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鑒賞課(1 / 1)

白煜月不想碰上其他向導。

他這種向導哨兵課程混搭的奇怪學生,放在哪裡都能引發其他人的窺探欲。

哨兵那邊不必多說。向導們更是覺得白煜月紮眼無比。更何況他們總是看白煜月上文化類、測繪類這些不用強體質的課程,哪怕明面上沒說什麼,私下難免多了幾分鄙夷。

白煜月不知如何解釋。

成為黑哨兵不是他想要的。

白塔也不是他悲慘生活的罪魁禍首。白塔官方幫助他度過多次精神紊亂期,還在監管規則下給了他最大程度的特權,不應被他指責。

那些投以鄙夷目光的學生們,從小就接受實力為尊的教育,好像做出這種反應也理所當然。

或許,他隻是不該生於40世紀。

白煜月隻能在他人的偏見中夾縫穿行。

幸好他摸清了各個年級的課程情況。現在這個時間點,音樂鑒賞課應該沒有其他學生。

白煜月來到E層的音樂室,裡面果然隻有一位老教師。白塔文化課隻要教師在就能上,不拘泥於學生數量。白煜月趕緊找到位置坐下。

老教師看見白煜月微微點頭,顯然心情很好。他記得這個學生,是最有藝術天分的孩子,可惜是位哨兵。向導的一大重任是精神疏導,而精神疏導與藝術文化相關,因此藝術文化課程成了向導的必修課程。許多向導上得苦不堪言,在論壇吐槽:“都冰河世紀了,怎麼人類還有心情搞藝術?”

唯有白煜月,上課坐在最角落,卻坐得最安穩。

“我又來蹭學分了。”白煜月把鋼琴搬出來,一邊調音一邊不好意思地對老師說。

“聽你彈鋼琴是種享受。你怎麼不多和其他同學換課呢?”老教師同樣開玩笑道,“隻有你我才有教的成就感。”

白煜月心道,隻要沒有其他學生在,文化類課程就是他最喜歡的課。

在這裡,他才覺得自己像個人。

白煜月習慣用力按下琴鍵,感受琴弦彈回指尖的震動。為了方便他彈奏,整套鋼琴的零件都被加固改造過,音色更為沉悶深遠。可白煜月覺得很輕鬆,末日藝術似乎幫助他表達了無法言說的苦悶。永晝的日光從窗口傾斜,躍過他的側臉,流過他跳動的十指,襯得他格外白皙與文靜。流暢的樂曲從黑白琴鍵中飛出,台上的老教師也聽得微微晃動身體。

一曲畢了,老教師連聲誇讚。白煜月的藝術理論和實操都是滿分,老教師爽快地給白煜月結課,並給了最高的平時分。白煜月那低得可憐的分數終於提高了1分。

白煜月總算把心頭大石卸了四分之一。

他一邊和老教師聊天,一邊幫教師把樂器搬回去。有些樂器磨損程度較大,老教師便去倉庫找新的。白煜月還在琢磨著下一次交易什麼課程,忽然看見一群向導就喧鬨著走進教室。

好巧不巧,都是他認識的。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幾天前放下狠話的菲庭。

菲庭一看見白煜月便臉色一凝,原本吵鬨的向導們詭異地安靜下來。他們不全是極光會的核心成員,但對白煜月今日的八卦有所耳聞。

白煜月隻是看了一眼菲庭,不想搭理,放好樂器就準備離開。

但菲庭非要出聲道:“這就迫不及待地來找會長了?這才兩天都沒到。白煜月,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臉的哨兵。”

“我24小時內見過最多的人是你。”白煜月冷冷道,“迫不及待地來找我?”

“誰找你了?”菲庭惱羞成怒,“少在那自以為是。”

白煜月思考了一秒,選擇最簡單粗暴的回應:“不管誰找我,讓路。”

菲庭直接站在白煜月正對面,挑釁道,“你不會還以為你的大考很重要吧?我勸你提前找好備用計劃,不要把全部希望押在會長身上。畢竟……”

他忽然低笑一聲,說出的話語似在白煜月耳邊炸開。

“會長已經找到彆的哨兵了。”

不可能。

白煜月第一個想法立刻蹦出來。

他和北星喬再怎麼吵架,他都沒有過“北星喬會找其他哨兵”這個想法。

他以為他離開後,北星喬會選擇一個人過大考。向導的大考沒那麼難,北星喬還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怎麼會讓彆的哨兵幫忙?

下一秒,白煜月才醒悟過來自己陷入了一個思維誤區——他依舊以為,北星喬對他,和他對北星喬,是同等偏心的。

所以菲庭攔路時他左耳進右耳出,單遇找他麻煩時他隻覺得心煩。直到這個事實第三次重複,他才後知後覺:明明是自己決定要走,但走得慢吞吞的是自己,走得眾人皆知的是自己,渴望用一場出走讓北星喬更生氣的還是自己。依依不舍念念不忘的,卻隻有自己。

“北星喬找到彆的哨兵了。”白煜月一字一頓地念完這句話,似乎隻是在沒有感情地重複事實。

菲庭的陰毒透著得意,旁邊的向導卻不忍心了。

他們的眼神在半空激烈地交流了一番。

——怎麼辦,小黑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對這個消息很震驚,第一次看到他這個表情,他那麼在乎會長,這樣有點慘……

——會長找到新哨兵。根本沒聽說過這件事啊,莫不是副會在誆他?

——我不喜歡他,但沒想過這麼整他。

周圍的向導為難著,忽然聽見白煜月再度開口。

“在大考中搭檔的哨兵與向導,在畢業後,有50%的概率實施精神域深度鏈接,養育出真正的精神體,從此戰力翻倍、終身綁定。”白煜月緩慢說道,“這麼重要的事,北星喬怎麼可能……這麼快找到新哨兵,還被你知道了。手伸得真長,菲庭。”

一位站在旁邊的向導擠眉弄眼,確認白煜月真的愛得很深,直接拒絕相信。

另一位向導則默不作聲地離菲庭遠一點。

隻有白煜月清楚,他隻是不想讓菲庭那麼囂張。

他信不信北星喬這件事,已經不太重要了。

菲庭被戳穿了邏輯破綻也不惱,明晃晃地把陰謀擺在台上。他光明正大地向白煜月發出邀請:

“如果你不信,就跟我去看看。”

“菲庭。”一位向導提醒道,“我們還要上藝術課。”

“和你走比較重要。”菲庭盯著白煜月的雙眼,說話夾槍帶棒,“不敢嗎,在害怕?我以為,如果你真的心裡有數,你就不該害怕,而要大聲斥責我。去唄?怎麼不去。裝了那麼多年耳聾,在現場裝一次眼瞎,也能活下去吧?”

“如果我的證據不足以說服你、”菲庭高高在上地放出最後一個籌碼,“這一次大考,我幫你過。”

周圍的向導本來還想說什麼,聽到這裡就都默默閉嘴。

在他們看來,這個條件已經很豐厚了。大考與性命相關,能給白煜月一條後路走就不要亂說話。

白煜月所要做的,不過是跟菲庭走一趟。

突然,走廊儘頭出現了另一群來上課的學生。他們都是向導,卻沒有穿常見的戰鬥服,而是一身熨得筆直的禮儀服。他們的袖扣和手上的琴箱都是鵜鶘花紋,鍍了金屬,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藝術課原本規定要穿禮儀服,但大多向導懶得換,白煜月要遮擋自己身上的儀器不想換。在白塔之中,隻有一個群體會一絲不苟地按照規則辦事。

極光會的死對頭,獄火會。

獄火會聽起來像個地獄火什麼的地下組織,實際上他們的曆史比極光會要久得多。

極光會注重團結協作,資源互換,對弱小者多有包容,向導之間的交流更頻繁。而獄火會卻認同每個人應該站在適合的位置上,一個人不行就換另一個人上來,隻要講清楚任務內容,就不需要多餘的溝通,效率至上。

兩者理念不同,自然產生了競爭。今年,還出現了雙方會長都在同一屆畢業大考的罕見場面。

菲庭收斂了自己的臉色。

他並非對獄火會有多尊重,而是這幫向導裡有他不得不尊重的人。

這幫獄火會向導明顯以某人為首。他氣質出塵不染,格外顯眼。常人第一眼看去,就會無端地認定他永遠鎮定,永遠嚴於律己,在冰河世紀中有份難得的貴氣。他叫年知瑜,是獄火會第32任會長,實際上是位下一秒白塔轟塌也能甩出三份備用狙組織反攻的狠人。

“年知瑜,好久不見。”菲庭點下頭表示基本禮貌。

年知瑜卻沒理會他,徑直走向白煜月。其他向導以為自己估錯了路徑,或者大佬走路一定有他的理由。被忽略的菲庭稍顯尷尬,隻能忍。

白煜月微微皺眉,想側身讓路。

沒想到年知瑜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喊住自己:“白煜月同學,我有幸可以和你共度午餐嗎?”

整個走廊都因為這句話變得靜悄悄。

眾多驚訝的目光瞬間打在白煜月身上。菲庭甩頭看過去的瞬間似乎都能聽到破空聲。

他們沒聽錯吧!

獄火會會長向小黑約飯?

還是那個沒有絲毫人情味的獄火會會長?

據說獄火會成員基本沒有午飯時間,而是遵循營養師建議吃一點營養品解決。傳說中的年知瑜更是沒有公眾午休時刻。據他所言,一個組織的領導者應該永遠不會在眾多目光下休息。與之相對的,獄火會的個人時間很多,他們的行程都十分隱蔽。

總之,年知瑜的午餐時刻就像蒙娜麗莎的微笑那樣神秘。

然而,他卻堂而皇之地向白煜月發出邀請,甚至在言辭中放低了姿態。

圍觀的向導瞪大雙眼,吃了六年的瓜都沒有今天撐。菲庭臉色煞白,被無視本就不爽,還偏偏請的是白煜月那小子。他暗地裡指尖都要陷入掌心,惱恨怎麼突然來了一個年知瑜來攪局?

“會長。”獄火會成員的冷淡臉似乎是複製黏貼上去的,連勸誡也沒有多餘表情,“我們要上藝術課。”

“課可以再預約。”年知瑜今天說了第二句令人大跌眼鏡的話。極光會的向導眉毛都要揚出腦門,獄火會向導的表情也出現了幾分遲滯。

年知瑜看著白煜月,仿佛眼裡隻裝得下他。向來嚴苛的他今天說話竟然染上了一絲柔和,柔和得在他人耳中有些恐怖:

“和你走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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