會太早給孩子取名的,章三老的小孫子才五歲,隻有一個“二獫”的小名叫著。

獫,是臉很長的狗。

稚唯初次聽到以為是“顯”,直到章三老得知公子扶蘇以“詩三百”教她習字,一時興起說起小孫子的名字,她才知道是“獫”。

這個字是章三老從《詩經?秦風》中擇出來的,充分體現了作為長輩一面覺得“賤名好養活”,一面想要給孫兒起個文化名的矛盾心態。

當時稚唯對著老者畫在黃土地上的抽象線條瞅了半天,才頓悟這應該是一種細犬,嗯,據說還是秦國的禦用獵犬。

叫“二獫”是因為二獫還有一個早夭的阿姊,出生六個月就遭逢寒凍,一場傷寒高熱後,沒了。

夭折嬰兒無法和家人葬在一起,連墳頭都沒有,章三老家給小孫子起二獫這個名字,是隱晦地把那位小女嬰一起包括了。

聽到稚唯的問話,韓信正困難地把米糕咽下去,二獫已經舔著嘴巴軟綿綿道:“阿父搶肉,阿母搶酒。”說到這兒,小兒還皺巴起臉來,顯然是回想起椒柏酒的味道,“大父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最後歎了口氣。

稚唯被他小大人的姿態逗笑了,連韓信的神情都放柔許多,他無奈道:“他阿母和我阿母在一塊,我就……”

稚唯順手又塞給二獫一塊米糕,對韓信未完的話表示聽懂了。

分酒肉的地方鬨哄哄的,不適合帶著孩子去,信少年就被委托重任——看孩子。

“心真大啊。”稚唯忍不住出聲感歎道。

前段時間鹹陽鬨出了人販子的事,各家各戶都把孩子看得很緊,章三老家對二獫當然是重視的,尤其是二獫傷寒剛好,需要多注意身體,但此時二獫的家人能把孩子交給韓信看顧,隻能是因為超級信任同裡人,才能乾出這種事。

另外……

“信阿兄跟鄉民們相處得不錯。”稚唯對此很難不驚訝。

韓信聞言低頭看了眼一手拉著他,一手捧著米糕正在小口吃著的小兒,神色有些微的茫然和無所適從,他遲疑道:“好像、是的吧。”

稚唯撲哧笑出聲來:“自信一點嘛,信阿兄。”

她倒是在短時間們回過味來了。

韓信對兵法武藝的喜愛,性格上的倔強執著,說不定很合老秦人的眼緣,即便韓信在某些方面青澀笨拙,不善言辭,但正因為他是少年人,反而能得到更大的寬容。

如果還有彆的理由……那便是因為韓家是孤兒寡母吧。

這可能是韓家母子的傷痛點,但在鄉民們眼裡卻代表著這戶人家沒有威懾力。

稚唯心思通明,沒讓韓

信繼續思考下去,不動聲色轉移話題問:“信阿兄,你和韓阿母晚上要不要一起過來吃飯?林阿兄和商隊,以及章家他們都在。”

嗯?這麼多人??_[(”少年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雖然現在已經不會再餓肚子,但早年的經曆讓韓信對乾飯沒有抵抗力,而且他現在已經有能力帶著口糧(劃去)禮物上門拜訪他人了。

韓信一想夏家熱熱鬨鬨,他和阿母兩人在家孤孤零零……阿母會不會覺得寂寞?

“好。”他沒想太多,點頭答應下來,過了幾息,忽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趕忙補充道,“阿母這幾天做了熏肉,可以一起吃。”

稚唯心道韓母教子成效顯著,她沒有拒絕,隻笑道:“少帶點。”

如今各家都不寬裕,上門做客若是會超過飯點,那一方自帶口糧,一方留飯是約定俗成的習慣,她要是特立獨行,恐怕以後就沒人好意思上她家了。

她給韓母開的工資不低,接受一點熏肉並不會讓韓家傷筋動骨,沒必要婉拒。

但稚唯怕韓母太實誠,眼珠一轉,對韓信囑咐道:“今晚吃飯是其次,還有正事要說,你們可彆帶太多東西。雖說祭祀之日大秦會放開限製,但聚眾餐飲到底是被秦律製止的,我們得低調點。”

“啊?”

韓信沒有係統學過秦律,平時隻聽章鄖等人在閒聊時無意說起一些,但很多律法條目連老秦人自己都隻一知半解,章鄖他們怎麼能教會韓信?

此時少年就被稚唯說得一愣一愣的,在小女子格外認真的注視下,他鄭重應道:“好,都聽你的。”

〈79〉

新年夜的晚上,夏家飄香四裡。

夏翁特意打造的三張大圓桌上,擺放著一圈美食。

有炸芋頭片、炸山藥片、炸小酥魚等炸貨;有清炒山藥、炒豆芽等素菜;有枸杞參雞湯、粉絲老鴨湯、紅燒肉(沒上糖色版本)、藤椒魚湯等葷菜;還有面餅、面條、韭菜雞蛋水餃等主食。

兩張副桌坐著商隊眾人;主桌上,圍圈坐著夏家三口人、韓林、章家四口人、韓家兩口人。

菜□□人,然而人們,在沉默著,沉默振聾發聵。

稚唯微笑著,在桌下戳戳自家大父。

夏翁清咳兩聲,舉起酒杯招呼著:“來來來,要不咱先喝一個!”

“……”無人應和。

夏翁默默放下杯盞。

稚唯笑容都快維持不住了,趕緊用胳膊肘碰碰自家大母。

夏媼清咳兩聲,舉箸招呼著:“來來來,都彆看了,快吃啊!”

“……”無人應和。

夏媼默默放下筷子。

稚唯閉閉眼,抬手捂住臉,使勁揉了揉笑得發酸的腮幫子,再放下手時,神色自若地撐著桌子起身,叫著大父大母離席,道:“還有一道菜,應該快好了,我們去看看。”

“啊對對對。”

夏翁夏媼附和著,離開的速度比女孫還要快。

稚唯:“……”

算了,還是給這群宕機的人們一些開機時間吧。

夏家三口人躲去廚房後。

飯桌上,章鄖茫然問身旁阿父:“阿唯不是說,要跟我們商量什麼暖冬計劃嗎?”

章老丈“啊”了一聲,僵著臉問身旁良人:“阿唯不是說要跟我們商量什麼暖冬計劃嗎?”

被父子發問的章媼正在頭腦風暴,撫著額頭恍惚道:“我已經老到記不清事了嗎?昨日阿唯有沒有說要請我們吃、吃飯來著?”

許多日不歸家,什麼也不知道,隻是被家人捎帶著來夏家的章邯挑眉,仔細打量著圓形案幾上的菜,若有所思道:“看來夏家阿妹又開發了新食譜。”

章鄖聞著香味本來都快繃不住了,聽到這話,欲蓋彌彰似的譴責道:“阿兄怎麼光想著吃食!”

章邯給了阿弟一個眼風,成功讓其縮起脖子,他冷嗬道:“你覺得做出新吃食很簡單嗎?”

他雖然待在將作少府,但因為一些職務交叉的緣故,沒少往少府跑。

月前秦王政剛剛歸來鹹陽,就因某些事大發雷霆,一口氣免了好多人的官職,下廷獄者不乏九卿。

聽聞似乎與鹹陽守衛有關……

眼看著波及範圍越來越廣,是長公子扶蘇先在廷議上力陳要害,主張在統一大業前,嚴抓首惡,寬恕被利用而不自知的一些人,而後這對父子又不知道私下聊了什麼,這才讓王上勉強平息怒火。

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後宮美人誕下死嬰,偏偏美人正好是趙國王族旁支,與在鹹陽鬨事的趙國舊貴族有些淵源。

隻能說事情太巧,容不得人不想多。

據說趙美人哭得死去活來,欲自戕以證清白,被楚夫人攔了下來,庇佑在自己的荷華宮中。

得,這拐著彎又牽扯上正負責追蹤調查趙國舊貴族的長公子。

章邯並不清楚具體詳情,鹹陽宮守衛森嚴,若非前朝後宮同時生亂,他也不能聽到一絲半點的風聲。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秦王政肯定食欲不佳、特彆不佳。

否則少府湯官等人不會圍著灶台愁眉苦臉。

少府令已經急得在跟同僚們通氣,暗中尋找新食譜,說不拘泥於身份,隻要是有他們都收。

章邯歸家前,他那位將一生奉獻給秦國的將作少府令上司還特意囑咐他,讓他到夏稚唯這裡多“轉轉”——做出驅蟲丸及刀削面等吃食的夏女醫住在建章鄉新安裡,這在三公九卿之間不是什麼秘密。

章邯將此事記在了心裡,卻是想著,若是夏家阿妹真有新食譜,即便他不能透露王上的事,那也不會私自偷學。

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開始行動呢,這歸家第一天……

章邯與自己跟前的粉絲老鴨湯面面相覷,陷入了無言中。

另一邊,韓母溫溫柔柔問著兒子:“信,你是不是有意誆騙阿母?”

韓信要冤死了,他低聲反複辯解道:“阿母,夏家

阿妹真是那麼說的,她說有正事要跟大家相談,不宜高調聚餐。”

韓母抬手,拍拍兒子的肩膀,語氣溫和道:我信你,也信阿唯。?_[(”

韓信剛鬆了口氣。

韓母柔聲細語道:“可阿唯心善,她定是不想讓我們破費才避重就輕,我兒,你怎麼連這都聽不出來?”

韓信:“……”

他阿母是在罵他笨嗎?是嗎?一定是吧。

韓信自閉。

韓林大概是全場最淡定的客人,畢竟夏家所用很多食材還是他的商隊跑去買來的。

……他隻是沒想到,那麼多食材,竟是做成了一餐。

韓林正滿心無奈著,商隊年紀最小的成員貓著腰碎步湊過來,糾結萬分征詢他的意見:“林阿兄,咱是吃還是不吃啊?”

韓林看出他和其他成員的忐忑,明白他們在擔心什麼。

往日就算夏子推犒勞商隊,都不會費心準備這麼多菜色——當然,也沒人會做——頂多就是準備大量的米面讓一群青壯敞開肚皮吃飽,連酒水都不要肖想。

現在主家提供一桌他們從未見過的美食,商隊成員很難不去忐忑這是不是最後的散夥飯。

“為什麼不吃?”韓林深知成員們的品性,沒有寬慰他們,而是直接道,“你們不吃,夏翁三口人吃不掉,難不成……倒了?”

商隊成員當即雙眼一瞪。

哈?倒了?!

那是什麼敗家行為啊!

韓林一語驚醒四座,眾人隻能按耐下不好意思。

若是雞鴨沒殺、菜沒下鍋之前還能阻攔,現在夏季都已經做好了,他們不吃那不就浪費了!

等稚唯和大父大母端著涮火鍋的鍋具、食材回來,很欣慰發現大家想通了。

“那咱們開吃?”稚唯笑盈盈道。

小鍋爐內的柴薪燒得正旺,等夏翁把鍋具往上一放,大骨湯的鍋底沒一會就重新翻滾開來,噴香撲鼻,惹得眾人齊咽口水。

夏媼端著盆,將方才撈出來的羊骨筒、雞鴨架、魚骨平分給在座的少年青年們:“這是用來熬湯的,上面肉不多,也沒怎麼有味了,你們再啃啃。”

章鄖抓著骨筒,忙不迭地點頭:“好香!”

稚唯正在涮羊肉,隨口對他道:“等下把骨頭敲碎了,吸裡面骨髓,那更香。”

絲毫沒注意其他人微微一滯的狀態。

商隊最小的成員也得了根骨頭,他最近正癡迷於學習,最愛聽有學識的人說話,眼下聽到主家阿妹的意思,下意識總結道:“要敲骨吸髓嗎?”

“?”稚唯嗆咳一聲,“……”

她想說不能這麼總結,又反應過來,現在普通黔首買肉、分肉,都認為越肥的肉越好,很少要骨頭,隻有貧寒之家會要,但他們不會廢那麼多柴薪去熬湯。

章鄖等人恐怕沒這麼吃過,也就沒有誕生“敲骨吸髓”的衍生意思。

稚唯頓了一下,自然地接下去道:“骨頭

熬湯對身體好,尤其是老者、小兒和體質弱者,能更好得抵抗疾病。”

韓信剛要咬斷骨頭,聞言停下動作,忽而聯想到二獫,那個不怕他冷臉、會拉著他手的小兒。

……算了,這個他都吃過了,總不能給人家剩骨頭。

明日提醒一下二獫家的人吧。

少年繼續“嘎吱”咬著骨筒,漫無目的地想著心事。

當夜的晚餐從涮羊肉開始,一桌子菜被掃蕩一空,連鍋底都沒剩下,或者說,因為羊肉和蔬菜種類不夠多,涮火鍋吃到最後主要還是在喝湯。

但人人左手一碗骨湯外,右手還有一杯綠豆湯。

小女醫捧著杯盞,慢條斯理勸說道:“哎呀,天氣乾燥,羊肉吃多了容易上火。來,大家共飲!”

於是敬酒的酒水成功替換成了綠豆湯。

趁著其他人互相祝福,章邯找到稚唯詢問他感興趣的新食材。

“晶瑩剔透、長條形狀、入口滑軟……邯阿兄是說粉絲吧?”稚唯指指他杯中的綠豆,“就是這個做的哦。”

章邯看看那又圓又小的菽,再回想那一點沒被吃剩下的、像長條湯餅似的……粉絲,忍不住驚訝稱奇。

而稚唯:“。”

長條湯餅?是說面條吧。

但她做的粉絲像、像面條???

就算她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模具,的確把粉絲做得粗了一點點……也不至於這麼形容吧!

“噗!”係統憋不住爆笑出聲,“可阿唯你那是億點點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