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1 / 1)

周崇柯一直都在成遠伯府等消息,一見賀景明回來便立馬迎了上去詢問道:“怎麼樣了?褚晏說什麼?”

賀景明拍了拍周崇柯的肩膀,高興道:“當然是好消息,阿蕪的失憶症有大夫看了說是能治好,我休整一晚,明兒一早便動身去接那位神醫。”

周崇柯聽完大喜,世上竟還有這等能人,他先前怎麼沒尋到?

如此,他心裡那股憋屈勁倒是好受些了,褚晏能找到他尋不到的,他輸得也不算太冤。

接神醫的事要緊,賀景明府裡想必還有不少事情要安排準備,他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反倒還會讓景明分神來招呼他,周崇柯當即便啟聲告辭:“那這事就辛苦你了,我就不在這打擾你休息了,明天我會派幾個人來護送你。”

兩人相視,關係到他們這份上,說謝就有點見外了,賀景明很是爽快地點了點頭:“行!”

從前廳回了自己的院子,因著要出門幾天,賀景明便同褚瑤報備了下。

誰知褚瑤聽後竟是失手將手裡的茶杯給打碎了。

賀景明被嚇了一跳,連忙過去將褚瑤從椅中拉了起來:“沒傷到吧?”

茶漬將褚瑤的膝蓋洇濕了一片,他手觸上去還能感覺到茶水遺留的滾燙溫度,這內裡定是被燙傷了。

可奇怪的是褚瑤卻好似毫無所覺一般,賀景明眉目微凝,直覺不太對勁,但也隻能稍後再問,先處理燙傷要緊。

他轉身正要喚人拿藥膏來,誰料卻被褚瑤抓住了袖擺。

賀景明停下回身,卻見褚瑤眼中滿目都是不可置信,胸口更是劇烈起伏不止,呼吸急促。

他這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瑤兒這般激動的模樣,怎麼瞧著像是又要犯病了?

“你說……阿蕪想起從前的事了?”褚瑤手上越抓越緊,賀景明甚至都能夠聽到她指甲摳破布料的嘶啦聲。

隻是他聽到這話卻是鬆了口氣,嚇他一跳,他還以為她怎麼了,原來是因為關心阿蕪才太過激動了。

他解救出自己的衣擺,詳說道:“大哥說她已經想起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了,隻是現在的那位大夫對之後的治療沒有絕對的把握,還是需要去請他的師父出馬,我明天……”

聽到前頭那兩句確切的回答後,後面賀景明還說了些什麼,她卻是再也聽不清了。

褚瑤垂眸定定看向某處,整個人失魂落魄。

地上的瓷杯碎成了一片一片,一如她即將被粉粹的人生。

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像是潮水來臨前的警鐘,前所未有的恐懼快要將她淹沒。

她要怎麼辦?怎麼辦……

賀景明說著說著卻見褚瑤的肩膀不停地顫動了起來,他心中一驚,抬手抓住褚瑤的雙肩,急促問道:“你怎麼了?瑤兒你彆嚇我!”

“啊?”褚瑤回過神來,抬目,賀景明關切的面龐落入眼簾,她像是被燙到了一般慌忙地移開了視線。

“我沒事。”她微微側開了身

,低聲喃喃,好似在回答賀景明的話,又好似在安撫自己。

說罷,不想他再繼續追問,褚瑤走到了衣櫃前,打開櫃門,一邊翻找一邊道:“你說你要去四五天是吧,我幫你收拾幾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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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景明定在原處。

褚瑤說是給他收拾衣裳,在櫃前來來回回翻找得很是忙碌,可挑揀出來的衣裳,不是非這個季節穿的,就是些不成套的。

賀景明斂目沉默。

褚瑤從前可從不會出這般顯而易見的紕漏。

若是這樣他還察覺不出異常,那他就枉為人夫了。

她這樣子,慌慌張張,六神無主,不像是激動的,反倒像是在害怕。

他靜靜地打量了她許久,心頭疑雲密布,她到底在害怕什麼?

賀景明走了過去,按住了猶自在折疊整理衣裳的褚瑤的手:“我自己來吧。”

“不用,我就快收拾好——”褚瑤說到一半,看清自己收拾出來的那一堆東西,忽地收了聲。

她就這樣怔怔地站著,任由賀景明將那一堆衣裳拿走,重新疊放回了衣櫃。

偽造出來的平靜假象無以為繼,雖然賀景明沒有揭穿她,但是她還是聽到了自己內心世界在一點一點崩塌的聲音。

強忍的淚水頃刻間決堤,她忽地轉身奔逃進了浴房。

關門的聲音砰砰作響,賀景明擺放衣物的手頓了頓,回首已不見人影,唯見浴房門緊閉。

他心中一慌,大步走了過去,抬手準備敲門,卻聽見近在咫尺人從門板滑落的摩擦聲,緊接底下門縫便溢出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壓抑啜泣。

賀景明預備敲門的手就這樣無聲地垂落了下來。

門內。

褚瑤緊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蜷縮成了一團。

密閉的空間,沒有多餘的視線。

可她的心卻仍舊平靜不下來。

如果阿蕪的記憶真的完全恢複的話,那她……

褚瑤心臟止不住地顫栗。

之前那老太婆一頓亂舞,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這段時間她隻能按兵不動。

本想著哥哥就算有線索,短時間內應該也查不出什麼,等風頭過了再讓阿蕪死於意外也是一樣的。

可誰料,命運卻跟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阿蕪的記憶竟是有望恢複了!

褚瑤不甘極了。

最初來到京城的時候,她幾乎每天都在無休止的噩夢和擔驚受怕之中度過,後來好不容易擺脫了過去,一切都朝著她精心算計的方向發展的時候,先是虞秋秋離間了她和哥哥的關係,現在又冒出個阿蕪要毀掉她辛苦營造的一切。

她走到今天,付出了那麼多的代價,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從不肯站在她這邊!

褚瑤暗恨不已,狠狠地咬上了自己的手腕,沒一會兒,嘴裡便嘗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的思緒忽如掃塵去霧般清醒了過來。

不行,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了。

現在阿蕪的記憶還沒有恢複,遠遠沒有到走入絕境的時候,她要振作起來!

褚瑤的頭從臂彎裡抬起,鮮紅的血從她腕上的傷口洇出,一滴一滴地滴落,她卻毫不在意,她的眸子垂著,眼下一片陰影。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阿蕪是當真留不得了。

……

翌日,褚瑤見了一位商人。

褚晏聽到彙報時,眉頭微微皺了皺。

“商人?她見商人做什麼?”褚晏問。

隨從躬身回道:“一小姐見那商人時並未刻意避人,根據我們的人在附近探聽到的消息,兩人談的確是生意上的事情,一小姐拜托了那人,讓那人出面去跟阿蕪談合夥開鋪子的事情……”

說罷,隨從又感歎了句:“一小姐對那位阿蕪姑娘還是關心呢,許是怕阿蕪姑娘不肯接受她的好意,竟還特意轉了一道彎,請了旁人出面。”

如此為她人著想的模樣,倒是又讓他想起一小姐初初被接回京城時的光景了,那個時候,一小姐總是生怕給他們添了麻煩,對他們這些下人也是這樣百般體恤關照的。

“這樣說來,一小姐那病應該是徹底好了吧?”隨從心喜道。

這半年多以來,他是親眼看著大人和一小姐的關係日漸生疏的,急在心頭卻又無能為力,現在好了,一小姐的病好了,想必以後也不會再做出什麼偏激之事了,大人和一小姐關係說不準就有望恢複了。

褚晏聽了卻沉默,許久都未置一詞。

隨從:“???”

怎麼回事,明明是好消息,大人怎麼看起來卻是不太開心?

……

是夜,月上枝頭,屋裡也早已熄了燈。

褚晏卻是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無可否認,聽到褚瑤不僅沒有動手,反倒還背地裡暗暗幫助阿蕪那一刻,他的心底是失落的。

就像拋出銅板時,人們期望的是正是反就已經有了答案。

從褚瑤也許不是他親妹妹這個念頭誕生之初起,他心中的天平也已經開始傾斜了。

可是——

褚晏又從平躺翻成了側躺。

難道……真的是他猜錯了麼?

一切都隻是巧合,他那所謂的強烈預感,也隻是錯覺?

褚晏歎了口氣,再度從面朝虞秋秋翻成了面朝外側。

——“狗男人大半夜是在這烙餅嗎?煩死了!”

虞秋秋被他這翻來覆去的吵醒了,提腿就是一腳,其間眼都沒睜,權當是自己夢裡乾的。

褚晏突然遭襲,飛出去的時候還有點懵,反應過來後,情急之下趕緊護住頭,落地後滾了好幾圈,才將虞秋秋那一腳的力道給卸了去。

在地上躺著緩了好一會,褚晏才撐著旁邊的凳子慢慢爬了起來。

“唔——”

褚晏咬牙,強忍住痛呼。

落地之後再滾這幾下,磕

磕碰碰,身上許是青了好幾處,但這些地方的疼痛加起來,都抵不過虞秋秋踢的那一腳一騎絕塵。

褚晏揉著痛處,眼神幽怨,卻是一整個敢怒不敢言。

這女人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他真的懷疑自己遲早有一天會死在她床上。

把他踢下去後,這女人就睡得四仰八叉,這床儼然是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褚晏站在床前,薄唇緊抿,然後狠狠地抓上自己的外裳,拖著步子轉身出門。

罷了,好男不跟女鬥,他今晚去書房睡。

迎著夜風走到前院書房,褚晏本就沒有的睡意,這下子更醞釀不出來了。

褚晏:“……”

得了,今晚不用睡了。

褚晏認命地點了燈,索性坐到了桌前。

桌上還擺著著阿蕪這些年被轉賣到各處的資料。

褚晏目光停頓了一會兒,終還是將紙張拿了起來,總歸他今晚也是睡不著的,不如找點事做。

即便阿蕪不是他的妹妹,答應過的事情,也當儘力而為之。

他翻到阿蕪有記憶以來的第一張記錄——四年前,塗州。

“塗州?”褚晏念著這地名,眉頭竟是越皺越緊。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倏地一下站起三步做兩步走至書架前,從上方拿下了一卷地圖。

他將地圖鋪開在了桌面上,地圖上繪製的城鎮密密麻麻,顯然比市面上賣的那些詳細了數倍有餘。

已經奄奄欲滅的預感再次卷土重來。

他在地圖上找到塗州,然後在一聲比一聲快的心跳聲中,指尖沿著左下方滑動,最後在沅州的地方停了下來。

最開始拿到這資料的時候,他並未往這個方向想過,可是現在……

褚晏瞳孔猛縮。

沅州,是褚瑤寄養的那戶人家所在的地方,而那一家人葬身火海也是在四年前!

從沅州到京城,塗州是必經之地。

沅州那戶人家失火是在五月,阿蕪在塗州遭遇意外失憶醒來則是六月,中間間隔的時間,差不多就是從沅州到塗州所需要的時間。

他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麼多的巧合,答案幾乎已經昭然若揭——

阿蕪從火海逃出,一路北上在塗州遭遇了意外,她原本……原本是要來京城尋他的!

褚晏跌坐進椅中。

她那年才十三歲,孤身一人出遠門,不知該是何等的害怕,她說她是在亂葬崗醒來的,在此之前,又該是經曆了何等的絕望。

推測出來的真相,幾近快要將他擊潰。

他此刻無比地確信,阿蕪就是他的妹妹。

褚晏一刻也不願再等,他要去接她回來。

“大人,大人您去哪?”隨從起夜,突然看見他家大人從他眼前閃了過去,整個人瞌睡都嚇醒了,大人走得那麼急,時間又是這大半夜的,擔心出了什麼大事,他趕緊跟了上去。

一主一仆,兩人策馬飛奔,還未到地方,遠遠望去,便已是看見了火光。

隨從驚詫,起、起火了?!

……

宣平侯府。

“阿蕪!”

周崇柯忽然驚醒。

他做了個夢,夢中下著皚皚大雪,而他的阿蕪,被埋在了大雪之下。

她被挖出來的時候,沒有呼吸,渾身僵硬,臉色更是青白得不見絲毫血色。

阿蕪死了,在他的夢裡。

不知為何,那夢竟是真實得不像話,惹得周崇柯一陣心悸。

他翻身下床,匆匆穿戴好了衣裳鞋襪,抬腿就往外跑。

一路策馬疾馳,長街空蕩,馬蹄聲在這夜裡格外清晰。

“駕!”

快點!再快點!

一股強烈的預感占據了他的心頭,令他心慌不已。

他總覺得今晚若是見不到阿蕪,他一定會悔恨終身,就像……夢裡那樣。

駿馬矯健,穿過了橫豎幾條街道後,阿蕪的宅子終於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隻是看著眼前這被燒得焦黑的大門,周崇柯的心卻是如墜冰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馬上下來的。

面前的這座宅子儼然是經曆了一場大火,雖然已被撲滅,但刺鼻的煙味依舊撲面而來。

“阿蕪!”

周崇柯跌跌撞撞衝了進去。

然後在一個轉角後突然急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