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倒計時(1 / 1)

耳力很好的周伏清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好不容易才把那句“死變態”吞入腹中。

他之後一定要告訴白煜月,那些衣服不要再碰,都臟了!

可這位聖子向導——暫時稱他為“長夏”——長夏的下句話就如一盆冰水潑在周伏清身上:

“是誰呢?是一個低等貨色……”

低等貨色……

不會在說自己吧?

周伏清察覺不對,愣愣地抬頭。

長夏恰好彎腰,雙眼直勾勾地透過機箱縫隙,與他四目相對。

周伏清嚇得企鵝都要飛出去了。下一秒他表現出良好的戰鬥素質,拿起槍就是一發子彈。同時將小企鵝輕輕地放在一邊。

他有預感這是一場惡戰,但讓一隻企鵝逃出生天應該沒問題吧!他好歹是116級準畢業生,算是白塔的高端戰力了!

周伏清就地一滾。他是遠程方陣的,當然要儘可能與長夏拉開距離。

他按照課堂訓練那樣,對上瞄準鏡,精神域蓄勢待發。可透過鏡面,卻看見長夏漠不關心的雙眼。

周伏清稍微一愣,在這一刻輕而易舉地讀懂對方的想法——他嚴陣以待,而長夏不過把他當成表演的猴子。

他的手比他的大腦更迅速,當即幾梭子彈衝出槍膛,在空中留下螺旋的軌跡,精準無比地朝長夏方向衝去。

但長夏神色沒有什麼變化,似乎在看很慢很慢的東西。

他的手輕輕一抬。周伏清便陡然感知到敵方磅礴可怕的精神域,顫栗爬上後背。敵方甚至沒有凝出精神體,隻是精神域階段就濃稠得宛若有活物。

長夏身前仿佛生出一團扭曲的空氣,一團有形狀的活物。周伏清瞬間聯想到深海任務看過的大章魚,那粗壯的長腕能攪碎潛水艇!

那幾顆子彈終於來到長夏身前,卻再也不能更近一步。長夏甩了甩手。子彈的行進軌跡瞬間被改變,射進其他機箱。隨著長夏的動作,他身邊的機箱忽然都詭異地凹進去。

整個凹痕,宛若一條粗壯的觸手。

“這是什麼見鬼的精神域!”周伏清驚訝得合不攏嘴巴。

卻聽見長夏說道:“想起這個人了,低等貨色……”

“喂你不要人身攻擊!”周伏清忍無可忍,“你還偷人家學生行李呢,有沒有公德心啊!”

話音剛落,他便被一股巨力抽翻在地。

周伏清猛地爬起,往小紅藏身的相反方向跑。動物夥伴對於哨兵來說十分重要,能積德就積德吧。說不定小黑同學還會感動汪汪地給自己一個擁抱。

前提是,自己能活下來。

周伏清沒跑出幾十米,再次被一股巨力掀翻。

好像有一條巨蟒纏住他的身體,他肺部的氧氣越來越少,嘴唇發紫。實際上他身邊根本沒有束縛,這是來自精神域的高維影響。可常人的精神域最多能影響一片小空氣,這個人卻像出BUG了一樣一影響就是一大片。

周伏清聽見自己根根骨頭斷裂的聲音,前半生從未想過的劇痛侵襲了他。這真的是學生的模擬考該有的難度嗎?

疼痛不僅作用於肉/身上,還作用在精神域上。周伏清感覺有把斧子正硬生生撕裂他。

他大口大口吐血,好像要連內臟都吐出來。

忽然,身上的巨力一輕。

周伏清摔倒在地,頭被磕出血了。

長夏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機房。

“這是什麼?是一隻企鵝。”

長夏的說話方式有些怪,總在自問自答,因為他很久都活在沒有回音的罐頭裡。

他歪歪頭,一下子失去了折磨了周伏清的興趣,掐住小企鵝的身軀,像掐住一個人的脖子,將它舉到正前方的視線,瞪大眼睛觀察它。

小紅緊急扇動翅膀掙紮,卻被越掐越緊。

長夏雙眼欣喜,若有神光降臨:“是你啊,既然來到我面前了,我會不會放手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小紅掙紮的頻率越來越小,急得破口大罵鳥語。

周伏清仿佛聽懂了小紅的鳥語一樣,忍著劇痛抬起頭,不管不顧地用人語跟著罵:“你這個偷白煜月衣服的大變態,把那隻鳥放下來!”

小紅:“咕嘎嘠!”

然而長夏看都沒看他,把小紅夾在手臂間,像夾著一個公文包,一步步往I層出口走。

“給我站住!”

周伏清想爬起來追,可他的整個手關節都嚴重脫臼了,不知道有沒有骨折。他稍微按一下地面,宛若有千根針在骨頭裡攪動。

濕潤的液體浸入了他的眼眶。他努力抬頭去看長夏,迷迷糊糊看到一個背影。隱隱還傳來一隻企鵝的嗚咽聲。但企鵝應該是不會哭的,仔細聽,這嗚咽聲竟然從自己胸腔處傳出。比起分筋錯骨的痛苦,此刻竟然是一種不甘心撕扯著他的內心。

在整場戰鬥中,長夏都沒有正眼看過他。

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因為不夠強大,所以不值得被在意。

如果站在這裡的不是自己,會不會能做得更好?站在這裡的是北星喬就好了,他既有能力應對這個可怕的敵人,又能救下白煜月的動物夥伴,還能理直氣壯地讓入侵者把衣服脫了再滾,因為那是他家哨兵的衣物。北星喬既有實力,又有立場,簡直完美。

無論是誰,都不會像自己那樣無能地苟活……在哨兵課堂上等著白煜月來救,面對敵人時連隻企鵝都保護不了,甚至在敵人刀下英勇就義的資格都沒有……好像一生都在陰暗角落圍觀著彆人的波瀾壯闊。

如果自己在平時訓練時再加訓一小時就好了……

如果在課堂任務時能勇敢出擊就好了……

如果變得更強就好了……

悔恨、痛苦,與幡然醒悟的悲傷幾乎撐破了周伏清的肺部。

他掙紮著去夠摔在一邊的長狙。為了麻痹痛覺,大腦自動分泌激素,激勵身體的各個器官,同時播放那些讓他快樂的畫面,幾乎要大喊讓身體之主不要死。

周伏清的大腦找出了很多關於白煜月的素材。

他其實對白煜月一見鐘情!看到小黑他就很快樂!

可是總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他都不敢和白煜月說話,甚至甘心充當北星喬的跑腿。還為了麻痹自己默默承認他倆很恩愛。但白塔根本沒有什麼守貞觀念,亂搞男男關係很常見,為了搶搭檔大打出手也很常見。他隻是……不敢……

眼見著這段快樂記憶失效,大腦連忙提取出另一段快樂記憶——哨兵課堂的天降神兵!

周伏清終於把槍支握在手上,腦海的畫面變得破碎。

白煜月說……說什麼來著?

他要握不住槍了。

他的意識慢慢飄遠,靈魂升空。

對了,白煜月說,不用精神域開槍的秘訣是,靠聲音判斷……

周伏清手一抖,扣下扳機。沒有精神域保護自己,他幾乎瞬間被近距離的槍聲炸得耳鳴,洶湧的後坐力使自己心口湧上腥甜。

沒有回聲。

周伏清吧唧一聲失血過多暈倒了,隻剩下一個疑問在腦中徘徊。

他……擊中了嗎?

……

天際吐出一絲紅光,那並非日出,而是一場轟炸。

身懷利器的旅鼠們被聚集在一片空地,被一個空爆彈轟得乾乾淨淨。城區破損的建築抖了抖,地面升起一朵黑色蘑菇雲,預示著這場鼠患終於迎來尾聲。

沒有了旅鼠們的吱吱聲,一切都變得寧靜祥和。人類是適應性很強的動物,有再多的波折,隻要家園還在,就有活下去的動力。

一些做早餐的小販推著小推車來到地面,卻不吆喝買賣,而是給路上坐著休息的哨兵向導們遞免費早餐。

“謝謝你們!你們是我孩子的大恩人啊!”

“您是哨兵?我聽說哨兵要吃口味很淡的東西,這個糊油奶可以嗎?不不不,您一定要收下。”

“大哥哥,謝謝你!”

此刻,縱使在白塔多麼冷心冷肺的士兵,都會在群眾溫暖的問候聲中軟化下來,赧顏道不能拿群眾東西。

群眾們也不知道什麼黑白哨兵,看見白煜月坐在那裡,都熱情地送他東西,感謝這位小夥子幫助大家。

白煜月盛情難卻,隻拿了一瓶水就連忙走了,找了個無人的屋頂,俯瞰整片城區,還有遠方火光閃爍的白塔。

白塔內的模擬考在十幾分鐘前結束了,旅鼠都被大家清理得一乾二淨。隻留下戰場的殘骸。

“城區的氣氛很好,對吧?三塔之城是整個南極洲普通人最多的地方。最近月亮城那邊,還接收了一批逃難的生育實驗者,一大半活到第二天就死了。因為支持他們跋涉冰原的願望實現了,他們便沒有動力去活。”原平安從他身後走出。她一直盯著白煜月,不讓他再參與任何戰鬥。

原平安站在白煜月身邊,繼續道:“普通人的幸福如此容易得到,卻也如此容易摧毀。因此我們不能放一群危險分子與普通人接觸。必須檢驗過士兵們是安全的,才可以繼續建設我們的家園。這正是畢業考的意義。”

白煜月:“我知道……”

道理他都懂,但一腔悶苦使他說不出更多的話。

他從來沒有想過傷害彆人。

“白塔那邊怎麼樣了,著火了,不用管嗎?”白煜月轉移話題道。

“在修了。”說到這裡,原平安內心不禁染上一片陰霾。

這場鼠患持續了5個小時,城區數百人重傷。而白塔有數十位116級學生重傷,輕傷人數更是不計其數。116級包括男女隻有四百多人,這個受傷比例不可謂不高。

而且,她剛剛從夜巡組組長那裡得知,一切都不過是敵對勢力的障眼法。敵對勢力唯一的目的,就是把藏在長夏AI裡的活體“病毒”運輸走。不知道這個“病毒”偷取了他們白塔多少資料,又篡改了多少信息。她隻能叫幾個特殊兵種人工審查長夏的信息流。

夜巡組組長發現了那位“病毒”向導,試圖攔截,展開了一場追逐戰。但對方精神域詭異得強大,而且從不纏鬥,直接跳入洋流跑路了。夜巡組組長十分愧疚,認為是自己的失職。

原平安對敵人跑路不置可否,著手籌備重建工程。

一聲聲呼叫聲從她的通訊器中傳來。她不得不去忙彆的事情。

“還有19個小時,好好準備。”原平安臨走時提醒道。

這個倒計時無異於生命倒計時,白煜月恍惚間意識到,這很有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後的19個小時。他應該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但想不出能做什麼。他以前幻想過今日的場景,以為自己會和朋友們來場依依不舍的告彆,或者完成“人生必做100件小事”之類的打卡活動。給自己短暫的一生來一個圓滿的句號。

可當今日降臨,一切如此倉促,他被人推著往前走。

“對了,我要找小紅,至少給它找一個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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