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我狐假虎威(1 / 1)

韓林能發覺到羽絨服被的商機,卻覺得稚唯並不是為如何售賣新商品才找他商談。

彆看他們一人好像關係親熱,實際他跟夏家小女子相處時間並不多,對她的了解多是從夏子推那裡得來,然而夏子推對自家猶女天然有愛護之心,從其口中常能聽到對稚唯的溢美之詞,有用的信息卻沒有透露多少。

自來到新安裡後,不管是出於對夏家三口人的關心,還是為了更好地安置商隊,韓林都有意無意在打聽夏家的事情,鄉民們見夏家與他親厚,對他戒心不大,但凡他問什麼都能得到答案。

從新農具、菽漿、醫術到人際關係……

整合信息後的韓林這才進一步了解到夏稚唯的品性:這個小女子要麼心念純善,不慕錢利,要麼對商業一竅不通,亦或是,兩者皆有。

於是此刻,韓林便直言問道:“阿唯並不是想要賣這羽絨服被吧?”

“我原本的確是不打算賣的。”

稚唯說著,將最初準備將羽絨服被用於那些快要凍死之人的想法和盤托出。

“這是善舉。”

韓林本是禮節性地泛泛稱讚一句,卻發現小女子細眉微蹙,似有困擾之意。

他稍一想,大概能猜到對方的糾結所在,不禁暗讚一聲,面上做出傾聽狀,接著問:“既然說是‘原本’,那想必阿唯現在的想法是變了。是什麼呢?”

稚唯抬眸看了青年一眼,無奈笑道:“林阿兄何必明知故問。”

韓林笑笑,有心引導心思通明的小女子思考,便鼓勵道:“阿唯說說看。”

稚唯沉思道:“我原本的想法……太天真了。”

見小女子雙眸清透,看向窗外的秋景,眼神微微放空,韓林沒有出聲打擾,聽她仿佛自言自語般碎碎念。

“羽絨服被的數量再多,也沒辦法將它們分給所有遭受寒凍的黔首,那麼該給誰、不給誰呢?冬日無能取暖的定是貧民,我若是白送衣被,他們如何能保得住?況且,羽絨服被成本不低,但保暖效果比好幾層粗布麻衣都要強,會不會有人故意作寒凍姿態,想要蒙騙衣被?另外,不是‘快要凍死’才叫危險,凍傷一樣可怕,一個饑寒交迫的士卒之家,和一個不事生產卻快要凍死的流民,怎麼選擇?”

這些問題光是想想就讓人頭大。

最初因為收集的家禽羽絨不夠多,稚唯覺得能做出一三十件衣被就很好了。

這個數量太少,都不一定能走出建章鄉,將它們分發給真正有需要的人並不難。

結果沒想到章媼太過給力,在她的統籌下,四鄰八鄉的羽絨都收集到新安裡,昨日稚唯粗粗一算,哪怕以韓母縫製的那兩件最厚實的羽絨服被為標準,她最終也能得到一百多件,若是把衣被做得稍稍薄一些,內裡不純用羽絨,摻雜一些破布頭、蘆花、羊毛等等,這個數量還能再翻一番。

——她被“羽絨”帶進了思維定勢,差點兒忘了羊毛,還是逛集市時才想起來。

現研究搓毛線、織羊毛衫肯定來不及,現在也不是薅羊毛的季節,集市商販那裡的毛毛都是羊咩咩們自然褪下的,也就是稚唯派人去得及時,否則這點“不值錢的臟毛”都留不下,但聊勝於無,至於清潔不乾淨……在防寒面前,腥膻臟汙不值一提。

一一百件羽絨服已然不是稚唯個人能掌控的量,如何讓它們物儘其用,在冬季到來時有效、及時地幫助到貧民,還不給他們帶去麻煩,需要耗費不少的人力和精力。

不是每個大秦的基層小吏都像章老丈一樣不辭辛勞,對管轄地有責任心,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態的人從來都不缺。

在韓林說“商隊會留在鹹陽”之前,稚唯一直在衡量時間成本。

分發衣被的事夏家自己能乾嗎?能,不能還可以依靠新安裡的鄉民,不過是欠人情或者花些錢。

但有這些時間和人手在,她分明還可以做些彆的、且效果不低於羽絨服被的事來幫助寒凍之人,順便完成限時任務。

在得知商隊會留駐鹹陽後,稚唯非常驚喜,她知道這些人會是她的助力,卻一時半會想不出完善的辦法解決分發羽絨服被的問題……

“所以這才急著拉林阿兄來商討嘛。”

稚唯果斷承認自己思慮不周,將困難扔給韓林。

她自知比起當前時代的精英們,她的能力優勢在某些學識層面,於統籌安排、後勤管理方面欠缺很多,也就不攬這瓷器活,反正有夏子推的關係,她對麻煩韓林沒有壓力。

而聽到小女子理直氣壯的話,青年啞然失笑。

誠如對方所說,解決這點事對久經商場的韓林確實不難,但他和夏子推相處久了,養成了走一步要得到三步利益的習慣,便沒有急著給稚唯答複,反而敏銳問起:“阿唯在冬季還有彆的安排嗎?”

“當然有!”

彆人主動乾活她怎麼能拒絕?!

稚唯精神一振,快速從木架上摸過一卷竹簡,對韓林詳細說起自己的冬日計劃。

〈77〉

轉眼已到元月,建章鄉忙忙碌碌開始準備新年祭祀,夏家小女子開始磨刀霍霍向祭祀之羊……的毛。

“羊頭不能剃毛。”

在小女子祈求的目光以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說下,保住兩顆完整的羊頭是此地鄉夫最後的倔強和底線。

章老丈無奈地道:“羊頭明日要擺在祭祀之所的嘛。”

好吧。

稚唯遺憾收起垂涎的眼神,遺憾收起特意讓大父幫忙磨過鋒刃的匕首。

章媼站在一邊,見自家良人忙不迭地將兩隻全身光溜溜、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羊牽走,有些哭笑不得,轉頭逗小女子:“祭祀後的酒肉按規定是要分給各家各戶的,阿唯想吃哪一塊?章大母先給你預留著。”

稚唯歪頭思考。

[切羊肉卷最常用哪一部分來著?]

係統匪夷所思,震驚控訴道:“你問我?我吃過涮羊肉嗎我?!阿唯你沒

有心!”

[咳咳咳。]

稚唯索性告訴章媼:“我和大父大母打算當天晚上涮羊肉吃,章大母看用哪塊肉就哪塊吧。”

“好。”已經熟知夏家是一日三餐的章媼一口答應下來,又提醒稚唯,“但阿唯,涮羊肉可不好吃哦。”

稚唯心道,就現在“白水煮肉塊”的所謂涮羊肉操作,它能好吃才怪呢。

她想了想,發出邀請道:“不如章大母你們明天晚上一起過來吧。”

一共兩頭羊,每家能分到的羊肉沒有多少,就是吃個吉利兆頭,還不如兩家合起來吃。

而且以當下的年景,黔首們都沒有過年要吃大餐吃美食的概念,要是到了晚上,單她夏家酒肉飄香久久不散,高朋滿座熱鬨非凡,那像什麼話。

但稚唯身為傳統種花人,對過新年有點小執著,讓她在那一天冷冷清清粗茶淡飯,那不可能。

所以……

嗯,隻好把鄉嗇夫一家拖下水了。

稚唯對章家默默說了聲“對不起”,沒提自家準備了多少吃食,隻邀請得更為熱情,還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林阿兄和商隊的人都會在,阿唯有些’暖冬‘的想法要對大家講,章翁如果能到場就再好不過了。”

章媼一聽,立馬答應下來:“等你章翁回來,我同他說。”

羽絨被服的效果經過章三老祖孫的親身體驗,已經得到了證實,如果稚唯還有彆的“暖冬”辦法,那將造福多少人?對此,章家翁媼舉雙手雙腳支持。

“對了,阿唯,關於羽絨被服的事……”

章媼說到一半,不由得遲疑起來,見小女子認真傾聽,她斟酌著言語,委婉地說道,“羽絨是從鄉裡鄉親手裡收去的,雖然當時給了新飼料製法以做交換,但也不是所有人家都養家禽、都能用得上飼料。如果收去的羽絨是你自己拿來用,那倒無妨;若是製成衣被送去貧寒之家,這怕是……”

世人皆有私心。

單個家庭能養多少隻家禽?羽絨帶給他們的效益不大,所以有人想收,他們很痛快就給了。

然而一旦羽絨服被的消息散出去,肯定會有人心裡不舒服或是心生抱怨。

這些人未必是冷心冷血不在意貧民,但冬日裡普通黔首的日子都不好過,他們也隻是凍不死而已,誰會嫌家裡保暖之物多呢?收羽絨的時候可沒有跟他們說是要拿去做什麼!

——章媼憂心的就是這個。

羽絨交易是錢貨兩訖,雙方自願,這種言論對阿唯公平嗎?不公平。

但要是收羽絨的地方是在他處也就算了,偏偏是在周邊鄉裡……

章媼作為一地鄉嗇夫的家屬,她太知道鄉裡宗族之間的那些破事了,每個鄉都是排外而向內的,經常出現內部一個言論發酵,很快就影響到整個裡、整個鄉的現象。

建章鄉有他章家在,有苗頭不對可以及時管控,但夏家還要在鹹陽生活,他們總不能一直不出建章鄉吧?

章媼很擔心未

來會冒出對阿唯不好的聲音,對一個小女子而言,要是名聲被摧毀了,做出再大的貢獻都難以正名。

稚唯聽完章媼的隱憂,在怔愣後,莞爾笑道:“真巧,林阿兄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呢。”

那日在藥房,韓林不光將後續的麻煩事總攬過去,也幫她分析了所思所想的不足之處,稚唯這才意識到,她一味的考慮如何對外分發羽絨服被,卻忽視了地域間的人情世故。

枉她還說韓信人情世故不行。

“沒事的,章大母,”稚唯寬慰操心的婦媼,“你所擔憂的都不會發生。”

章媼頭疼又疑惑,急聲道:“阿唯,你是不是還沒理解我的話?”說著又自責,“也怪我考慮不周,早知道就不在周圍鄉裡……”

“跟這個無關。”稚唯打斷她的自責,溫聲道,“我當初既然選擇收羽絨又不告知大家要做什麼,那總會有人對此有意見。”

不好的輿論總是具有傳染性,離她一裡遠和離她十裡遠,又有什麼區彆呢?

係統很關注同伴的心理健康,問:“阿唯你真的不在意?”

[在意什麼?]稚唯抑揚頓挫道,[我又不是隻乾這一次就收手,隨著我的名聲越傳越廣,這些非議早晚會進到我的耳朵裡。]

“……‘乾一次就收手’什麼的……”係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她自信,還是吐槽她用詞不當。

稚唯看看仍然滿腹心事的章媼,清咳兩聲,語氣輕而快地提示她道:“其實我已經為此做下準備……章大母實在不放心的話,就去章三老那邊轉轉、問問。”

章媼:“?”

不等對方追問,含糊其辭的稚唯飛快地告辭離開:“天色不早了,那阿唯先回家,明天晚上記得要來哦!”

此時日頭正盛,章媼:“……”

但小女子的言行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坐不住的章媼便當即決定去章三老家一探究竟,看看稚唯都做了什麼準備,若是還有哪裡讓稚唯的名聲存在隱患,早點解決為妙。

羽絨服被保暖的消息還沒完全傳出去,但鄉裡知道的人已經不少。

誰讓章三老現在都不拄拐杖了,天天坐在家中的院子裡,陪著羽絨被一起曬太陽,到了晚上,再把富有陽光氣息的被子仔細蓋在傷寒未愈的小孫子身上。

順帶一提,小孫子吃的中藥還是稚唯開的。

章媼忍不住想,現在夏家小女子怕是已經榮升為章三老家的貴客了吧,若是稚唯提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章三老一定不會拒絕。

“……您說什麼?”

章媼有些懷疑自己還沒睡醒,她茫然地問出第三遍,“您說感激……誰?什麼羽絨服被?”

章三老嫌棄地瞥了眼耳朵還不如他好使的後生,沒好氣地重複第三遍:“當然是感激長公子和小阿唯了啊!”

章媼:“……?”

她果然還是沒睡醒吧?

章三老可不知道章媼內心的呆滯,兀自嘮叨道:“哎呀,沒想到小阿唯

竟然能得扶蘇公子青眼。也多虧扶蘇公子的教導,讓阿唯小小年紀就知道憐惜貧弱,公子不過隨口指點,她就能用賤物做出這羽絨被服。你瞅瞅,這被子多軟和!”

老者說著還用拐杖把章媼往旁邊使勁撥了撥,避免她的影子擋住羽絨被曬太陽,看著羽絨被笑成一朵秋菊:我的小孫子呦,往被窩裡一鑽,那都不想出來嘍!⊿_[(”

被撥得一個踉蹌的章媼:“!”

婦媼腿軟地扶著晾衣杆,內心非常崩潰。

這事,長公子他知道嗎???

〈78〉

係統又急又想笑:“阿唯,你碰瓷公子扶蘇,人家知道嗎?”

稚唯對此的回答是扒拉出三卷內容不重樣的字帖,發出三連問。

[我是不是得扶蘇公子青眼?]

係統看著三卷字帖沒法違心說不是。

[我是不是接受了扶蘇公子的教導?]

係統看著稚唯十卷竹簡的練習大字沒法違心說不是。

稚唯指著字帖。

[這上面全是反映黔首們困苦生活的,他是不是教導我要具有仁善之心,憐貧惜弱?]

係統想想扶蘇的性格,再看看字帖內容,沒法違心說不是。

稚唯最後道:[身為長公子,理應日理萬機,他對我是不是隻是‘隨口指點’?]

係統噎住:“是。”

[所以我哪裡說錯了?]

稚唯理不直氣也壯。

[章三老自己誤會關我什麼事。]

係統:“……你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