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F(1 / 1)

五人進入下沉訓練場。防護罩漸漸合攏,地板重新變成原來的模樣。

教室內哨兵們拿出紙筆,開始做“聽寫”。他們要靠五官感知完全複刻戰鬥情況,並且做好行動分析。教室內頓時靜得落針可聞。

教官卻可以作弊,直接打開監視器看訓練場的狀況。

訓練場總共萬餘平方米,濃縮了許多微縮地形,垂直地貌更是豐富多變。

白煜月和晁千億從訓練場的西側出發。他們落到一個懸崖上,除了彼此隻能看見白茫茫的風暴。

晁千億看了白煜月一眼,抬槍就走,卻被白煜月拽住。

白煜月比出手勢:“掃雷,還是狙擊?”

他在問戰鬥分工。二人小隊在行進狀態下一般是一前一後,前者一定要掃雷。

在三塔之城外面,各種致命陷阱埋藏在冰川之下,隻待將路人攪個粉碎。陷阱不屬於現在任何勢力,而屬於過去的人類——它們都是世界大戰的遺跡。

晁千億:“我們不能分頭行動嗎?”

白煜月死死拽住他衣領不讓他走:“掃雷,還是伏擊?”

“我掃行了吧。你不會是怕被炸飛吧?”晁千億嘴欠的毛病又上來,“你會伏擊嗎?彆到時候打草驚蛇。”

“會一點。”白煜月鬆開晁千億的衣領。其實心底沒多大底氣。他出戰鬥型任務通常是單人,隻有各種輔助型任務才會和他人合作。他也不知道怎樣的水平才能算優秀。何況這次的對手極為棘手,北星喬、年知瑜和司潼……

“要是他們擰成一股繩就糟糕了……”

白煜月不斷在腦中推演戰術。

另一邊,三位向導統一采取“極速行軍”模式。

僅留下普通的防護重量和必要的武器,然後迅速翻山越嶺——看看誰先來到白煜月身邊。那個時候再來個大混戰也不遲。

教室內的哨兵都很驚訝,這三人跑得太快了吧!

“我記得訓練場內的地形有地下河、峭壁、冰蘑菇、溶洞、浮冰區……他們三個居然走直線?”

“因為他們不在乎自己是否破壞地形,也就不擔心有人在背後跟蹤他們才這麼跑。”

“太不符合常理了,但如果我是對手,絕對想不到敵人在幾分鐘內就跑到自家區域附近,這就是經驗更豐富的向導們嗎?”

然而,等三位向導到達樹林邊緣,白煜月兩人初始地點懸崖已經出現在視野裡時,他們卻齊齊停下。

“今天真是傷腦筋……”司潼用槍口戳戳旁邊的石頭,“沒想到要花費這麼多體力……”

北星喬和年知瑜沉默地看向遠方。

他們本想經過森林,直闖懸崖,去到小黑身邊。

但此時,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大片光禿禿的木墩子,晶瑩的雪地折射出他們的倒影。

——這裡沒有任何躲藏的地形。

而且很明顯,白煜月他們肯定在懸崖上架好重狙。一旦潔白雪地上出現人影,就毫不客氣地扣下扳機。

向導們願意為獲取勝利而冒險,卻不願因此提前出局,刹那間步伐變得躊躇。

北星喬忽然將子彈上膛,槍口對準年知瑜。

年知瑜依舊盯著遠方,頭也不回:“認真的?”

回應年知瑜的是被靜音器阻隔的槍聲。

子彈是特製黏土子彈,打不死人,但會震麻好幾天,而且極難清洗,黏在衣服上就像塊肮臟的口香糖。

年知瑜和司潼都立刻找隱蔽地方躲藏。這場大混戰瞬間拉開序幕,槍聲四起,冰屑四濺。

在教室內的哨兵犯了難:這是什麼操作?這體現了什麼樣的軍事思想?這個槍聲在這裡有什麼特彆意義,暗示了什麼環境?致敬了什麼大佬的操作?表達了開槍者怎樣的心情?

他們奮筆疾書,宛若三流小報的記者,對場上情況胡編亂造。

而挑起事端的北星喬絲毫不覺得自己給他人帶來多大麻煩。他開完槍後就往森林深處走去,似乎毫無目的,隻是在散步。

走到某個點,他便停下,周圍靜悄悄。更遠處則是年知瑜司潼和晁千億的混戰。

“我不會把槍口對準你。”北星喬似乎在自言自語,“你在這附近吧?”

教室內,一些選擇監視北星喬動向的哨兵頓住筆,他們好像感知到極為可怕的靈異事件!在北星喬對面,原本明明空無一物,現在居然突然出現人的呼吸聲!

訓練場鬨鬼了!

訓練場內,白煜月猶豫幾秒,還是選擇撤去偽裝。他將懷中的海鳥放走。海鳥均勻有力的呼吸聲再也不能為他遮掩行蹤,因此他便陡然出現在彆人的感知範圍裡。

訓練開始時,他便“聽”到北星喬他們跑得很快,便趕緊以掃雷的名義讓晁千億把樹全砍了。然後自己蹲在樹林裡,等著來一場前後夾擊。

沒想到,向導隊伍居然自己亂起來。

白煜月將擋在自己面前的樹枝掰斷,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下意識站在北星喬面前。而北星喬也把武裝全部放下,示意自己沒有任何威脅性。

光是這個動作,白煜月就心軟了。

普通哨兵和普通向導在22歲時頂多相互認識六年。但白煜月和北星喬不同,他們已認識10年之久。

在白煜月12歲那年,他被宣告分化成黑哨兵。白塔不容許他進入,隻能在城外尋找一個廢棄塔為白煜月做抑製器植入手術。

那段時間冰冷的剪刀貼著白煜月的皮膚前進,他的臟器被剪開又縫合,一罐罐的藥劑打進皮下,睜眼閉眼都是冰冷的無影燈。從此前塵儘忘,21世紀的平安喜樂與他無關,隻剩下一個孤獨的靈魂遊蕩在40世紀的冰原上。

也就是在那時,他認識了還在“冰原求生”的北星喬。

北星喬在廢棄塔下喊:“嗨——有人嗎——”北星喬繞著廢棄塔走了一圈,驚訝地發現沒有樓梯上去。這是完全封閉的。

剛結束手術的白煜月在窗邊冒出一個頭。

北星喬更驚訝:“真的有人?你是誰——你為什麼住在那麼——高的塔上。你是怎麼上去的?”

白煜月頭腦暈暈的:“用繩子爬上來的。”

“太好了,那快把繩子拋下來吧,我快被冷死了。”北星喬理直氣壯地說。

白煜月搖搖頭:“我不能讓任何人進來,我怕會傷害……”

“啊?你怕我傷害你嗎?你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做。”北星喬沒聽清白煜月的話,“我是白塔向導,雖然還沒正式入塔,但以白塔的榮譽起誓!我不會傷害你的!讓我上去吧!”

彼時白煜月被那句“不會傷害你”震撼到了 ,他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先擔心自己,而不是擔心與自己同處的人。

他或許是被蠱惑了,因此他拋下一條繩子,看著北星喬一點點爬上高塔,拉開他的窗戶,與他相隔不過十公分。他甚至感受到北星喬身上正在融化的水汽,他聽見北星喬說:“你好小一隻,看起來就像我的弟弟呢。”

然後就被摸頭了。

他們的秘密友誼持續了兩年。14歲,白煜月正式入白塔。臨彆時北星喬哭著說會成為最厲害的向導。

16歲,北星喬以強勁實力成為當屆的頂級向導,並且以白塔史上最快速度拿下極光會會長的職位。

16歲,白煜月也長高長大了,臉上的稚氣變成不容忽視的青春容貌。傳說中,北星喬一見到他就被迷得七葷八素,動用極光會權力將這位黑哨兵的床位轉移到自己房間內。

隻有他們本人知道,北星喬是來接白煜月回去的。

……

“你最近去了醫療室?”北星喬問道。

“給小紅看病而已。”白煜月把槍口慢慢朝下。

“又是你那隻胖企鵝……”北星喬放鬆下來。

“小紅隻是吃得胖,但它是個善良的好企鵝。”白煜月說道,“不像有的人,不是好人。”

北星喬欲言又止,隻能硬邦邦地說:“那小紅它以後想要什麼,我都拿信用點換唄……總該算個好人了吧。”

白煜月不想理他。

北星喬心頭梗著個石頭,又說:“還有單遇他們,我之後會處理的。我當時……忙著彆的事,沒注意到。以後不會了。”

想到單遇那天的話,白煜月胸口又傳來絞痛感。

“小黑……”北星喬低聲喊他名字,“那你……我會儘快解決這場訓練……下課等你。”

白煜月小聲說:“你早該走了。”

他心裡酸酸的,像有什麼益生菌在發酵。

他閉上眼,聽遠方槍聲四起,卻隻想找個地方睡大覺。

……

教室內的哨兵徹底弄不懂這幫人在唱什麼戲。為什麼陣營B的白煜月突然出現,又一動不動?陣營A的三位向導為何自相殘殺,又對準槍口對付陣營B的晁千億?這到底是什麼計謀?場上有人被迷惑了?下毒了?真撞鬼了?

他們乾脆開啟另一條路線——作弊!

白塔內禁止作弊,但有本事不被捉到,那就不算作弊。

有的哨兵直接分析旁人移動的筆跡,有的哨兵試圖看到教官的監控,還有的哨兵乾脆開啟精神域,加強感知,非要把下沉訓練場的情況弄清楚不可。

熟不知,下沉訓練場內的械鬥正激烈。年知瑜和北星喬本就水火不容,原本這種訓練,他們都默契地不動真格。但越打火氣越旺,就差一個小火星。

偷偷摸進訓練場的哨兵精神域,就成了丟進汽油裡的小火柴。

瞬間星火燎原!出於自衛本能,年知瑜和北星喬同時開了精神域,幾乎平分了整個訓練場。司潼很珍惜他的大腦,精神域僅僅覆蓋自己本人所在的一平方米。

精神域的範圍也算一種領地標記。被向導的反應刺激到後,晁千億的脊椎猛地抽痛起來,他詭異地後跳一步,拱起背,金紅雙瞳流淌過奇異的光。獨屬於S級的哨兵精神域瞬間開始轟炸,叫囂他也要搶領地。

而場上,唯一沒有被標記領地的地方,是白煜月所在的位置。

晁千億的精神域像一桶灌塊塞進白煜月腦子裡,叮叮咚咚的雜音回響在耳際。他的大腦下意識啟動防禦措施,精神域於體內炸開,燒斷了一截埋在他脊柱裡的銅線。

白煜月捂著太陽穴,醉酒似的走了幾步。他感知有個異物踏入自己的領地,抬手就是一槍。接著他驚慌地抬起頭,呼之欲出的精神域在瞬間扭曲了空間,將正在炸開的子彈絞緊。這顆子彈附著了他的一些精神域氣息,要是碰到活體,可就不止是黏土彈那麼簡單了。

一無所知的晁千億跨過小灌木,他好不容易才遏製住自己的精神域。在白塔,管不住精神域的哨兵下場慘重。他看見白煜月,驚訝道:“你在乾嘛!”

白煜月拽下懸停在半空的子彈,虎口一陣吃痛。

“彆管,你沒事就好……”他揉揉自己被震麻的手腕,過了一會兒又有點在意地問,“你的精神域居然是冰冰的?”

像吃了個雪糕一樣……白煜月嘀咕著,他很少能感知到彆人精神域的溫度,晁千億算第二個。

晁千億沒把白煜月的話放在心上,還嚷嚷著要拿槍和年知瑜對狙。

然而教官一聲哨響,宣布此次模擬訓練結束。

遠處的北星喬看著他們的互動,目光漸漸轉冷。

回到教室內,白煜月發現自己能聽到的東西更多了,就連隔音屏障也不能阻擋哨兵學生們的聲音。

他立即查看自己的精神域解禁情況,3.45%。他愣了愣,打算下課後和北星喬一起去醫療室。

哨兵們的議論聲止不住地往他耳朵裡鑽。

“你剛剛寫的什麼答案,借我抄抄。”

“我寫的因為陣營AB之間有一對相互討厭的搭檔,在少人數戰場上是個很大變量。情緒過度介入戰場,導致戰鬥很快演化成無序模型……”

“厲害啊!不過這幾個人裡有相互討厭的搭檔嗎?沒吧。”

“北星喬和黑哨兵啊。天天刷論壇,這都不知道。”

“對哦,北星喬挑了新哨兵,和小黑鬨掰了……”

白煜月想起那個謠言,內心有些發堵,又不想那麼快和北星喬和好。待會兒醫療室還是自己一個人去。

“下面進行第二場模擬訓練,開精神域,我挑幾個人下去訓練……”教官衝哨兵們喊道,同時對周伏清說,“你也來當助教,準備一下。”

周伏清沒想到天上掉下鐵餡餅,把他砸得暈頭轉向:“我能說不嗎?”

教官拍拍他肩膀:“最近這個崗位挺熱門的,看你圍觀這麼久了,應該也很想下場玩一把。不用謙讓,我知道你們向導都是有乾勁的好孩子!”一番話直接把周伏清後路堵死。周伏清隻能欲哭無淚地下場做準備。

教官看向北星喬他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們這幾個……當眾違規!下課後去領10小時的義務勞動,滾去掃雪!”

晁千億重重地長歎一聲,其他向導都沒反應。

“第二場模擬訓練你們匹配一下,開精神域。”教官看了一眼白煜月,道,“沒有匹配上的,或不想匹配的,自己滾回座位去。下一場的訓練分析給我頂格寫。”說完就去座位上抓剛剛作弊失敗的哨兵們了。

要進行精神域實驗訓練,就要找到匹配向導……

年知瑜和司潼同時看向白煜月。這就是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原本他們都有五分勝算,可惜北星喬矗在這裡,勝算就無限縮小。

晁千億聽到規則,內心一喜,白煜月這個討厭的家夥總算要走了,接下來是他這個S級大放異彩的時候。但他餘光瞥到北星喬的身影,剛凝起的氣勢瞬間泄掉。不必多說,白煜月肯定會選北星喬,真是對討人厭的奸夫。

與晁千億想法一致的,還有教室內的眾多學生,包括一直在看戲的向導周伏清。他們對北星喬的喜好還有所懷疑,但白煜月的選擇眾人皆知。

一層層的議論聲像裹在白煜月身上的繭,逼著他面向北星喬。白煜月的眼睛一對上北星喬的方向。眾人都發出果然如此的喟歎聲。

過多噪音灌入白煜月腦中,讓他呼吸不暢。

可他不能真的不選北星喬,北星喬好歹是極光會會長,還被那麼多人看著。他們倆之間的事私下解決就好,表面上還是得體體面面的。

“北星喬同學……”

白煜月忍不住胡思亂想。兩人相處難免有摩擦,必須有人退一步,但為什麼總是他退一步?以前北星喬不知道什麼原因生氣,白煜月也不知道怎麼讓他開心,就向他發送哨向申請匹配,保證自己不會離開。北星喬氣狠狠地秒回F,才漸漸消氣了。

F於他們而言就像五線譜上的休止符,冷戰的暫停鍵。但白煜月也有心累的時候,這一次他隻是表面寬容,實際才不會原諒。

他板著臉,刻意流露出一些不情願,好讓北星喬知道自己還沒消氣。

但他還是向北星喬伸出手,在六十多位同級哨兵的注視下,在幾位熟悉向導的視線中,在教官、AI的旁觀下,故作沉重地說:

“北星喬,我申請成為你的哨兵。”

然而,北星喬依舊冷著臉,裝得比他像多了。

白煜月一愣。

北星喬低頭,推開白煜月的手。

眾目睽睽之下,白煜月的瞳孔微微擴大,長睫毛抖了抖。

世界的喧鬨忽然壓縮成一條線,隻剩項圈的電流聲他骨骼裡流淌,讓他分不清是噩夢還是在飛翔。北星喬的話像一把抵在心口的槍,隨著北星喬的動作扣動扳機。飛旋的子彈形成巨大的空腔,撕扯他的血肉筋骨。

十年往事在他胸膛轟然炸成煙花。

……留下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窟窿。

槍聲過後,北星喬的話才連同硝煙一起輕飄飄落地。

“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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