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褚晏指尖微蜷默了默,然後在等待上菜的檔口,便直接開始了詢問。

再讓她腦子閒下去,他還不知道會聽見些什麼。

“你前天去酒樓做什麼?”褚晏坐到了她對面,靜看著她問道。

虞秋秋沒想到他一開口問的就是這個問題。

他連個做筆錄的人都沒帶,兩人又在這麼個極其適合密謀做黑色交易的地點,他卻跟她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虞秋秋眉梢微揚,心中忽地湧動了出了一股在玩角色扮演的新鮮感。

官差大人……和他的嫌疑犯?

她定定地看向褚晏。

——“我去那還能乾什麼?知道你在上面我就上去了唄。”

虞秋秋在心中默默腹誹。

褚晏睫毛微顫,不斷在桌上輕點的指尖忽地停頓了下。

切!

褚晏雙眸微眯。

說得倒是好聽,也不知道是誰一上來就光顧著看戲去了,怕是連他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眼見著虞秋秋就要啟唇,褚晏瞬間如臨大敵,原本放鬆的腰背都不由地挺直了,神經緊繃頗有些嚴陣以待。

可誰料,虞秋秋一開口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她很快進入了自己的角色。

“那天逛街逛累了,剛好走到那裡,就上去歇一歇腳。”

虞秋秋聲音怯怯的,眼神更是三分懼怕、三分驚慌、四分強迫自己鎮定但又忍不住飄忽的無措。

“怎麼了褚大人,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麼?”

問這話時,又有一種明知故問的小心翼翼。

褚晏眼角抽了抽,簡直大開眼界。

他眉頭皺起,看完她這套精湛的表演,竟是罕見地失了語。

虞秋秋這是在做什麼?

他用舌尖抵了抵後槽牙,然後,瞪了她一眼。

虞秋秋無辜地鼓了鼓臉頰,接著便垂首摳弄起了手指。

就……老實巴交。

——“好可怕好可怕,官差大人好凶哦。”

聽到這,褚晏竟然看見她的肩膀還抖了抖。

褚晏:“……”

這演得還挺逼真呐!

褚晏額上青筋跳了跳,實是看不下去了,繼續問道:“據我所知,你那天在酒樓裡遇見了周一公子。”

虞秋秋顫動的肩膀停頓了一下。

——“還據你所知,你那天不都看見了麼?”

——“都下樓了,又裝模作樣地跑上來,嘖嘖嘖……”

褚晏瞳孔地震。

她知道?!

褚晏心跳忽地亂了一拍,搭在桌上的手不由放下了來,攥緊。

他可不是故意上去的,是他的隨從掉了東西,他在下面久久等不到人,這才……

褚晏強作鎮定地自我催眠,可想著想著他又自己忍不住地心虛了起來。

這借口還真是找得稀爛。

褚晏有些懊惱。

是,沒錯,他就是特意上去的,怎麼地吧?

破罐破摔之後,褚晏反倒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褚晏面不改色地問道:“那天,在我再次上樓之前,你和周一公子有沒有發生什麼衝突或是爭執?”

“衝突?什麼衝突?沒有呀。”虞秋秋眼睛眨啊眨,端得是無辜極了。

——“我和他能有什麼衝突,我隻不過是單方面地揍了他而已,這怎麼能算衝突呢?”

虞秋秋想得是振振有詞,不過——

意識到他剛才說了什麼,虞秋秋眼中刻意營造的無辜感瞬間就被驚訝給取代了。

他剛說……他再次上樓之前?

虞秋秋雙目圓睜,驚呆了。

這一破功,再演無辜小囚犯就不太自然了。

虞秋秋索性放棄。

可——

“再次上樓……褚大人的意思是?”

虞秋秋仍舊有些不可置信,想要再次確認一遍。

全身上下嘴最硬的男人,居然承認了自己去而複返?

“啊。”褚晏淡定地轉了轉手上的扳指,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連聲音都有一種放棄抵抗後的鬆弛:“虞小姐可能沒注意吧,那天我也在酒樓,就坐在你對面。”

虞秋秋:“……”

——“好家夥,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哦對了。”褚晏似是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在你來之前,我就已經在那了。”

“……”

虞秋秋滿頭黑線。

狗男人突然打直球,她竟然還有點不適應……

還有,他這話什麼意思?

虞秋秋沉默地看著褚晏,心情複雜。

——“狗子,你變了……”

褚晏嘴角抽了抽,他看著虞秋秋,沉默了許久之後,忽地歎了口氣。

宣平侯父子接連被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其實早就心知肚明。

他今日約虞秋秋來這裡,本就不是為了查這案子,那隻不過是他找的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他真正的目的,其實不過是想確認一下虞秋秋到底是不是也重生了。

以及……

他重生是因為死了,那她呢?

當局者迷,關於她,關於瑤兒,褚晏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他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要問她,原本是打算旁敲側擊聽她的心聲的。

但是現在……他改變了想法。

一個罐子是摔,兩個罐子也是摔。

他已經無所謂了。

拋下那所謂的面子過後,褚晏如同打開了新世界。

不是心聲,他想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你相信前世今生麼?”褚晏忽然問道。

前世今生?

虞秋秋詫異抬眸,這直白的轉折令她有些猝

不及防。

——“什麼情況?狗男人這是徹底放棄他的迂回策略了?”

她看向褚晏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些審視,腦中更是飛速地思考著。

——“相信又怎樣,不信又怎樣?”

——“狗男人是不是還想問我是不是也重生了?”

——“是,我重生了,我看見你墜樓還笑了,可是——”

褚晏眸光顫動,他沒想到自己旁敲側擊的時候打聽不著,準備直接問了,卻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可是……什麼?

褚晏心忽然發緊。

——“可是,開心的事情都過去了,過往的成就也沒有必要再去回味了吧,人活著可得往前看。”

虞秋秋臉上適時地漫上了疑惑。

“什麼前世今生?褚大人是在跟我說戲文麼?”

虞秋秋可不想承認。

褚晏隻覺自己仿佛墜入了冰窖,虞秋秋的表情在他看來,有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

這比單純的殘忍更令他心驚。

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虞秋秋明明就坐在他面前,他甚至還能聽到她的心聲,可他仍舊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團迷霧。

褚晏忽然覺得自己可悲極了。

開心的事情?

見證他的死亡,於她來說竟是開心的事情麼……

她把這……視作是成就?

褚晏的思緒亂做了一團麻,整個頭像是在經曆一場破碎重組,痛得快要炸裂。

而就在這時,小一推開了門,其身後還跟著一溜端著漆木盤的侍女。

這菜上得還真是時候。

虞秋秋臉上帶出了笑,隻是笑意卻不達眼底。

——“像我這種前科累累的人,一般的人已經襯托不了我了。”

——“狗砸,我的洗白大業可不能沒有你啊!”

——“溫柔善良的我,怎麼能夠承認自己做過那樣的事情呢?聽話,不要來壞了我的人設,我的洗白之路可還任重道遠著呢。”

——“不就是死了一回麼,雖然死得是慘了一些,但是,男人嘛,大度點,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重新開始不好麼?”

“要上菜了,有什麼事情吃完後再聊吧。”虞秋秋眉眼彎彎地提議道,聲音低柔,仔細一琢磨,甚至還有些安撫之意在裡頭。

虞秋秋想將事情糊弄過去,可現實卻不如人意。

回應她的,是褚晏的一聲冷笑。

片刻後,虞秋秋看著對面那個空蕩蕩的位置,仍舊還有些出神。

狗男人離開時,最後看她的那個眼神冷漠而又疏離。

即便是她剛穿過來那會兒,褚晏都沒這麼冷地看過她。

虞秋秋眉頭皺起。

她不就是一個問題沒有回答麼?他這反應是不是……大了點?

面前這一桌豐盛的菜,分外昭彰地證實著狗男人的戀愛腦真實存在過,可—

虞秋秋“嘶——”了一聲,換了隻手托下巴若有所思。

可這人怎麼就態度突變了呢?

難不成是她用力過猛,他的戀愛腦碎掉了?不見了?

還是說她費心營造的吊橋效應過期了,狗男人的心不跳了?

虞秋秋隻覺不可思議。

他問了那個問題之後,她頂多就是避而不答,彆的也沒做什麼吧?

虞秋秋在這頭百思不得其解,而已經從尋味齋離開的褚晏,卻是再度去而複返。

虞秋秋給的那一當頭棒喝,讓他徹底地認清了一件事——女人,沒一個好東西!

越是溫柔美麗的越危險,鬼知道那副皮囊之下藏著怎樣的歹毒心思。

他現在根本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女人。

包括……他自己的妹妹。

這可是導致他上輩子死亡的罪魁禍首。

虞秋秋劣跡斑斑,這玩意兒也沒好到哪去!

他此刻站在距離尋味齋不遠的一處轉角後,而褚瑤則躲在了尋味齋外的假山後,他出來的時候沒有發現她,這會兒站在這個位置看,卻是一覽無餘。

褚晏袖中的手不斷收緊。

瑤兒果然跟蹤了他。

尋味齋除了味道,保密性也做得很好,她沒有預約進不去,直接從尋味齋入手,也打聽不出來他見了誰。

但是她很聰明。

褚晏看著褚瑤躲在那裡,冷笑了一聲。

瑤兒這樣子是想要等裡面的人出來麼?

褚晏渾身上下都彌漫著一股風雨欲來的駭人氣息。

隨從站在褚晏旁邊那是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從來都不知道,大人看一小姐還能有這麼臉色陰沉的時候。

剛才大人從裡面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有點不太對勁了,他瞅著甚至都覺出了一股斷情絕愛、六親不認的淩厲感,當時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這會兒……

隨從悄悄看了大人一眼,這情況……不太妙啊。

以前大人見了一小姐,哪次不是和顏悅色,還從未有過這般陰沉冷漠的時候。

這樣子甚至都不像是生氣,反倒像是……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隨從心中驚駭不已,大人這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啊?

這這這……好像是真的六親不認了啊!

“嗬!”

褚晏冷笑了一聲,卻沒有打草驚蛇。

翌日,褚晏帶了兩個護衛去了成遠伯府。

“最近京城治安不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兩個護衛放你身邊我放心一些。”褚晏神色間儘是擔憂,為妹妹著想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好兄長。

褚瑤自是滿心歡喜的接受了褚晏的好意。

直到賀景明回來的時候,褚瑤臉上仍舊帶著笑。

賀景明進門的腳步微頓,驚奇之餘,又默默地鬆了口氣,這屋裡的天兒啊,可算是放晴了。

隻是,那如門

神一般立在門外的兩人,實在不容忽視,賀景明坐到褚瑤身邊,疑惑問道:“門口那兩個怎麼回事?站在那裡做什麼?瞧著有點眼生。”

褚瑤笑得柔和,為其解惑道:“哥哥派來的,最近宣平侯父子不是接連被打了麼,京城治安不好,哥哥擔心我的安危,特意送來的,讓我出門一定要帶著,就是在府裡,也不要讓他們隔太遠,方便萬一發生意外能夠隨叫隨到。”

褚瑤說著說著便撫了撫額,虧她之前還以為……褚瑤歎了口氣,心道自己真是想多了,哥哥這麼擔心愛護她,怎麼可能會因為賀景明不上進而遷怒她呢?她不僅是這世上哥哥唯一的親人,還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啊。

想到這,褚瑤那顆因褚晏避而不見而惶然失措的心,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上次哥哥不見她,也許真的隻是因為心情不好吧。

聽完了褚瑤的話,賀景明卻是沉默了。

他這大舅子未免也太草木皆兵了,就算外頭不安全,可他成遠伯府這麼多人呢,哪裡就危險了,至於讓人守在門口麼?

……

幾日後,傍晚。

隨從再次將從成遠伯府送來的密報呈給了褚晏。

褚晏打開信封看過之後便收進了抽屜,順便還上了鎖。

隨從:“……”

那抽屜裡面已經不止剛才這一封了。

這些天,幾乎每天都有一封,而且他摸著,那厚度竟然還不薄。

這怕是將一小姐的一舉一動全給寫上去了。

隨從心驚不已。

大人這哪是派人保護一小姐,這分明就是要監視一小姐啊!

褚晏抬頭,見隨從還立在原處,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冷聲道:“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隨從瞬間心如擂鼓,大人最近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雖然大人以前也不是個溫和的人,但那種冷頂多就像是一層薄薄的雪,捂捂還是能化的,而現在的這種冷,那簡直就跟千年堅冰一樣,誰碰凍死誰。

隨從這哪還敢磨蹭,趕緊彙報道:“虞相最近又在張羅著要給虞大小姐相看夫婿了。”

褚晏聞言眸底一片寒涼:“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誒?”隨從愣了愣,這不是大人之前還準備過要去虞府提親麼,後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改了主意沒去,但大人對那對那虞大小姐又好像還挺在乎的,又是偷看人家又是約人吃飯的,他以為,以為……

隨從心裡七上八下,難道……他想多了?

“出去!”褚晏冷聲喝道,臉色沉沉。

虞秋秋嫁誰都跟他沒關係,他再娶虞秋秋他就是狗!

隨從瑟縮了一下,立馬開溜,生怕跑慢了再被遷怒,那他冤不冤呐。

隻是,他剛提了腿準備跨出書房門,身後卻又傳來了大人的聲音。

語氣聽著仍舊冰寒徹骨,但好像……又有點不太一樣。

褚晏:“她要跟誰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