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鼠之下(1 / 1)

白煜月沒聽清曆洛崎說的話,他解封精神域的後遺症發作了。

一旦使用精神域作戰,人類大腦會因為聯通高維而產生多維紊亂綜合征,即俗稱的精神暴/亂。唯有向導能讓哨兵平安歸來。

而黑哨兵的精神域意味著強悍,也意味著永不休止的痛苦。黑哨兵的靈魂像被放逐進無望的沸騰之海,隻能看著精神域的浪潮毀滅世界,同時也吞噬自身。

因為不被人理解,曆史記載中的黑哨兵,幾乎不具備同理心,性情冷漠,行為反社會,做過最溫和的事是一邊吐血一邊赤膊毆打他人。他們生來就是毀滅的代名詞。

白煜月的抑製器壓製了精神域,同時也緩解了痛苦。現在解封率突然飆到7.89%,大腦在解脫韁繩的愉悅中,也品嘗到一絲蝕骨的疼痛。

他晃晃腦袋,再揉揉太陽穴,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這新等級的疼痛。

也許他該主動抑製自己的精神域,或者馬上找司潼修理抑製器。

可身邊的曆洛崎忽然把通訊器懟到他面前:“你收到這條消息嗎?”

通訊器上面的文字被扭曲成一個個蚯蚓般的符號,完全讀不懂。機械盤上的字母仿佛活過來的凶器,張牙舞爪地要刺向他。

這是後遺症之一,文字識彆失效。

白煜月趕緊閉眼,讓曆洛崎念出郵件信息。

曆洛崎莫名其妙地照做了。

“這是我們獄火會的共享信息頻道,那些巨鼠體內,有一些藏著人。”他念道,“那些人的精神域都很成熟,全部都有精神體,可能要以小組作戰形式才能對付……”

曆洛崎頓了頓,接著說:“還有傳言,總指揮被這些巨鼠下的人襲擊,受傷了,到了需要做現場手術的程度。”

白煜月驚疑地回頭:“你說誰?原平安?”

曆洛崎小幅度地點點頭。

白煜月猛地看向窗外。永恒的風雪下,城區冒起一個個黑色蘑菇雲,猩紅的灰燼隨風飛起。哪怕白塔分流了一大半旅鼠,那些身藏炸彈的怪物依舊可以輕而易舉地奪走平民性命。

哨兵向導本身具有常人數倍的恢複力,到了需要現場手術的地步,原平安該不會是用自己堵炸彈吧?

白煜月沒有12歲以前的記憶,唯一比較熟悉的長輩就是原平安總指揮。雖然他能說出一大筐她的缺點,有的時候也討厭她,甚至想過如果能活著畢業,他一定離三塔之城遠遠的,去哪裡都好,總之一年隻來看望原指揮一次,而且是兩手空空地來,滿載而歸地走。

可聽到原平安傷到需要現場手術的消息,冷風立刻吹散了他的不滿,全身肌肉都變得緊繃。

赫川和晁千億趕過來和他們彙合了,同行的還有一位出乎預料的人,極光會的副會長,菲庭。

白煜月看到他就心梗。

菲庭光是站在那裡,他都分不清是晁千億討厭點還是菲庭討厭點,連赫川和曆洛崎都變順眼了。

果然菲庭一張嘴就討厭至極:“稀奇,你居然和哨兵混一起,難道是不喜歡向導了,喜歡上這裡哪位哨兵?”

誰知晁千億瞬間花容失色:“我我我我警告你你——”

赫川眼神亂飄,語氣加重:“你不要亂說話!”

菲庭:?

白煜月語露嫌棄:“不跟你搶,都讓給你讓給你。”

曆洛崎不認識菲庭,從頭到尾把菲庭打量一遍。看見菲庭的胸牌是極光會,心道肯定和北星喬脫不了乾係。他趕緊抓著白煜月的手,想大演特演。

但白煜月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他看向菲庭:“我自問我從來沒有侵害過你的權益,也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有惡意。但現在我不想去想了。”

旁聽的三人齊齊一愣,對菲庭的觀感立刻變得複雜。

曆洛崎心想果然菲庭是北星喬的狗腿子,和北星喬是一樣混蛋,仗著白煜月是個傻白甜的忠貞烈男,一起欺負他!

赫川不知道向導係那邊發生的恩怨,但莫名嘗到一絲苦味——其實白煜月並不快樂。

晁千億則腦中警鈴大作。

一種熟悉的感覺侵襲了他的大腦。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從他被白煜月救起那一天,被白煜月的精神域轟擊大腦那一天,他的精神域就記住了這種感覺。

從此他對白煜月做的所有小人行徑,所有恩將仇報,深層原因都不是嫉妒也不是報複,而是單純的,恐懼。一種本能時刻提醒他,要麼摧毀這個黑哨兵,要麼超越這個黑哨兵。

而菲庭對即將到來的遭遇一無所知。

他隻是陰冷回應:“在白塔,對你這種實力底層的人有惡意,還需要理由嗎?”

白煜月莫名看了晁千億一眼,再看向菲庭,說道:“希望你隻值56分。”

菲庭沒聽懂:“什麼?”

但下一秒,在旁邊三個人震驚的目光下,他就被一股力量拖去一邊了。在遍地旅鼠暈倒的身體上,他親自體會了一把當初晁千億的待遇。

……

E層,110走廊,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這裡在極短時間內發生了一場向導哨兵惡性鬥毆事件。雙方都用了精神域,還炸了好幾隻旅鼠。

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哨兵方已經消失得不見蹤影,而向導正鼻青臉腫地躺在地上。

菲庭從來沒有這麼狼狽,他咳了幾聲,把胸中淤血都吐出來。腦子仍然不敢相信白煜月居然敢對他下手?幸好他及時開了精神域反擊,可迎來的是龍卷風摧毀停車場般的精神域壓製。

一定是白煜月用了陰招……

而且現在在模擬考,他根本沒有準備好應對學生的偷襲,被白煜月出奇製勝也不奇怪。

菲庭胸口不停起伏,向導的超級自愈能力在起作用。但他心中鬱結更深,想手撕了白煜月的心都有。

他看到附近的哨兵向導,吐血的衝動又上來了,道:“你們就在那裡看著?”尤其是那兩位哨兵,一點珍惜向導的意識都沒有嗎?

赫川道:“這個,事情發生得太快了……”

菲庭聽見以為赫川在諷刺自己。赫川是在指一分鐘內就解決的戰鬥,有什麼插手的必要嗎?以後彆讓他抓住赫川的把柄!

晁千億揪起一隻旅鼠,喃喃道:“它居然還暈著……”

他現在才看出白煜月製止旅鼠潮的方法,原來是用精神場降維式打擊。在場密密麻麻的旅鼠,居然沒有一隻被引爆體內的炸彈。這種方法好似用銼刀挫平鐵板上突出1mm的小疙瘩,必須擁有變態般的精神域控製力,尋常哨兵,甚至向導都根本無法做到。

菲庭都要氣炸了,難道他還沒有一隻旅鼠吸引人?

而曆洛崎站在窗邊,看著白煜月飛速下降的身影,道:“他連模擬考都敢翹……”

白塔壁外。

白煜月綁著速降繩,快速滑落至地面。身上的重武器全扔了,隻剩下基礎防具和一把從赫川那裡薅來的重狙。

他時不時看向自己的通訊器,碎碎念道:“菲庭,給點力,讓我再升一點!”

通訊器上顯示的是他抑製器的解封率。

可白煜月的解封後遺症還在,哪怕他瞪大雙眼,都不認得上面的阿拉伯數字,更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域解封到哪種地步了。

他腦中不斷盤旋著兩條信息。

——原指揮受傷了,能傷到她的一定是很強大的人。

——他要去幫總指揮!

剛好菲庭送上門,他心想翹掉模擬考要扣平時分,揍人也要扣平時分,為什麼不一次性扣光它呢?

地獄級考試就地獄級吧,不去做這件事,後半輩子都在烈火焚心。

白煜月就果斷揍人,薅夠了菲庭的精神域羊毛就走。

“希望解封率在8%以上。”白煜月最後看了一眼通訊器,閃爍的符號猶如古代鬼畫符,還是看不懂。

他雙腳站在白塔外的地面,就地一滾,卸掉衝勁,就往城區衝去。

城區地下城分為三個大結構,最靠近地面的是一個警戒層。因為聲音在這裡傳播更快,所以又叫做聆聽層。地面之上有正式出入口、緊急安全出入口、通風管道和臨時戰壕。

此時地下城哀嚎一片。

正當救援的士兵以為遏製住鼠潮時,一隻巨鼠皮下居然鑽出一個人!這些入侵者竟然藏在皮下這麼久!

入侵者全部戴著面具,可怖的精神體放出,將救援的士兵打了個措手不及。

聽說入侵者偷取了白塔的重要資料,傷了總指揮,然後遁入地下城,以平民為盾掩護其逃跑!

白煜月來到城區,看到不少受傷的人,在旅鼠屍體上痛苦地呻/吟。

醫護隊來來往往地穿梭人群。

三塔之城是個很脆弱的城市,它沒有悠久的曆史,沒有完備的基建。人們處於極低的生活水平,日常食譜少得可憐,又因為過往的戰爭,而享受到過高的科技福利,例如白塔、例如AI。醫療水平也很薄弱,珍稀藥品都是從戰場遺跡挖出來的。

白煜月心急如焚,從巨大的通風口跳進去。通風口常年負壓,但有一個維修通道。白煜月做測繪任務時知道。他從維修通道闖進空曠的地下負一層廣場。這裡亮如白晝,尖叫聲此起彼伏。

沒有了白塔白噪音的保護,一切混沌的噪聲闖入他的耳道,比平時高出一個量級的信息衝入他的大腦。

白煜月忽然陷入一種很安靜的狀態,他輕輕捏了捏欄杆,給自己的心跳打節拍,儘可能平穩自己的精神域。

……

戴著鼠頭面具的入侵者不止自己在跑,身邊還狂奔著一隻精神體,一隻傷痕累累的艾鼬。現實的艾鼬以鼠類為食,因此它驅使倉鼠科動物的精神域更加得心應手。艾鼬精神體帶著旅鼠們,用爆炸為自己開路。

繼續往前跑!跑到下水口,他就能活過這次任務!

儘管他深知,所有的爆炸、所有同行者的犧牲,都不過是一個障眼法。這次行動的終極目的,隻是為了救出某個人……

突然,一個黑影從天而降,一股巨力將他壓倒在地。他當即揮拳反擊,重傷累累的身軀絲毫不影響他出拳的速度。他的經驗比他的視覺先告訴他,對方拿了一把重狙!這可真愚蠢!拿重狙還近戰簡直是找死!

可白煜月拿重狙不是用來瞄準敵人再開槍的。

他拿槍托一砸,精鋼煉製的槍身掄起人可是近戰利器!敵人的艾鼬往前一踩,一彈,帶著眾多旅鼠撲來。白煜月腦子裡某根保險絲斷掉了,一種奇怪的高溫場在他身邊波動,手中的槍支刹那變得熾熱。

連接!連接!

白煜月的精神域似乎在咆哮。

毀掉一切連接!

他眼前白光閃過,似乎一個按捺不住的槍聲從抑製器彈射而出。艾鼬哀鳴倒地。白煜月身下的敵人動作一軟。他的手比大腦快,直接將槍支卡在敵人脖頸上,使對方近乎窒息。

白煜月大口大口喘氣。

被他壓製的入侵者,瞧清他的臉,突然一邊咳血一邊發出駭人的叫聲。

白煜月全神貫注地等待精神體的作戰。他這方面的經驗很少,必須小心謹慎。

入侵者顫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

白煜月面無表情地用槍支卡緊對方的脖頸,看著對方青筋暴起。

他或許應該有即將殺人的負罪、緊張、反胃,可是沒有,他此刻格外平靜……

而入侵者的手指沾到白煜月的臉,白煜月微微偏頭,血跡在白煜月嘴角抹了一橫,仿佛白煜月在笑。

入侵者扯著嗓子說:“神、母庇佑,奔往……極樂——”

說完便眼球猛凸,沒了氣息。

白煜月恍然如大夢初醒,鬆開槍支,不知所措地看著身下的屍體,呼吸一時不穩。

“小黑?”

一個熟悉的女聲白煜月耳邊響起。

他慢慢抬頭,看見了熟悉的身影,是原平安。心口終於落下大石。

原平安喊白煜月叫做小黑,因為白煜月進入夜巡組時為自己選擇的代號就是“小黑”。白煜月說過自己挺喜歡這個稱呼的,她就這樣喊了。

“老師!”白煜月欣喜地喊道,然後他左瞧右瞧覺得不對勁。原平安分明四肢完好,沒有受傷痕跡。他小聲道:“我聽說老師受傷了……”

原平安正吃著炸魚派,口齒不清地說:“敵人受傷才有可能,這幾個人的精神體還挺難對付的。我在補充體力呢。”

然後她便看見了躺屍的入侵者,把炸魚派吞了下去,才說:“挺厲害啊你。”

原平安帶來的人連忙去處理屍體還有逃竄的旅鼠。白煜月想去幫忙,可他冷汗一陣陣地出,腦子還有點暈暈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後頸,一直與自己相伴的電擊項圈,縫進脊柱裡的抑製器。神情有些恍惚。

原平安察覺不對:“你現在解封率多少?”

白煜月裝模作樣地看了看通訊器,反正他完全看不懂字,然後把屏幕遞給原平安看。

原平安掃了一眼,上面赫然顯示著數字8.08%。她將手蓋在屏幕上,說道:“好小子,長本事了。幾個月沒見,翅膀硬了,該飛上天了啊。”

白煜月拿不準她是不是在陰陽怪氣。

原平安用手蓋著通訊器的屏幕,不露出一點縫隙,慢慢推回白煜月的方向,低聲說:“不許告訴任何人。”

她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似乎是眾人印象中有著強硬手腕的指揮官。可熟悉她的白煜月卻聽出了一些責怪,還有一些心痛。她很少流露出這種神態。

“今晚還很長,之後好好休息一下,再去看看抑製器能不能重新抑製。不用惦記著幫我,我可是成年人。”原平安說道。

“抑製器不能重新抑製嗎?”白煜月捕捉到重點,他試了試之前抑製精神域的那種感覺,但失效了。他的頭痛一直都在,未曾緩解。而他的精神域渴望著更廣闊的自由。

當他的抑製器被損壞到一定程度時,他的精神域將不可逆轉地解封。

原平安捏了捏白煜月的肩膀,長歎一聲。

“看來我要儘快送你去畢業考。根據《黑哨兵》什麼巴拉巴拉條例……現在正式通知你。116級白煜月……

“24小時後,你的畢業考提前開始。”

“啊?”

白煜月徹底愣住了。

……

白塔內。

渾身劇痛的菲庭打開通訊器,咬牙切齒地向北星喬告狀。

“發現白煜月方位,他和獄火會的曆洛崎待一起,依然不肯回來極光會。[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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