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公輸家後人(1 / 1)

她什麼時候這般口出暴言過啊?!

稚唯頭腦風暴,愣是想不起來自己暴言的經過和細節。

在回憶的這點時間裡,她和夏媼已經趕到了河岸邊,一打眼就先看到兩個陌生人。

仿佛夏翁和章邯的對照組似的,兩個陌生人也是長者和青年的組合。

隻是長者不“老”,青年不“青”。

稚唯忍不住頻頻掃視著他們。

聽聲音,長者應該就是夏翁口中的“公輸子”,可他言語輕快,滿面笑容,渾身散發著一股狂放不羈的氣質,也因此,雖然自稱“老兄”,且臉上皺紋留有歲月的痕跡,但看起來卻比夏翁年輕得多。

青年則是老成持重,任公輸子怎麼跟夏翁玩笑,一直是板著臉、頗為端肅的模樣,似乎是習慣了長者的這幅作態。

在稚唯觀察的期間,公輸子依然沒有停下“輸出”。

“夏老弟,你何必如此斤斤計較,老兄隻是好奇你們要做的物件,讓我看一眼,說不定還能幫上你的忙呢?”

“你趕緊走!”夏翁嗤笑出聲,斷然拒絕道,“誰信你的鬼話!”

公輸子頓了一下,倒也不生氣,反而真誠地道:“夏老弟,老兄我保證,這次絕對不給你拆得稀巴爛……”

夏翁霎時間火冒三丈,怒目而視,低吼一聲,斥道:“哈!你還敢提?!”

稚唯撫額,見章邯非常給力地拉住夏翁,沒讓他衝過去動手揍人,便先不湊近過去,而是問夏媼。

“大母知不知道這位……應當是公輸家後人?他跟大父是怎麼認識的?”

稚唯出口還是問得委婉了,她其實是想知道二人是如何結仇的。

夏媼自然明白女孫的意思,聞言卻情不自禁露出複雜的眼神,看著稚唯。

稚唯:“?”

她睜大眼,意外地問:“難不成此事還跟我有關?”

夏媼輕咳一聲,說起久遠的故事:“那時候阿唯還很小呢。你大父受雇去彆的縣城給某家做工,當時得了一塊好木料,便想給你做個玩具。”

“誰成想當時公輸子也在那個縣城,還好巧不巧碰到了你大父,又那麼巧合地看到了那個玩具。”

婦媼說著說著,表情開始變得忍俊不禁。

稚唯想到方才公輸子的”真誠“發言,眼神微妙地問出重點:“公輸子把玩具拆了個稀巴爛?”

“不光如此。”夏媼瞄了眼還在爭吵的兩個人,好笑地道,“公輸子將那玩具批得一文不值,卻在拆掉後,轉手做了個更好的送給你大父。”

稚唯:“……”

啊這,難怪夏翁會氣到現在,此事怕會被他記仇一輩子。

“可是以大父的手藝,就算對方是公輸家後人,也不應當如此貶低……”

稚唯正疑惑著,心想,公輸家的人不至於小氣到看見個墨家弟子就上前結仇吧?而且還是為了一個玩具。

這說出去得多掉

價啊。

但她忽然想到公輸派最擅長的技術,聲音猛地刹住。

等等、不對勁。

是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玩具。

什麼玩具能吸引到公輸子?

稚唯越是想下去,面色越是古怪,甚至自言自語出聲:“難不成是那張弩——”

最後的字音隻輕輕冒出嘴巴,就被她自己強行咽回肚子裡。

對疑惑看向她的夏媼微微搖頭,稚唯沒有再說下去,一臉平靜地轉開話題。

她自言自語的音量很小,這邊是空曠地帶,不至於被人偷聽到,但小心些總也不是壞事。

隻是記起夏媼口中的“玩具”,稚唯心裡卻不如面上平靜。

[真要命。誰家把防身的弩機當作孩童的玩具啊?!]

係統好奇地問:“弩機?阿唯之前怎麼沒想起來?”

稚唯崩潰地解釋道。

[那是把可以手持的連發弩機,是夏翁送給喜歡往山上跑的‘癡女孫’防身所用,規格非常小巧,威力也不大,就是用來嚇唬嚇唬人的東西,前年就被壓箱底了——不提醒我,我根本想不起來這件事啊!]

係統沒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懵然問道:“你都說了小巧、威力不大,那跟玩具不就差不多嗎?你慌什麼?”

[我沒慌……好吧,我有點慌。我隻是在想怎麼處理它……你知道現在大秦的弩機長什麼樣嗎?]

稚唯雙目無神地望天,不用係統回答,緊接著就道:[你不知道。我這麼說吧,相傳,連發手/弩乃諸葛武侯的發明,所以也叫‘諸葛弩’。]

係統震驚:“啊?諸葛孔明?三國?這麼久遠?”

[你這下懂我的意思了吧?]

稚唯不由得歎氣。

[我在蒙恬的軍營裡見過弩,他們現在用的‘連弩’,發射的是連有繩索的箭矢,跟真正的‘連弩’不是一個東西。

我忘了諸葛連弩是一次同時發射數支箭矢,還是先後連續發射數支箭矢……

被夏家壓在箱底的是連續發射的類型,它再是看起來像個玩具,也逃不過它是軍事造物的本質。

這個東西藏在我家,你說要是讓章翁他們知道……]

稚唯使勁磨牙,哪怕夏翁是墨家子弟,她也還是要吐槽。

[公輸家和墨家是要鬨哪樣?!]

如果連弩是現在才製造出來的,稚唯有的是妥帖辦法將其交給統一後的大秦,最好是拿它用來對付匈奴。

但要是讓蒙恬的情報機構查到,連弩早就被發明出來,是公輸家和墨家一直在隱瞞,不管這隱瞞是刻意還是無意……

[你猜秦王政和大秦朝臣會怎麼做?]稚唯幽幽地問。

係統也幽幽地答:“我猜,公輸後人和墨家傳人,以及兩家所有的技術人才,都會被大秦官府強製征用。”

那就是硬給官做、不做還不行的節奏。

控技術倒還在其次,主要還是為了防止兩家有異心,或者被

彆的勢力所掌握,

係統先建議後安慰道:“要不把那連弩毀了?說不定你們搬家的時候,夏媼就已經把它扔了呢?”

[大母不會扔屬於我的東西。而且,毀了它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係統天真地道:“銷毀掉以後,不就沒人知道了嗎?阿唯不是也一直瞞著馬鐙三件套呢。”

[已出現的東西和未出現的東西,那能一樣嗎?]

稚唯看向岸邊吵架的兩位老者,有些無語。

[況且連弩的發明者又不是我,我費勁兒瞞著有什麼用啊?]

得公輸子有這個意識才行啊。

鬼知道他這些年有沒有把連弩的存在透露給夏翁以外的人呢?

蒙恬能在七國還未統一的情況下,把夏子推是“南洋商人”的實情扒出來,雖說此事有她這個不安定因素在……

但以公輸子這張揚的個性,調查他的往事對高度集權後的大秦無非隻是時間問題。

係統聽完稚唯的話,看看跟頑童似的公輸家後人,立馬轉口道:“那我覺得指望他,嗯,不太行。”

[哈、哈。]

難題放到跟前又無法逃避,稚唯調整心態,自我調侃道:

[不過大秦官府真要強征兩家傳人,那還是墨家更倒黴一點。]

畢竟墨家有钜子這樣的領頭者,哪怕墨家現在分成三個派彆,隻要钜子發話,名以上就能號令所有墨家弟子。

說大秦君臣不為之心動,係統都不信。

係統:“……?”

小小捉弄一下係統,稚唯趁它沒反應過來,中斷和它的交流,改為跟夏媼通氣。

“大母,我們得把公輸子留下來。”

怎麼這麼突然?為什麼?

夏媼想問原因,但見女孫嚴肅而諱莫如深的態度,她暫且壓下疑惑,警惕地巡視周圍,小聲道,“這裡是秦人的地盤,不太好辦,大母隻能試試。”

稚唯:“……?”

“等等、大母,”她趕緊拉住蠢蠢欲動的夏媼,哭笑不得道,“我的意思是,暫且將公輸子留在新安裡做客。”

很感動大母支持她一切行為的做法,但她並不是要“留下”公輸子的性命啊!

夏媼“哦”了一聲,身體鬆弛下來,隨意道:“留他還不簡單?你不是讓你大父研究什麼水碓嗎?”

稚唯深以為然,點頭道:“我也是打算用這個理由。”

說完便走上前去,跟夏翁打過招呼,假裝不知緣由,詢問公輸子二人的身份。

“大父不是在和邯阿兄試做水碓嗎?這兩位是?”

夏翁張了張口,卻被公輸子搶先接過話去,饒有興致地問:“小女子是夏老弟的女孫?水碓是何物?”

不等稚唯回答,他指指仍在河裡運轉的水車,和被章邯、夏翁搬到河邊的踏碓,敏銳地抓住要點:“可是要把這兩個物件結合起來?”

夏翁暴躁地回懟:“關你什麼事?你

們師徒沒事就趕緊走!小心天黑後讓遊徼把你們抓到官府去!”

遊徼是鄉裡的警衛隊長,負責抓盜賊,維護當地治安。

天黑以後,各“裡”要關閉閭門,若無人收留公輸子師徒,證明他們是良民,哪怕師徒二人隨身攜帶著“傳”“驗”,也會被當作可疑人員拿下,最輕也是被趕出“裡”,接著是鄉……然後一路被趕出鹹陽。

露宿野外可不是什麼安全的事。

夏翁拉住身旁的章邯,警告道:“告訴你,這小子的阿父就是此地鄉嗇夫,你們想蒙混過關,沒門!”

無辜被攪進戰局裡的章邯:“……”

他嘴角一抽,配合夏翁,簡言道:“阿父和遊徼亦是職責所在。二位還是儘快離開,去找館舍住宿吧。”

公輸子擺手笑道:“無妨無妨,我知道夏老弟心軟,彆人不收留我們,他也肯定會收留的。”

夏翁冷嗬一聲:“我收留……”個屁。

但話未說完,就被小女子的聲音打斷:“那是一定的!”

夏翁:“???”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女孫,不相信以她的聰慧,看不出他跟公輸子合不來。

稚唯假裝沒看見自家大父控訴、委屈的眼神,笑意盈盈道:“我大父人可好可好了,既然你們是遠方而來的舊識,他一定會讓你們留宿的。”

人可好可好的夏翁:“………………”

聽不到下文,稚唯微笑著回頭問:“是吧,大父?”

“……”半晌,夏翁終是硬憋出一個單音,“嗯。”

公輸師徒聞言,不禁重新打量起本不起眼的小女子。

“還是小女子心善啊。”

公輸子笑得頗具深意,見夏老弟機敏地把人擋在身後,暗含警告地瞪他,笑容更是不加掩飾。

面容老成的青年見狀,無聲歎一口氣,主動踏出一步,替失禮的師父拱手致謝:“鄧芒在此和師父,多謝夏家翁孫。”

稚唯拉著夏翁回禮,對大父的彆扭暗覺有趣。

她倒不是非要委屈夏翁。

春秋戰國時期禮樂崩壞,指的是各諸侯國拋棄周禮,爭霸天下,社會將要形成新的秩序規則,並不是指禮儀崩塌不在。

當下稱呼中能被冠以“子”的,無不是受人尊敬的學者或某一領域的傑出人物,比如孔子、墨子、荀子。

彆看夏翁表現得氣怒暴躁,但既然他稱對方為公輸“子”,顯然是打心眼裡認可對方的實力配得上公輸家的名號。

在稚唯看來,兩個老者的吵架更像是損友之間的鬥嘴——夏翁真碰上厭惡的敵人不會是這麼不冷靜的狀態。

單憑這一條,稚唯就不可能放走公輸師徒,哪怕留不下人,彼此結個善緣也好。

彆說大秦君臣了,她也著實很眼熱公輸家的機關術啊!

係統不忍直視:“阿唯你收斂一下火熱的眼神,薅羊毛是不是很上癮?”

[那必須的。沒有逮著單個

人薅是我最後的善良。]

仗著自己年幼,且公輸子對新器物似乎格外充滿興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稚唯仰著頭,大膽詢問道:“大父和邯阿兄想要利用河流的自然之力,來推動踏碓、石碾、石磨等農具。不知長者可有見教?”

夏翁和章邯同時靈光一閃,是了,石碾也是可以的。

而公輸師徒對視一眼,名為鄧芒的青年率先道:“想要掌控自然之力,不愧為墨家,何等狂妄。”

聽不出對方是讚揚還是諷刺,稚唯毫不畏懼,回道:“可事實證明這是可行的,不是嗎?”

公輸師徒無言以對。

確實,水車現在就在河裡擺著呢。

若非路過建章鄉時親眼所見,他們又怎麼會不受控製地停下腳步,一路問詢“何人所做”,然後被吸引至此。

不管這番話從一個小女子嘴裡清晰明了又大無畏地說出來……

公輸子收斂起些輕率的笑容,對稚唯的問題認真回道:“見教談不上,但若是想實現你……大父的想法,直接引動河水之力很困難,少不了要在這水車上加置機括,以作中轉。”

公輸大家話語中間的停頓意味深長,然而稚唯並不在意,將青年的探究目光一並忽視,揪著夏翁的衣袖,緊張而靦腆地試探問道:“那,不知長者可否教我們如何加置機括?”

“這個嘛……”

稚唯不等拿捏姿態的公輸子說完,轉頭對夏翁和章邯揚起笑臉,開懷道:“大父和邯阿兄不必憂心,有公輸先生和鄧阿兄的幫助,水碓什麼的,肯定很快就能做出來,到時候鄉民們、甚至更多黔首們,就不必像如今這般勞苦了!”

公輸師徒:“?”

夏翁挑眉,捋著胡子不停點頭,舒心笑道:“我女孫說得對,此等利國利民的大好事,相信也不會有人舍得拒絕。”

章邯則是當即恭敬地行以大禮,深深躬腰,鄭重請求道:“邯以卑微之身,慚忝新安裡鄉民及天下黔首,還請公輸前輩不吝賜教。”

公輸師徒:“???”

稚唯又看向夏媼,甜笑道:“大母,今日各位長者、阿兄必然辛苦,我們去為他們準備餐食吧?”

夏媼聞弦歌而知雅意,提議道:“就用新做出來的菽漿和菽團可好?”

稚唯重重點頭,故作小兒垂涎之態,歡快道:“那自然好,沒想到菽做出來的美食那樣香醇留齒、軟嫩可口。而且這還是章家隕阿兄所創,彆的地方都吃不到呢。”

從來沒經曆過道德綁架加福利待遇而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公輸師徒:“………………”

當真是。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呢。

“利國利民”“幫扶黔首”的高帽子扣下來,再有章邯當面謙遜請教,公輸師徒還能怎麼辦?

隻能捋起袖子認命乾活。

沒事,他們本來對改造水車就有興趣,這也算是得償所願……吧?

公輸師徒如此安慰自己。

〈61〉

稚唯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翻找那架小型連弩,並對不明所以的夏媼講解此事的嚴重性。

雖然她大父大母在多數時間都很冷靜,甚至背負著“韓國貴族後裔”的秘密不想讓她知道,但真論起對大秦的了解,或許他們都不如她。

聽完稚唯的解釋,夏媼擺弄著那架沒有得到養護而已經陳舊得不成樣子的連弩,皺眉道:“這東西真能引起秦人的忌憚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稚唯並不意外夏媼的輕視。

所有的發明創造在弱小、萌芽時期,可能都會面臨這個問題。

就像火藥,最初也因為威力不大而不受重視,進而得不到官方支持,研究改進的過程就變得非常漫長。

她這隻連弩的傷害性很小,在夏媼看來確實如同玩具一般,或許拿出去,一些秦人也會這麼認為。

但稚唯覺得這其中一定不包括某些軍事家和政治怪物。

“不管怎麼樣,”稚唯決心道,“這東西必須先妥善處理掉。”

得虧現在還不是秦始皇回收天下兵器的時候,否則趕上被秦吏挨家挨戶搜查,那才是真的不好辦。

“東西好處理,”夏媼手上稍微一使勁,木質的連弩機身就幾l近崩裂,“公輸子那裡要怎麼說呢?”

“讓大父晚些時候跟他聊吧。”

搞技術的人在某些時候都比較單純而敏銳,公輸子曾經見識過夏翁的手藝,對他的創造理念有所了解,如今再親眼見過水車……

恐怕對方已經察覺到除了夏翁之外,藏在水車製作背後的影子另有其人,並隱約懷疑是她。

但還是那句話,他拿不出證據。

稚唯暫時不準備暴露自己。

在面對大秦官府的問題上,墨家與公輸家面臨同樣的現狀,夏翁身為墨家子弟,由他出面提醒公輸子再好不過。

夏媼倒是好奇問女孫:“阿唯不想把連弩交給秦國嗎?”

“現在不行。”稚唯示意東方,“也不需要。”

秦國的下一目標就隻剩下齊國,據曆史記載,齊王最後會投降,齊地黔首基本沒受戰爭之苦。

“而且我又不是秦人。”稚唯小聲道。

所有國家的黔首在她眼裡都一個樣,在這場兼並戰爭裡,她已經在醫學方面幫了秦國,軍事方面她就不是很想乾涉。

夏媼倒是覺得無所謂:“秦國大勢所趨,單單一個連弩的出現,並不會影響戰局。”

潛台詞就是,齊國早晚會敗。

稚唯接道:“既然如此,那就更不用著急拿出連弩了。”

夏媼想了想,忽而笑著說出女孫的心思,道:“多一種殺傷力武器,就會有更多人受傷的可能,這對整體戰局當然不會有影響,但對那個受傷的人來說,就是百分百的痛苦。阿唯是這樣想的嗎?”

稚唯無奈道:“大母,我是那麼善心泛濫的人嗎?”

“會為他人受傷而動搖、憂慮是好的本性,如何稱得上是泛濫?”

對自家女孫開了十八倍濾鏡的夏媼堅定否決道。

“好。”稚唯不爭論這個話題,歎氣問,“今晚吃什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夏媼玩笑著反問道:“不是你來做嗎?大母又不了解豆腐。”

稚唯:“……也行。”

既是犒勞大家,那必然要做得豐盛些,但條件有限,稚唯不用考慮太多就定下菜品。

“豆腐燉魚湯、清炒豆芽、煎豆腐、小蔥拌豆腐,山藥小米粥,然後再燉個芋頭雞湯?家裡還有鹵味。再不夠就吃豆花、喝豆漿吧。”

“這還真是豆腐宴。”夏媼感歎道。

臨時打獵時間不夠,雞、魚可以和鄉民置換,豆製品就從章家拿。

夏媼帶著粟米出門,順帶邀請章家人來吃飯;稚唯在家燒水、割豆芽菜,處理山藥和芋頭。

等章媼跟著夏媼回來幫忙,晚飯準備起來就更加迅速。

隻是她們再快也沒有人來得快。

見原本在河岸邊的四人,連同章家父子一並到來,稚唯眨眼問:“總不會是急著來吃飯吧?”

“那當然不是啦。”章鄖解釋道。

水車本體沉重,前段時間剛把它安置好,廢了鄉民們不少力氣,且它的運轉關乎著農田的灌溉,現在最好彆輕易挪動它。

恰好此前在做水車時,為了確保一次成功,夏翁曾經先試製過一架小型的,如今還擺在夏家院子裡,與實體的水車是等比例大小。

“改造四人組”就先根據水車和踏碓等農具的實物,構思整體架構,畫下設計圖,等到實踐這一步,再回到夏家用小水車做實驗,看哪種設計可行。

章鄖對稚唯偷偷摸摸道:“阿父對此很是關心,好不容易處理完公務,擱下刀筆就往河邊跑。”

稚唯往雞湯裡撒了幾l顆枸杞,笑他:“那隕阿兄呢?”

章鄖嘿嘿笑:“磨了一天菽漿,也該讓我歇歇。所以我就和阿父一起過來了。”

一時間,夏家可謂是極其熱鬨。

前院裡,刨木頭的動靜混雜著夏翁和公輸子為設計方案的爭執聲,以及章老丈和兩個青年勸說聲,不絕於耳。

後廚裡,兩位婦媼交流著做菜心得,互相學習,間或吐槽自家良人。

稚唯和章鄖是哪邊都加入不進去,隻能圍著鍋灶……

“試菜。”

稚唯看著魚湯,說得臉不紅心不跳,還詢問章鄖的意見:“你們家能吃辣嗎?”

“辣?”

“茱萸嘗過嗎?”

“哦~能吃。”

稚唯躍躍欲試道:“我這裡有比茱萸還夠味的藤椒,是小叔父從蜀地得來的,不如我們放點嘗嘗?”

“又是蜀地?”章鄖還記得今日稚唯所說,蹲鴟在蜀地長勢喜人。

“那確實是個好地方。”稚唯笑笑沒有多說,將魚湯分成兩份,往其中一份裡加進藤椒繼續熬,惋惜道,“放晚了,不正宗,但應該不會難吃。”

章鄖

對做菜一竅不通,也聽不明白稚唯的話?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隻當這是夏媼教的,還誇稚唯心靈手巧。

“原來菽塊是這麼吃。”他稀奇地看著湯裡翻滾的“白玉”。

“不止是這樣。”稚唯讓章鄖去找兩位婦媼,“大母那裡還有煎的和涼拌的。”

[豆漿是菽漿,豆花是菽團,豆腐是菽塊、菽片——章家人取名真的好樸實。]

係統促狹道:“我想知道,以後‘豆乾’‘豆皮’他們要怎麼取名?”

等幾l道湯菜做好,前院終於吵完、啊不是,是終於定下終稿並做出實物了。

眼見著一桶水澆下去,小水車轉動後,成功帶動小踏碓工作,眾人齊齊呼出聲。

章老丈很激動,恨不得當天就把大水車改造成功,但望望暗下來的天色,再聞著院中揮之不去的雞魚飯味,他使勁按耐住高興。

“夏兄和公輸兄你們都是功臣。明日我便上報官府,爭取儘快將所有水車改好。”

“章翁莫急。”稚唯緩聲勸阻道,“當下隻是水碓製作出來,還有水磨、水碾……而且一架水車大概隻能帶動一種農具,整條河流兩岸的水車具體要如何分配,還需細細商議才是。”

想到還有其他農具也能這麼改造,章老丈雙拳一握,看著夏翁和公輸師徒的眼神愈發炙熱。

但小女子的話終是讓他冷靜下來。

如果說田地是黔首的命,那水就是黔首的血。

哪怕是律法嚴苛如大秦,仍然不乏有人為了爭奪水源大打出手、鬨出人命,甚至引發兩個、三個村莊之間的集體乾仗。

水車起到的遠程灌溉作用雖然能緩解農田對水的渴求,但在乾旱時候依舊無法完全抵禦風險。

現在又加上水碓等造物……

章老丈登時心頭一緊。

不患寡而患不均。

彆的地方他管不著,但若是建章鄉內部協商不好,會嚴重影響到鄉民們之間的感情,這是他絕對不允許存在的事!

想到這兒,章老丈飯都不想吃了,急著要回去翻看河流圖。

眾人趕緊聯合勸留。

當然這裡面不包括公輸師徒,他們對此地沒有感情,隻對機關有興趣。

隻是鄧芒還維持著禮儀,端坐在席間,等待大家一起吃飯;而公輸子已經毫不客氣開始動箸了。

鄧芒目露無奈,知道沒用,但還是悄聲提醒:“師父,你很餓嗎?”

“廢話,又是做工又是吵嘴,餓死乃公了……”

公輸子嘟囔著,複又覺得口渴,當下放下箸,改為端碗。

等稀裡呼嚕一口喝掉稚唯給大家單獨盛出來的雞湯,這才後知後覺驚奇道:“咦,怎麼喝著有點甜?”

“放了幾l顆枸杞子的緣故。”稚唯也是沒有圍著勸說章老丈的人之一,聞言解答道。

她對有本事但性情不羈的公輸子還挺有好感的,主動問:“餐前喝湯對身體好,長者要再來一碗嗎?”

公輸子

哈哈笑著把碗向前一遞,親切地道:“那就有勞阿唯!”

“師父,還未相熟,不要隨便稱呼小女子閨名……”

公輸子充耳不聞,甚則提要求道:“老夫這次想喝魚湯。”

“……”鄧芒木著臉坐在旁邊。

“可以。”稚唯忍笑接過碗,特意盛了碗藤椒魚湯。

問就是直覺對方會喜歡。

果然,公輸子咕嚕一口,頓時“嘶”了一聲,感受著舌尖上泛起的鮮、麻、香,他大聲讚道:“彩!”

這中氣十足的一聲瞬間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包括一門心思給自己加班的章老丈。

鄧芒深深歎氣,熟練地按住案幾l,正要起身致歉。

稚唯卻先道:“長者喜歡再好不過。”隨後自然而然地忽略章老丈要離開的想法,招呼道:“各位,湯涼後就不好喝了。大家都是熟人,此間不講虛禮,不如咱們邊吃邊聊如何?”

從第一次見面,章老丈穿著麻衣布履出來迎客,稚唯就知道這位老者渾不在意彆人的目光,對自己認定的事非常執著。

她便沒急著勸說對方,而是補道:“正好用菽塊做了很多吃食,等咱們嘗過之後,以後也好向鄉民們說起。”

此話一出,章老丈肉眼可見變得遲疑了。

稚唯的意思很明確。

你要給彆人推廣一種東西,說它“好”,那總得先自己了解它,不然平白無故說一通虛的,卻說不出具體哪裡好,誰會相信呢?

章鄖趕緊趁熱打鐵,賣可憐道:“阿父,我和阿兄忙了一天,都餓了。況且阿母也在這兒……”

收到信號的章媼“溫柔體貼”地道:“良人要回就自己回去吧,我跟兒吃完再回。”

獨自回家就意味著會餓肚子的章老丈:“……”默默收回要離開的步子。

眾人終於是能坐下來吃飯,重新恢複其樂融融的場面。

稚唯跟在場諸位比胃口不大,方才試菜就吃了個半飽,眼下便聽著他人對菜品的誇讚,以及對豆製品未來的展望,有一搭沒一搭舀著碗裡的雞湯抿著喝。

“小阿唯很無聊?”

稚唯回看正好坐在她旁邊的公輸子,禮貌笑道:“沒有,就是有點累了。長者也辛苦了,晚間要好好休息才是。”

“嗐,那點活計不算什麼。”

前頭還說自己又累又餓的公輸子,在填飽肚子後反而是另一番說辭。

鄧芒心如止水聽著,心道,夏家小女子倒是膽子大、好脾氣,尋常已經懂事的小女子見到他師父這般年紀還不著調,早就避而遠之了。

稚唯確實是接受良好,還順著公輸子的話恭維了幾l句。

公輸子自覺被哄得開心,壓低聲音道:“我跟阿唯有緣,身上沒什麼好的見面禮,這個你拿著玩吧。”

察覺到手裡被塞了什麼扁扁的、長方形的東西,稚唯淡定又好奇。

上次說出類似話的章邯送給她一隻機關鳥,那精通機關

術的公輸大家會送給她什麼呢?

稚唯借著桌案,避開眾人的視線,低頭一看。

她正好看到的是隻有花紋的背面。

好似是個鐵製的牌牌,但具體什麼金屬並不明確。

會是什麼東西?

稚唯順手翻到正面,借著院中的燭光和頭頂的月光,仔細辨認著上面古樸厚重的字體。

“钜……子——???”

稚唯輕喃到一半,當即倒抽一口氣,差點兒讓空氣把自己噎住。

[媽耶!]

“我*!”係統同步震驚。

[等等、我彆是看錯了吧?真有钜子令這種東西嗎?那不是文學作品的創作嗎?]

稚唯倏地抬頭看看跟送完禮後,沒事人一樣去逗弄徒弟的長者,又緩緩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鐵牌,瞳孔地震,心聲如彈幕一般衝擊出來。

[要命啊!為什麼墨家的钜子令會在公輸家後人的手裡啊?!

還有,這特麼是能拿著隨便送人玩的見面禮嗎?重點是他還說這見面禮不'好'!]

係統欲言又止。

它提醒道:“雖然但是,他是公輸家後人,說墨家钜子令不是'好東西'……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稚唯:“。”

係統又道:“阿唯冷靜,手彆抖,拿穩,要是掉了——”

[謝謝提醒。]

稚唯使勁捏著鐵牌,避免它從手中滑落讓彆人看見,卻控製不住眼神複雜,下意識看向夏翁。

得到夏翁疑惑的回視,稚唯立馬哽住。

大父……

這墨家,還能要嗎?

但要不要的先不提,對大父你來說,這個人情可欠大了啊。

然而,仿佛是聽到了稚唯苦中作樂的想法一樣,公輸子忽然轉頭回來,對她補道:“對了,我差點忘了。”

“……什麼?”

稚唯小心翼翼問。

彆是要把钜子令再收回去吧?

但長者並沒有這個想法,隻是若有所思道:“聽聞在很多不分家的民戶中,小輩但凡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會一並上交給長輩,由長輩再負責分配,此行名為'孝敬'。”

“……”稚唯舔舔尖牙,已然意識到對方要說什麼。

果不其然。

“可我的見面禮是送給阿唯的。”公輸大家笑容滿面,和藹問道,“阿唯應該不會讓我這個老頭子傷心吧?”

稚唯就差給他露出痛苦面具了。

“可是,為什麼啊?”她壓著嗓音,頭疼地問,“我不是墨家傳人啊!”

“哎,阿唯沒明白我的意思。”公輸子把玩著杯盞,隨意道,“這東西既然給你了,你後續想怎麼處置、送給誰都行。但為了不辱沒墨家的風骨,那個人怎麼著都得配得上此物吧。”

稚唯怔愣。

“要是配得上,便是給我大父也行?”她追問。

“不是說了嗎,隨便

你。”公輸子笑意不變,不鹹不淡道,“你能無愧於心就好。”

稚唯翻湧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雖然她還是想不通公輸子為何初見第一天,就把這等重任交給她,但比起這個,親耳聽到公輸後人對墨家的稱讚,更令稚唯震撼。

不管再怎麼粉飾,事實就是,學派之爭從來都不溫和、儒雅、彬彬有禮,相反,它是血腥的、肮臟的,甚至口不擇言、不擇手段,隻是這種爭鬥常常被隱藏在政治之下,歸結為政治手段。

公輸子拿著钜子令確實沒用,再是紀律嚴明,墨家子弟也不可能聽從公輸家後人。

可這不意味著公輸子不能利用钜子令做文章,再狠一些,他可以攪得墨家不得安生,或者拿钜子令當作晉身與發揚學派的政治籌碼。

然而現實卻是,這玩意就被他這麼輕描淡寫交到一個小女子手中了。

稚唯自認憑借著來自後世的那點優勢,連秦始皇的心意都能試著揣摩一番。

可她現在真看不懂這位公輸大家是怎麼想的,他到底是對墨家惺惺相惜,還是不在意墨家啊?

說不定是她想多了,這個钜子令或許就隻是個象征意義大於實質意義的物件呢?

係統攛掇她道:“聽聞墨家人數眾多,走到哪兒都有墨家子弟。要不阿唯,你找個機會試試?”

[……然後讓全鹹陽的墨家子弟都知道钜子令在我這兒嗎?]

係統悄咪咪道:“聽起來挺帶感的。”

稚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