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1 / 1)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9485 字 8個月前

嫁衣?

施黛不假思索,雙目微亮:“想。”

念及昨夜江白硯說過的話,她惑然追問:“你不是說,要等繡完再給我看?”

江白硯隻笑:“你不試試,不知是否合身。”

施黛恍然明悟。

都說量體裁衣,要做衣裳,第一步肯定是丈量尺寸。

江白硯縫製婚服時,施黛不在身邊,他應是循著記憶,裁了個大概。

喜歡的人親手為自己縫嫁衣,無論是誰,都會打從心底覺得歡愉。

施黛不掩期待,踮一踮腳尖,發髻悠然晃蕩:“嫁衣在這座宅子裡嗎?”

江白硯頷首,握起桌上的燈燭:“隨我來。”

施黛小小歡呼一聲,跟在他身側。

臥房外是筆直的暗道,兩側分布有數間小室。

燭火照亮狹窄長廊,施黛左右環顧幾l眼,見江白硯打開一扇房門。

這裡太安靜,木門被推開的聲響像垂死的哀鳴,撓在她耳膜上,莫名不安。

隨江白硯進入房中,施黛一眼望見桌上平鋪開的紅。

心口似被猛地一撞,她驀然頓住。

嫁衣殷紅,灼灼奪目,錦緞窮極奢麗,襯以點綴的圓珠,如霞光萬道,琳琅生輝。

刺繡尚未完工,剩餘大半空缺,卻已勝過施黛曾見過的各式婚服。

被鮫淚綴滿的嫁衣,舉世難尋。

她的指尖輕輕發顫。

“刺繡用的是龍鳳花鳥,聽聞貴女出嫁,多為此圖。”

江白硯側目望來:“你可中意?”

施黛不答反問:“這些鮫淚——”

她最懂江白硯的心思。

春分夜,得知容器真相、被“施黛”背叛舍棄後,他大抵是落了淚的。

可獨獨一兩次流淚,哪積得下這麼多珠子,下意識地,施黛想到江白硯身上自虐的傷。

他胸膛上的傷口,每一道都又深又狠。

施黛握攏掌心:“這些鮫淚,全是你的?”

“嗯。”

江白硯揚唇:“喜歡麼?”

其他鮫人的淚水,不可能出現在施黛的嫁衣上。

他語氣泰然自若,眼裡是純然的期許,施黛一時心軟,沒了教訓他不可自傷的底氣:“……喜歡。”

兩個字出口,施黛音量小些,尾聲澀然:“以後彆這樣了。”

她沒感受過這種程度的偏愛,視線落在嫁衣上,心臟仿佛分作兩半。

一半鼓脹充盈,往外沁出飴糖,另一半浸在苦水裡,體會到澀然的酸。

兩兩相較,心疼占多數。

江白硯笑意加深:“你試試,我候在門外。”

他知曉男女之禮,不願冒犯施黛,離開小室,關好房門。

江白硯走了,兩個人變成一個人,房中驟然靜下,落針可聞。

施黛垂頭,指尖觸到嫁

衣上的鮫淚。

冷如寒雪,瑩潤生光,然而初初落下時,它應是滾燙灼熱的水珠。

江白硯掉了這麼多眼淚。

她怔然失神,有些透不過氣,食指往下,碰到一隻被繡出的雀鳥。

江白硯送她的桂花香囊,仍被施黛掛在腰上。

比起香囊,他在嫁衣上的繡工精進不少,一針一線細細密密,勾描出栩栩若生的花鳥圖,紅花綠葉,盎然蓬勃,不失端雅綺麗。

這是被全心全意製成的事物,值得被好好珍藏。

“江沉玉。”

施黛問:“你不會一邊繡嫁衣,一邊掉眼淚吧?”

門外的江白硯沉默好一會兒L,嗓音才低低傳來:“怎會。”

施黛摸了把鮫淚,脫下襦裙,開始試衣裳。

婚服是上下連裳的寬袖長裙,外罩一件大褙子。她穿得小心,唯恐把哪兒L折騰壞,忽而聽江白硯道:“我體內的邪氣——”

施黛動作微僵:“怎麼?”

隔著木門,他的聲音稍顯模糊,聽不出情緒:“邪氣不知何時出體,若有那一日,你留於我身側,必受牽連。”

施黛凝眸。

聽江白硯的意思,他下一句話……

該不會是讓她離開吧?

“停停停。”

施黛立馬製止狗血八點檔的劇情展開:“你都讓我穿嫁衣了,還打算趕我走?”

江白硯低笑一聲。

“沒讓你走。”

他道:“我做你的替傀。”

施黛:……

每一次,江白硯總有遠遠超出她想象的言論。

她眉心跳了跳:“你,做我的替傀?”

“嗯。”

江白硯如常應她:“若我為替傀,你所受之苦,皆由我承。一旦邪氣纏身,我喪失神智……”

他聲音很輕:“不會傷及你。”

替傀術,施黛沒真切見過,但對它並不陌生。

江白硯當了邪修多年的替傀,對這類邪術深惡痛絕,到今天,卻主動向她提出。

——隻要兩人綁定此法,就算是侵占他軀體的上古邪祟,也奈何不了她。

施黛毫不猶豫:“不要。”

婚服厚重,被她穿上,透出絲縷寒涼。

施黛望向襟前與袖邊的鮫淚,火光掩映下,圓珠光暈流轉,有如星河倒瀉。

“江沉玉。”

她說:“你為什麼從來不考慮自己?”

用淚珠給她做嫁衣是,心甘情願做她的替傀也是。

不管什麼時候,江白硯總把他自己放得很低。

“我想成婚,是因為你。”

施黛道:“沒有你的話,這件衣裳就沒有意義了。”

門外,江白硯倏然撩睫。

施黛喉音清越,平素脆生生清泠泠,眼下帶了決然的冷靜,仿似劈開暮色的一抹月華。

她說:“我

喜歡——”

三個字堪堪吐露,戛然而止。

緊隨其後,是她生澀的、輕柔的音調:“我愛你啊。”

愛為何物?

在此之前,施黛對它的認知頗為模糊。

比起愛意,“喜歡”更簡單直白,也更容易說出口。

她喜歡孤兒L院裡的老師和誌願者,喜歡在雨天一個人發呆,喜歡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可要說“愛”,似乎與之並不相稱。

這是一種更濃烈的情感,被銘刻於心,像炙熱的火。

施黛的尾音猶在耳畔,江白硯倚靠門邊,輕撫腰間斷水劍。

心緒不穩時撫摸劍柄,是他從小的習慣。

施黛說愛他。

對於這個字眼,其實他未嘗洞悉清明。

在江白硯看來,他對施黛懷有怎樣的情愫,愛便是如何。

所有的愛意,都與施黛相關。

想來奇妙,他往日對情愛一事嗤之以鼻,而今卻貪戀萬分。即便施黛揮刀入他心口,江白硯也甘之如飴。

人人都有一死,由她給予的死亡,未嘗不是幸事。

江白硯隻求,她彆憎惡他,彆不要他。

喉間溢出近似氣音的笑,少年瞳底暗潮洶洶。

“我知道,”他輕聲開口,宛如自語,“施黛愛我。”

施黛披好外衫,語調輕快含笑:“當然啦。最愛你了。”

房中沒有鏡子,她隻得低頭打量一遍。

長裙略顯寬鬆,好在影響不大,套上外衫,有點兒L逸態橫生的意趣,飄然若仙。

江白硯看見,應當會開心。

“我穿好了。”

施黛把碎發撩到耳後,露出明耀精致的整張側臉,壓不下笑意:“你進來吧。”

她說得歡快,下一瞬,笑意停在唇邊。

——排山倒海的靈氣轟然而至,如浪潮席湧,灌滿整座宅邸。

一聲巨響穿透耳膜,施黛用了好幾l息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東西坍塌損毀的聲音。

聽上去……像不遠處的牆壁,或門。

誰做的?

心臟悶然狂跳,古怪的預感攥上胸腔。

施黛顧不得更多,提起裙邊行至門前,沒來得及開門,便見門上浮現繁複紋路,以一點為中心,朝房中漫延。

是個困陣。

靈氣纏結如蛛網,包圍整間小室,把施黛禁錮其中。

房門打不開。

施黛咬牙:“江沉玉!”

江白硯聲線沉凝,冷靜得異常:“我在。有人來了。”

他掀起眼皮,眺望廊道入口。

入口的暗門被巨力強行震開,與牆體一並碎作齏粉。

靈氣源源不斷彙進來,似風起水湧,沸沸湯湯,絕非一人之力。

來這裡的,不止一個人。

——鎮厄司。

施黛何其穎慧,當即猜出門外的境況,用

力捶打門板:“你困我做什麼?”

江白硯不必回答,她知道答案。

看陣勢,鎮厄司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高手。

目的隻有一個,圍殺江白硯。

無論是生是死,江白硯不可能讓她入這灘渾水。

在世人眼中,施黛是施敬承之女、鎮厄司前途無量的符師,一旦和他扯上關係,必定為正道不容。

他聲名狼藉也就罷了,哪會把施黛拽進泥裡頭。

這恐怕是上古邪祟安排的最後一場大變。

引正道圍攻,令江白硯無路可退,恨意越強、殺念越重,邪祟越容易占據他識海,取而代之。

江白硯走不了。

“若我回不來,你便稱遭我囚禁,強留你,是我一人所為。”

江白硯的聲音透過木門傳來,平靜無波:“房契在臥房櫃中,下有積蓄可用。你不嫌棄,隨意拿去就好。”

施黛凝結靈氣,與門板相觸,被陣法震退數步。

江白硯有意困住她,陣法精妙玄奧,想必早早做過準備。

她眼眶發燙:“你把門打開。”

江白硯拔劍出鞘。

他和施黛起得晚,又在臥房待了好一陣子,當下天色漸暗,臨近傍晚。

暮色沉沉,晚霞是血般的腥紅,透入幾l點微光。

斷水嗡鳴不休,識海中的邪氣不受控製,又一次撕裂劇痛。

江白硯咬破舌尖,保持清醒:“若我回得來——”

施黛凝神聚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探查困陣的結構。

再複雜,她必須把它解開。

一門之隔,垂目想起那件嫁衣,江白硯沒往下說。

刹那寂靜後,越來越近的淩厲殺意裡,施黛聽見他的低語,字字清晰。

第一次,江白硯對她笑道:“我愛你。”

愛之一字,情到濃處是靈丹妙藥,亦可化作奪人性命的刀。

此生有幸嘗得一回,是甘甜桂花香。

江白硯冷然抬眸,暗道入口處,已有人影攢動。

“邪物。”

為首之人與他遙遙相對,亮出鎮厄司木製腰牌:“還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