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擬課程(4)(1 / 1)

白煜月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課室的。

他沒回座位,徑直離開教室,教官也不攔他。他靠在走廊牆壁上,看著天花板,感受內心的溫度一點點被帶走。偶爾想起一些事,就吹起一陣風,焦炭的火光就明亮些,整顆心燒得也快些。

他想抱住一些真正的熱源,例如戴圍巾的小企鵝。可小紅被他寄存在彆處,他沒有一根可以抱住的浮木,隻能直直往深海中墜去,看著光影斑駁的海平面離自己越來越遠。往事如一顆顆釘子,鑿進他的肺葉,每次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

而一切疼痛都是靜悄悄的,無人打擾的。這不過白塔的百年曆史內,在走廊某處,無意間溜過的短短六百餘秒。

可對他來說,是漫長的,幾乎走完一生的六百秒。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動了。他撬開窗戶的鎖,用力推開十幾斤重的窗戶,任由冷風從極圈吹進他的衣領,將整副身軀徹底冰鎮。在刺骨寒意中,他用力呼吸,仿佛終於被衝上岸的溺水者,眼眶底僅剩的濕潤都迅速風乾。

他用力捏緊窗戶的鐵框,因為太過用力,他的指尖感覺到些許痛意。這股痛意繼而喚醒全身的感知。也許生命一直由不如意的痛苦組成。在不斷深呼吸下,白煜月才從空洞的大腦裡找到現在應做的事情——他要繼續上課,保住平時分。

但這一次,不是為了彆人……

而是……他想活著。

白煜月冷靜地把窗戶關上,用鐵絲重新擰緊它的把手。

被冰霜覆蓋的玻璃透出他的倒影。白煜月此刻的眼神格外平靜,卻並非像一灘死水般毫無生機,而是如天上月般遙望人間般,自有自己的生機與寧靜。

他轉身離去,心臟一點點恢複原來的溫度,猶如一簇火苗,從灰燼中重燃。

哪怕現在的生活醜陋如爛泥,孤獨至黎明,他都不會向命運認輸。

……

教室內,北星喬剛說完那句話,就頗感後悔。他不該在大眾面前口不擇言的,可沒等他挽留,白煜月就直接離開了。

他懊惱地轉身,就撞見司潼不可思議的雙眼。

“你到底在說什麼?”司潼已經無法壓抑住自己的怒火,“你怎麼敢這麼對他?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這個身份——有多少人夢裡都在惦記?”

北星喬的嘴比心還硬,直接說:“我當然知道。不然我憑什麼寬容那麼多人?司潼,如果你坐在我這個位置,你會比我更瘋。”

他靠近司潼,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你真在意這個位置?那怎麼不動用你的權限查多點機密資料?怎麼全白塔隻有我為此發瘋,不見你發瘋?還是說拿固定搭檔當幌子,在旁邊演一場自顧自憐的好戲。”

不少人聽見他們的對話,但都以為“這個位置”是指“極光會會長”。白塔如叢林,弱肉強食,遇到這種疑似霸淩的現場,旁人是不會管的,也不會在意。

“北星喬,彆太難看。”年知瑜遠遠地提示一聲。

他剛剛圍觀了白煜月離開的全過程。

看到白煜月那一刻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的心好像也跟著陣痛。

他多想那一刻站在白煜月面前的是自己,在白煜月抽身離去時趕緊捉住他的手腕,然後送上一個緊貼著的擁抱。

他不再想著去征服,或者獲取利益,而是想好好保護這顆心,像當一個易碎品,小心翼翼地圍上一條長毛圍巾——他記得白煜月很喜歡戴條紋圍巾——對了,白煜月為什麼喜歡戴圍巾呢?

年知瑜依舊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北星喬閉嘴了,但心中不見輕鬆,反而越來越沉重。器官仿佛比理智更先預知到某個未來。

他剛剛說的話確實太過分了。

北星喬看見白煜月那一刻受傷的眼神,胸口霎時像被毒箭穿心。

他隻能一直回想著白煜月以往的眾多寬容。從第一次F,到第一百零一次F。從最開始白煜月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忽然雙手合十,拖長尾音喊他名字:“北星喬——原諒我吧!拜托拜托!”到剛剛,白煜月有些彆扭,有些不情不願地念“北星喬同學”。

再到現在,了無回聲。

“教官!我申請外出教室!”北星喬按捺不住,打算違紀。

隨之而來的是司潼和年知瑜的報告聲。

晁千億後知後覺地想起,剛剛白煜月說他的精神域是冰冰的,怎麼可能,他的精神域可是很燙的!他和白煜月,一定有個人的精神域出了問題,剛剛白煜月離開教室,不會就是去醫療室吧?

於是他猶豫地打報告:“報告教官,我想去醫療室……”

“想走就走,想來就來?真當教室是你宿舍?還有去醫療室這招也太爛了!我在白塔上課時就不用了。”教官嗬斥道,“想走也行,平時分給我扣10分。”

這三位向導對平時分都沒有需求,直接轉頭離開了,氣得教官直翻白眼。晁千億擔心自己的精神域出狀況,也趕緊溜了。

北星喬跑出教室,走廊空蕩蕩,除了一扇被鐵絲鎖緊的窗戶有些異樣,其他什麼都沒有。

“應該在……醫療室吧……”

北星喬定了定心神,連忙趕往下一個地點。

……

教室內。

教官看向課堂上僅剩的一位向導,周伏清。

周伏清欲哭無淚,他隻是來陪北星喬找白煜月的,真的不想來當什麼助教哇。眾所周知,哨兵係的助教都是一個苦差活。隻有北星喬那群不講道理的向導才會變成會長實力秀。

各位哨兵長鬆一口氣,這節精神域實驗課,終於回到自己熟悉的節奏了。

哨兵們通常不會有太大情緒波動,不利於維持精神域的平穩。久而久之,他們也缺乏一些同理心,宛若披著人皮的怪物。難怪每次畢業考總要死一批哨兵。

對於剛剛白煜月的離開,他們隻會覺得,北星喬原來真的不喜歡白煜月,白煜月傷心離開,彆太愛了。不過這也是弱者的報應。

而對於周伏清這種能力一般的向導,他們便忍不住擺出狩獵姿態,計算著周伏清的實力,挑釁著課堂記錄的邊界。

“教教教官——”周伏清感知到教室內的戰意,幾乎結巴地詢問,“接下來的精神域鏈接實驗,我要對付幾個哨兵?”

“放輕鬆,大概六個,這對你們向導實戰也是有好處的。”教官看他緊張,儘量安撫他,“我會一直在旁邊盯著他們,我也是要拿獎金的嘛。我們這屆哨兵比我那屆乖多了,這屆請的助教都全須全尾地離開了。”

“教官你剛剛才抓了十個作弊失敗的!”周伏清忍不住反駁。這還算乖巧嗎?

教室中央防護罩升起,代表第二次訓練開啟,周伏清再也不能看見教室的模樣。他想象著哨兵一個個從彆處排隊進來,摩拳擦掌地要圍毆自己,就忍不住大喊救命。

“周伏清。”

好像有什麼人在喊他。

周伏清以為自己幻聽了,結果那人又耐心喊了第二聲:

“周伏清,我來幫你。”

他見鬼似的轉身:“小黑?不對不對,白煜月同學,你怎麼在這裡!”

白煜月宛若酷哥般微微點頭:“我在上課。”

“不是,剛剛……”周伏清有一萬個問題想問,北星喬不是出去找小黑了嗎,怎麼小黑還在教室?小黑為什麼要在教室,這裡又沒有北星喬。他何德何能與白煜月單獨談話!

似乎察覺到他的疑惑,白煜月答道:“我比較招小動物喜歡。”

在他圍巾裡,鑽出一隻海鳥,一隻吃得很胖的南極燕鷗。它原本是訓練場飼養的環境生物,剛剛陰差陽錯跟著白煜月飛出去了,用自己的心跳聲,掩蓋了白煜月的氣息。

——白煜月心知肚明。他在座位上,靜靜地看著北星喬離開。

周伏清似懂非懂地點頭。

“我問過教官了,他說可以,就當是給你的外掛了。”白煜月掂量了手上武器的重量,之前忘帶狙了,這次不能忘。他扭頭看周伏清:“你到底要不要?”

周伏清忙不迭地回答:“要要要!”

幾秒過後,他全身心似乎浸在溫泉中般,暖烘烘的,輕飄飄的。他再一次確認了,周圍沒有北星喬,也沒有其他值得注意的頂級向導。他平平凡凡的人生好像都是為了此刻的大獎做鋪墊,命運之神突然跳下來猛握他的手,連聲恭喜,說這是上天賜予他的獎勵。

因為這一刻,白煜月是屬於他的天降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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