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你在這裡做什麼?”

天色漸入黃昏,就在周崇柯凍得有點恍惚的時候,一雙布鞋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

周崇柯抬頭,即便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心裡也早有準備,可他再一次直面這張臉的時候,瞳孔還是不由得受到了一陣衝擊。

那是一張觸目驚心的臉,極致的美與極致的醜集合在了一起,每每望之都讓他有一種好好一幅畫被偏偏被一滴墨給毀了的感覺,歎惋又心梗。

這人是怎麼把自己的弄成這樣的?

周崇柯很是好奇,但轉念又想到自己和人家又不熟,問這個實在是有點冒昧,那天初見這女人時,她手裡提著的砍刀他可是印象深刻得很。

彆是一個不爽,把他給砍了。

作為老周家的獨苗,他可不能折在這裡。

不該問的還是不要問的好。

周崇柯幾乎是立刻將自己的好奇掐死在了腹中。

他撐著撐著膝蓋想要站起,結果蹲太久,腿蹲得又僵又麻,還沒站起來,整個人就失去重心往前栽了去。

!!!!!

周崇柯雙目圓瞪,滿目驚恐,眼看著就要給面前這人行個大禮,他的腦海中登時就浮現了一句話——男兒膝下有黃金。

這人受了他的禮,得給錢!

這一想法甫一冒出來,周崇柯就被自己震驚到了。

他現在竟然已經見錢眼開到這種程度了嗎?!

然而,在他膝蓋將接觸地面的千鈞一發之際,他的胳膊卻被人給勾住了,再然後,他就被人給提了起來。

提他起來的女人輕飄飄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後便錯開了目光,什麼也沒說,拿出鑰匙開門進了屋。

可此時的無聲卻勝有聲,那輕若鴻毛的一眼,落在周崇柯身上,他感覺仿佛有千斤重!

他從來都不知道,他的腳趾竟然這般的頑強且富有潛力。

都凍僵了,還能摳地!

周崇柯活這麼大,就沒這麼丟臉過。

這一刻,他甚至還有一種想要找個地縫立馬鑽進去的衝動。

但是——

“我的衣裳呢?”他想起了一件要緊事,跟著進了屋。

此地偏北,又是在山裡,剛立冬就已經冷得不行了,他身上穿的還是單衣,再強壯的身體那也扛不住。

為了做這一身冬衣,他可是花了好幾十文呢。

眼尖地看見自己的新衣裳就放在背簍的最上層,周崇柯迫不及待就將衣裳拎起來給抖開了,人靠衣裳馬靠鞍,他周崇柯隻要換上了這衣裳,就能——

看清這衣裳的樣式後,到了嘴邊的玉樹臨風四個字默默被他咽了回去。

“嚓嚓嚓……”

刹那間,他仿佛聽見了夢碎的聲音。

就這身顏色灰撲撲,沒有任何紋樣,甚至還臃腫至極的棉衣,穿出來能玉樹臨風就有鬼了!

他充其量能從乞丐

躍升到村口大爺。

周崇柯:“……”

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擱從前,這樣的衣裳他是看都不會看的。

但……

半響後,周崇柯無奈地歎了口氣。

就幾十文,他在期待什麼呢?他以前隨身帶的香包都不止這個價錢。

有的穿就不錯了。

人的底線就是這麼被一步步給降低的。

“你給的錢還剩下三文。”

耳邊傳來一道女聲,緊接著他的視線裡便出現了一隻手掌,掌心上躺著三文錢。

周崇柯愣了愣,那是他見過的最粗糙的手掌,指腹上還有一層厚厚的繭,但她的手卻又很乾淨,不似他見過的其他山裡人,指縫裡都是泥垢。

她的手,就像她這這個人一樣,總給他一種違和感。

他總覺得她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

周崇柯手微微抬起卻又落了下去。

“不用還給我了。”

他周崇柯雖然淪落至此,但還不至於占人便宜讓人白幫忙。

隻是三文錢的辛苦費……會不會少了點?

周崇柯撇開視線,手抓在大腿外側的褲兜處,神情糾結,仿佛正在經曆一場天人交戰。

這裡頭裝了他現在全部的身家,但……隻有六十八文錢。

這人說不用還,女子就真的將銅板給收起來了。

她此番去鎮上是有自己的事,給他帶身衣裳回來不過是順便罷了,但他既然要給辛苦費,女子本就不是個矯情人,自然也不會拒絕,隻是,當她視線瞥過他的手時,卻到底還是微怔了一瞬。

她抿了抿唇,轉身打開櫥櫃拿出了一個密封的小竹罐,然後,放到了他面前的木桌上。

周崇柯愣了愣,不明所以,抬頭望向她,滿眼疑問。

“擦凍瘡的。”女子言簡意賅。

凍瘡!

周崇柯捕捉到關鍵詞,聽到的第一反應就是將垂落在側邊的手往後藏了藏。

但沒一會兒,他歎息著將自己的蘿卜手給提溜了出來。

人家都給凍瘡膏了,肯定是看見他的手了。

周崇柯垂目,許是從沒沒這麼受過凍,他的手一點不抗造,那凍瘡生得是一個傳染兩,最後全軍覆沒,十個手指無一幸免,全都腫得跟蘿卜似的,一整個慘不忍睹,周崇柯自己看了都搖頭。

隻是,看著眼前這近在咫尺的膏藥,周崇柯的臉上卻再度浮上了糾結。

他摸了摸兜裡那數過好幾遍的銅板,內心一片悲涼,本就不富裕耳朵口袋如今又要雪上加霜了,但是要他放棄這罐觸手可及的膏藥,他又有點做不到。

“多少錢?”良久後,周崇柯咬牙道,聲音聽起來很是艱澀。

“是我自己做的,不值什麼錢,你——”

女子頓了頓,打量了他一會兒,見他似乎神情極為緊張,讓他直接拿走的話到底是沒說。

這人給他的感覺很

奇怪,明明穿著形似乞丐,但卻又沒有窮苦之人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卑躬屈膝。

她想,他大抵不會願意接受彆人的施舍。

“我要燉雞,你幫我燒水做工來抵吧。”

不要錢?

直到提著小板凳坐到了灶前,周崇柯腦子還是懵懵的,大抵是被驚喜給衝昏了。

但回過神之後,他又對自己唾棄了起來,不過是以工抵債罷了,有什麼好高興的?

區區幾文錢,就能換他堂堂一侯爺在這燒水……

周崇柯頓住,不能再細想了,越想越淒涼,就跟那地裡黃的小白菜似的。

他往剛燃起來的灶台底下又加了一點柴火。

隨著火越燒越旺,他被凍僵的身體也回暖了過來。

周崇柯喟歎了一聲,流落至此地之後,難得地感受到了一絲滿足。

他現在甚至覺得這世上簡直沒有比燒火更幸福的事情了。

水燒開後,女子從鍋裡舀了一盆熱水出去,坐到了靠門邊的位置,將放完血的雞用開水燙了一遍之後,開始動手拔毛。

那手法利落極了,即便不是第一次見了,但周崇柯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你叫什麼名字?”周崇柯問道。

他發現做鄰居這麼久了,其間也打過幾次交道,但是他居然還不知道她叫什麼。

女子拔雞毛的動作停頓,一室靜默。

良久後,就當周崇柯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

“阿蕪。”

她的神情忽地有些落寞,然後又重複了一遍。

“我叫阿蕪。”

“阿蕪?哪個蕪?”

阿蕪沉默了一會兒,又低頭繼續拔起了剩下的雞毛,連帶著那落寞的神情也一並看不見了。

“荒蕪的蕪。”她回道。

聲音很輕,不知是在說給周崇柯聽,還是她自己聽。

好在周崇柯耳朵還算靈光,即便聲音小也還是聽清楚了。

但聽清楚後,旋即便是驚訝。

“怎麼會取個這麼不吉利的名字,誰給你取的?”他問道。

他知道鄉下人大多都沒有自己正經的名字,都是大丫二丫、鐵柱狗蛋地叫。

她這名字一聽就不是自己父母取的,甚至都不像是鄉下人取的,周崇柯猜測八成是請人取的,但——

周崇柯怒目圓瞪,這是黑心眼,欺負人沒學問呢!

她父母彆是讓人給騙了!

“不吉利麼?”

阿蕪聞言唇角溢出一絲苦澀。

可是,她的人生本就是一片荒蕪。

沒有家人、沒有記憶、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

如今,也隻不過是日複一日麻木地活著而已。

“是我自己取的。”

阿蕪很是平靜地道。

她自己取的?

周崇柯摸了摸鼻梁,突然感到一陣尷尬,但偏偏這說出去的話又不

好收回來,隻好那棍子戳了戳灶裡的柴火,假裝自己有事做。

不過,她為什麼要自己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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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崇柯心中又升起了好奇。

隻是,兩人又不熟,剛剛說的那些話就已經有些冒昧了,現在即便有滿肚子的疑問他也得憋回去。

誰又沒點故事呢?

“你知道京城麼?我其實在京城有個大宅子來著。”周崇柯狀似玩笑地說道。

話畢,便等著她嘲笑,好讓她扳回一城。

誰料,等了許久,她卻什麼也沒說。

周崇柯很是意外,不知為何,莫名地就升起了一股傾訴欲。

他從自己的大宅子說到了自己名下的家業,又從自己名下的家業,說到了京城的繁華。

“京城的街道很寬,地上都鋪著青石板,街兩邊都是商鋪,人也很多,晚上還有夜市,到了晚上,街上比白天還熱鬨,尤其是夏天的時候……”

周崇柯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但阿蕪始終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彆說向往了,連驚歎都沒有。

周崇柯:“……”

這聽眾有跟沒有似的,他自覺思慮不周,無力地歎了口氣。

“算了,跟你說了你大概也想象不來。”

他怎麼能奢望人去想象自己從沒見過的東西呢,多少人終其一生都從沒離開過自己生活的那一方天地,他跟她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周崇柯決定閉嘴。

但——

“我知道。”

阿蕪卻突然抬頭看向了他,聲音淡淡。

“我去過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