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阿唯!阿唯?”
當同伴暈倒的時候,係統直接傻眼。
因為沒有提前得到稚唯的指示,它毫無準備,此時對外接受信息的渠道隨著稚唯失去意識也一並“關閉”,相當於它被無知無覺困在稚唯體內。
這意味著稚唯當下隻能依靠外界的人,而這中間若有個什麼萬一,它根本無法及時預警。
係統判定出危險信號,連運轉程序都卡了一下,它茫茫然呼喚了稚唯幾聲,才反應過來這樣沒用,趕緊從內部查看稚唯的身體狀況。
它作為時空委托任務的輔助者,理論上可以隨時同步得知同伴狀態,但這種侵犯隱私的行為,除非稚唯允許,係統平日不會這麼乾。
現在情況緊急自然顧不上這麼多,係統飛快生成稚唯的體檢報告,看到在【70】徘徊的生理健康指數和【體溫38℃】的備注,稍稍鬆了口氣。
沒有跌破60就不是什麼大問題,隻是普通的感冒發燒,先等外界的人對症開藥,隻要稚唯能恢複意識,就可以再自己進一步治療。
然後係統往下看——
心理健康指數:……→66→75→52→81→……
係統:“???”
在這過山車呢!
為什麼啊?
什麼情況?
做夢了?
係統整隻統都不好了,明明今晚它全程在場旁觀,卻完全不理解有哪一件事能讓稚唯心緒不寧,以至於出現這種起伏不定的心理狀態。
它隻能焦急等待著,等稚唯醒來……
而被係統寄以希望的外界,此時也氣氛低迷。
得知夏女醫在帳外昏迷,發起高熱,帳篷內還沒散場的眾人皆驚。
從認識以來,夏稚唯就精神好得不得了,不斷推出新事物不說,在顛簸的路途中還能抽空上山下山,四處亂跑,活力四射、力氣大得跟同齡小女子像是兩個物種。
況且她自己就是醫家,不能更注重保養自我了。
其他人都習慣了夏稚唯平時的模樣,突然聽聞她生病,還有點雲裡霧裡的迷茫,直到過了半刻才恍恍惚惚反應過來。
羊軍醫和麥軍醫自覺夏女醫是因為救他們才著涼發熱,很是愧疚自責,連忙自請為其診療。
王離面色難看。
夏稚唯生病豈能不自知?既然如此,方才何必要在這兒L久留……
想到他剛才還和眾人頻頻追問對方有的沒的,王離頓時心裡氣鬱交加。
蒙恬同樣臉色不好,太陽穴突突直跳,卻不耽誤他決策果斷。
在同意羊和麥的請求後,他將其他軍醫也一並打包過去,命令他們全天候隨侍在夏家馬車周圍,直到稚唯蘇醒康複。
沒辦法,夏稚唯太重要了。
而這個時候,未成年的孩童夭折情況實在是……凡聽聞者無不痛心頓首。
往日夏稚唯
的年歲尚小代表了她的潛力無限,代表了易於被大秦掌控,如今卻成了可能會加重病情的隱患。
若是她有個萬一,必是大秦的損失!
蒙恬甚至開始考慮起分出小隊連夜啟程的打算。
此地離鹹陽已經不算遠,而夏稚唯剛剛發病,若趕得及時,王宮有太醫在,必能藥到病除。
但連夜行路實為不安全,蒙恬既不放心讓分隊護送夏稚唯,亦不能扔下大部隊不管。
王離建議道:“不如往鹹陽送信,請夏醫丞……”
說到一半,他意識到夏無且現在應在秦王政身邊,也不知道王上從南郡回來沒有?
君王的行蹤除非他自己授意,其他人不得輕易透露,蒙恬隻對王離輕微搖頭。
王離便改口道:“先請個太醫來?”
大部隊行程慢,但太醫從鹹陽趕來那就快多了。
蒙恬表示同意,遂即先詢問羊和麥。
“夏女醫情況如何?可還需要什麼藥材?”
“回中郎將,藥材儲備充足,尚不需要另外補充,夏女醫也教過我們很多退熱之法,都可一用。但女醫具體什麼時候退熱……”
羊和麥苦笑,無法給予準確答複。
蒙恬歎息,擺手讓他們繼續去看顧夏稚唯,然後當場點了隊騎兵,交由身邊近衛帶領。
“持本將印信,帶足糧水,即刻啟程,中途不得停留。”
“諾!”
等安排好一切事宜,回到自己馬車,蒙恬一眼看到還沒收起的筆墨,和燒毀的竹簡。
……是了,馬上就到鹹陽,所以今日駐營之後,去救羊和麥之前,他在給秦王政寫信。
信上除了日常彙報近況外,還詳細記錄了夏稚唯對玉延和蹲鴟的重視及其原因,並請示王上,是否要在鹹陽提前劃分出田地,與夏稚唯同步試種這兩種疑似高產的作物。
鑒於夏稚唯之前做出的的種種貢獻,以及她身上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得天所授”,嚴謹如蒙恬對此事的態度抱有很高的期待值,他將這份心態也一並書寫給了秦王政。
寫完信後,蒙恬修改措辭,重新謄抄一份,交由騎兵送往,並燒毀原件。
結果他都還沒把竹簡處理掉,夏稚唯就生病了。
蒙恬很頭疼。
總不能人還沒帶到王上面前,就……了吧?
若說所有知情稚唯生病的人當中最淡定的,或許還要數夏翁和夏媼。
——當然,他們要是知道蒙恬在想什麼不禮貌的事,高低得給他兩拳。
也正因為夏翁夏媼不知道,所以在擔憂女孫之餘,心情並沒有其他人那麼焦灼和煩躁。
借著要給稚唯擦身的理由,夏媼將外人全都請出馬車,趁機與夏翁交流。
“良人,你說……不會有問題吧?”
“沒事,放心。”
兩人湊得很近,說話幾近無聲,又極為警惕,就算對話真傳出去,也不過是語焉不詳的
字詞。
夏媼悄悄解開衣襟,從衣服裡抽出一張薄薄的布帛。
夏翁登時眼皮一跳,抽吸一口冷氣,急問道:“你怎麼還沒有燒掉它?”
“藏在這兒L又不會被發現。”夏媼拍拍胸口,沒好氣地道,“再說了,子推就寄回來這麼幾個字,我不得好好……”
夏翁無奈提醒道:“研究。”
“對,”夏媼接上話道,“我不得好好研究一下到底什麼意思嘛,萬一我們會錯意了怎麼辦?害了女孫怎麼辦?”
“能怎麼會錯意,子推說得很明顯了啊……”
夏翁說著,拿過布帛,借著昏暗的燈光,看著上面被他們默讀了不知幾百遍的內容。
【水火既濟,水火相克。病愈,阿女無憂。】
“水火既濟,盛極將衰……”
夏翁逐一撫摸著這句以雅言寫就的文字,又低頭看了看因發熱呼吸略顯急促的小女子。
“趕緊找機會燒了吧。”
“嗯。”夏媼這次沒有反對,接回布帛重新藏回身上,並嫌棄地嘀咕著,“子推真不講究,縱然平時把阿唯當阿女,也不能真稱呼‘阿女’啊。”
夏翁哼道:“有什麼關係,反正阿唯……”他頓了下,以肯定的語氣道,“阿唯無父無母。”
夏媼狠狠拍了他一下,無視夏翁呲牙咧嘴的痛容,低罵道:“無父無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嗎?阿唯——”
“夏媼?夏老丈?”
翁媼兩人當即噤聲。
馬車外傳來羊軍醫的疑惑問聲:“方才好大一聲響,可是有什麼事?”
“哦……沒事,”夏媼瞪了夏翁一眼,語氣嗔怪道,“良人笨手笨腳的,差點把水灑到女孫身上,我就提醒他一下。”
“啊?”
羊軍醫愣住,提醒?怎麼提醒?
待反應過來,他:“哦哦哦哦!失禮了!”趕緊拱手告退。
關起門來打良人……夏媼真乃大女子也!
啊,頗有秦女風範呢。
馬車外,羊軍醫心有戚戚。
馬車裡,夏翁小聲抱怨:“讓你彆打彆打。”
夏媼假裝沒聽到,繼續她剛才的話:“我與良人生有二子,阿唯之父乃子推阿兄,與其母皆早逝——記好了,這才是正確答案。”
夏翁悶頭“嗯嗯嗯”點頭,不敢反駁。
〈51〉
稚唯還不知道夏翁夏媼為她的身世操碎了心,遠遊在外的夏子推也時刻牽掛。
她在做夢。
夢境內容是破碎的,總是以片段的方式呈現,時而意象不明,時而震撼心神。
她先是夢見一片大火,有靈性的火。
它本來理智而充滿威嚴,突然在某一瞬間就開始熊熊燃燒,漸入瘋癲,進而頹然勢弱,四分五裂。
直到有水進入,從涓涓細流到濤濤大水,最終湮滅最後的火星,露出龜裂黑暗的大地。
被滋
潤的大地開始愈合。
她夢聽到莊重肅穆的禮樂,看見巍峨雄偉的山巒,嗅到宗廟祭祀之香,見證玄色旗幟冉冉升起。
稚唯都疑心自己是不是太期盼統一,才會夢到這一幕。
“……六王鹹伏其辜,天下大定。”
“……平定天下,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
“……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然後,是累累白骨。
剛剛愈合的大地承載不了一個帝王為萬世的勃勃雄心,開始再一次崩裂。
稚唯隱隱預感到下一幕是什麼,不想再看,潛意識裡掙紮著,欲要脫離這場夢境。
於是高燒後帶給身體的昏沉和疲倦漸步湧上來,加重她的真實感,與夢的虛幻轉換交相重疊,讓人有一小時段的恍惚懵然。
及至稚唯自發性地睜眼,意識還沒回神。
“哎!阿唯醒了!”
夏媼最先發現女孫蘇醒,高興地叫起來,聲音乘著清風傳出去,立刻引來一夜未得好眠,關心夏稚唯的眾人。
馬車容納不下太多人,夏媼從自家女孫那裡學得過通風的必要性,遂用獸皮被衾把稚唯嚴嚴實實捂好後,卷起車窗的竹簾,打開車窗,讓其他人看一眼。
蒙恬等人紛紛探頭。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車內光線不是太好,透過稀薄的霧靄,他們隻能看見小女子愣愣地平躺著,面部呆呆朝著上方,動也不動,好似完全沒有聽到他們的動靜。
——讓人一下子聯想到夏稚唯曾為“癡兒L”的經曆。
聽聞病中幼童容易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眼下又還沒到陽氣最重的正午……
王離忍不住喚道:“醒來了!”
蒙恬快速抽出佩劍,並以指叩擊劍身,發出“錚錚”的凶殺之音。
眾人眼見小女子陡然打了個激靈,縱使唇色依舊淺淡,眼中轉而有了光彩。
見這招果然奏效,蒙恬當即進一步喝道:“夏稚唯,看到什麼能令你心神不寧?快回神!”
小女子下意識回應道:“狐狸說——”
大楚興,陳勝王!
終於“開機”的係統大聲驚呼:“阿唯!!!”
稚唯被喊得腦袋一嗡,這下整個人徹底清醒,趕緊住嘴,倉促下不慎咬破了舌尖,還被口水嗆咳連連。
然她這番表現卻讓眾人籲出一口氣,放鬆下來。
拄著拐杖的麥軍醫還喜悅念叨著:“舌尖血乃純陽之血,連通心脈,定能掃除那些……甚好甚好。說起來,迷惑心神的竟然還是隻狐嗎?倒也能說得通……”
說通個鬼。
稚唯捂著嘴幽幽看著麥軍醫。
她記得在安豐軍營提出“喝雞血治病”的也是麥來著?
以後必得多向其輸出些科學理論。
多授課!加作業!
麥軍醫忽然感到背脊一寒,情不自禁左右回看,
卻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著實摸不著頭腦。
其他人顧不上發現麥軍醫的疑惑,抓緊時間挨個問候稚唯。
稚唯舔著疼痛的舌尖隻管點頭、搖頭,偶爾口齒不清含糊回幾句話,以示自己安好。
見她恢複精神,眾人也不再打擾她休息。
隻是臨走前,蒙恬將他的佩劍從車窗遞進來。
稚唯:“?”
青年武將笑得溫和,耐心道:“劍乃君子之器,恬之劍還是王上所賜,且飲過血,是不折不扣的凶殺禮正之器,剛才還喚回了阿唯的心神,可見它能鎮邪祟。就讓它先陪著阿唯好生休息。”
被迫抱著一把長利器的稚唯:“……”
不知道該從哪一句反駁。
但,這厚愛誰愛要誰要!
誰睡覺抱著柄冷兵器啊?!
稚唯雙手捧劍,試圖婉拒,然蒙中郎很是堅決,並有意將隨身匕首也一並送進馬車,還叫近衛拿他的弓箭來,要掛在窗口。
稚唯立馬收劍入懷,“唰”地扯下窗竹簾,表示眼不見為淨。
本以為這件事就算結束了。
但等當天再次駐營時,王離特意前來看望,手裡還提了一隻竹籠。
稚唯以為他是跟其他消息靈通的士卒一樣,得知她病愈後來給她送“補品”。
她現在已經有兩隻兔,三隻雞,一條魚……
行,等會送去廚下跟大家一起加餐吧。
稚唯剛要對王離表示謝意,就見王離把竹籠打開,從裡面提溜出一隻……
“犬?”
稚唯好奇看著毛絨絨的黃色小團子,卻不敢上手碰。
這裡可沒有破傷風疫苗,她也不懂怎麼控製獸類。
話說回來,這個時代的人是吃狗肉的,跟吃雞鴨一樣,劉季他發小樊噲就是以屠狗為生。
但她不吃啊!
稚唯一臉為難地拒絕道:“不好意思,王小將軍,阿唯不吃犬肉。”
王離聞言露出無語的表情,單手揪著團子的後頸皮,拎到稚唯面前,指正道:“這是狐。”
稚唯:“……?”
“好吧,狐。”她嘴角一抽,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所以為什麼送我一隻狐狸?”
“沒有送你。”王離冷酷無情地否決,並手指用力,讓那狐狸幼崽吃痛不斷發出叫聲,“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稚唯雙目無神問。
嗷嗷嚶嚶嗚嗚——嗎?
王離嚴肅道:“狐不會說話,你夢中的都是假的。”
稚唯:“。”
“是的,沒錯,狐狸不會說‘大楚興陳勝王’,”係統故作正經道,“阿唯你現在知道了嗎?”
遂即“哈哈哈哈哈哈”笑得好大聲。
[閉嘴啊!]
稚唯深呼吸一口氣,面色一言難儘,還有咬牙感謝王離的好意:“我知道了,小將軍,謝·謝·你。”
謝
謝你把我當傻子卻沒有放棄我還一本正經地教導我。
“……太謝謝了。”稚唯忍不住說了第二遍。
王離不會哄人,見此覺得目的達到,滿意道:“好,那你看著,此狐當是你夢中那隻,我這就處決它。▔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說完,當即就要掐死那隻狐狸幼崽。
稚唯;“???”
“等等!”她趕忙阻止,“不用了不用了!我都好了,放了它吧。”
王離頓了一下,解釋道:“我知道它小,但蒙中郎說你也年歲小,不用太大隻的,免得讓你再度夢魘。”
稚唯差點兒L噎住。
這裡面還有蒙恬的事呢?
不是、你們秦人都是這麼愛護孩子的嗎?!
“真的不用了。”稚唯認真地胡說八道,“況且我夢裡那隻是白狐哦,一人多高,有九條尾巴那種,長得還很美、很仙。”
“……”王離定定看了她一眼。
稚唯表示肯定地點頭。
王離於是也肯定道:“你果然是被迷惑了。”
他舉起嗚嗚叫的狐狸。
稚唯:“!”
好不容易說動王離把狐狸幼崽放生,稚唯身心俱疲。
惹得夏翁和夏媼本不想問,這下也不禁好奇女孫到底夢見了什麼。
稚唯想了想,等夜晚時分,避開秦人,悄聲向大父大母簡單描述了一下夢境前半段。
“楚國尚火,秦尚黑,為水德,這一定是暗示著秦楚之間的滅國仇恨會為日後留下隱患。”
快入鹹陽了,必須得更小心才是。
稚唯意有所指強調道:“所以大父大母,我們雖為楚人,但要是日後碰見心懷複國之念的楚人,可一定離遠點,千萬彆摻和那些危險事裡哦。”
夏翁、夏媼:“……嗯。”
等女孫睡著後,兩人對坐惆悵。
啊,心情好複雜。
以後可不能提示阿唯,“火”的意向……呃,不隻是代表楚國呢。
好在阿唯血脈裡的“火”沒有直係那麼多,與秦相克不強。
快入鹹陽了,可彆再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