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洲是當今地球最溫暖的地方。
鵝毛般的白雪落下,一個全副武裝的青年正在單手攀爬懸崖。他的腳卡住借力點,腰身用力,左手終於攀到懸崖邊緣。他用手肘一撐,帶動全身翻到地面。
“呼——”
他的呼吸打在氧氣面罩上,泛起一片白氣。
然後他慢悠悠地把右手的企鵝放在地面。企鵝毛茸茸的,還戴著一條紅圍脖。小企鵝一落地就撒歡地繞著青年走。
“小紅,你可是騰訊的象征,居然會被風吹跑。”名為白煜月的青年恨鐵不成鋼地戳戳企鵝腦袋。一人一企鵝逐漸向遠方走去。
懸崖下方冰河呼嘯、波濤滾滾。懸崖遠方,矗立著猙獰的建築群,以最中心的三座塔最為顯眼。恢宏的高塔似乎將皚皚白雪與灰蒙蒙的天空撐開。
——這裡是南極洲,4001年地球人類最後防線,三塔之城。
自從第五次冰河期降臨,雪厄現身,地球大部分陸地已變得不適合人類生存。人類在探索新家園時,進化出兩個超級兵種,哨兵和向導。
這種超級士兵能使用精神域進行對抗。其中,哨兵五感敏銳,戰力強大,但更容易失控。向導戰力稍遜,但能對哨兵的精神域進行疏導,成為哨兵混亂精神域中的錨點。兩者進行精神鏈接,戰力翻倍,所向披靡。
哨兵和向導,是人們心中永恒的經典搭配。
可也存在罕見個體。一些哨兵實力極為強悍,精神域卻對所有向導封閉,無法進行精神疏導,隻能一步步走向失控,直至死亡。
他們被稱為,黑哨兵。
白煜月走近入塔預備室,脫下防毒面具和氧氣面罩。一道紅線掃過白煜月的瞳孔,在他左眼下的紅色條形碼停留片刻。入塔預備室響起一道溫柔的電子聲:
“滴——掃描中——確認身份。看見您又活過一天,我感到十分高興,黑哨兵先生。”
厚重的彈簧頓時解鎖,三重碳結鋼板門依次打開。白煜月抱著企鵝進入移動消毒艙。經過7道消毒和升溫程序後,他終於進入三塔之城的最高建築物,白塔。
白塔負責培育哨兵和向導。它集教育、指揮、通訊、娛樂等功能於一體,將戰士與普通人隔絕。塔外裝有“白噪音防禦裝置”,負責保護年少哨兵脆弱的五感,因此得名“白塔”。
白塔房間內,白煜月一股腦把各種生活用品塞進行軍背包,再把常用的重狙放進防靜電箱,必要的武器裝備整理進便攜武器庫。武器庫的外觀有點像前世的旅行箱。
整理好後,房間內屬於白煜月的那一半已變得空蕩蕩。
隔壁床的牆壁上掛著一副手繪世界地圖,是白煜月在16歲那年畫的。那時他興奮地告訴隔壁床上的那個人,世界板塊曾經是這副模樣,他們會一起走出南極洲,見識真正的地球。也許在外面某個地方,雪已經停了。
但現在,白煜月隻是把床上被褥都疊成豆腐塊,沉默地撕下床頭的銘牌,好像這裡從來沒有人來過。空空的金屬框旁掛著隔壁床的銘牌,上面寫著,“向導-北星喬”。
“小紅,走了!”
白煜月拎起大包小包,衝著小企鵝喊。戴著紅圍脖的小企鵝一扭一扭地滑到白煜月身邊。
白煜月推開門,卻撞上不懷好意的一群人。
“白煜月?你又來這一套?”幾位穿著訓練服的向導倚在走廊,看見白煜月都輕蔑一笑,“省省吧你,還得讓副會長又跑去找你?你不臉紅我都替你害臊。”說罷便發出嗤笑。
白煜月掃了他們一眼,卻什麼都沒反駁。
因為他們說得對。
連白煜月,都覺得以前多次離開又覥著臉回來的自己實在可笑。
“我不會回來了。”白煜月認為有必要申明這點,“不用勞煩你們副會長跑一趟。”
“那要是會長親自開口讓你回來呢?”一位向導語氣露出明顯的惡意。
在白塔,向導有兩個類似學生會的組織,其中之一就是極光會。士兵們皆以實力為尊。能當上極光會會長的,無一不是向導中的尖兵。
北星喬就是這屆極光會的老大。
“就算北星喬親自找我。”白煜月字句清晰地回答,“我也不會回來了。”
向導中安靜了一瞬。
不遠處傳來清晰的嗤笑聲。
一位向導緩步走來,其餘人都為他讓出一條路。
白煜月知道他為什麼笑。走出來的人是極光會的副會長,北星喬的副手,菲庭。以前北星喬和白煜月鬨得不愉快,總派菲庭過來傳話。菲庭十分尊重北星喬,自然對白煜月不滿,覺得他不識好歹。在北星喬不在場的情況下,總對白煜月諸多刁難。
“你最好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菲庭冷笑,“我們會長要籌備畢業大考,爭奪向導首席。你不要不識好歹,在關鍵時刻給會長添堵。”
“不然,我以極光會的榮譽發誓,一定讓你在白塔毫無立足之地。”菲庭的眼神逐漸陰冷。
“管他那麼多,他肯定會乖乖回來。”另一位極光會的向導附和道,“沒有會長,他大考怎麼過?他可是……”
這位向導忽然收聲,但在場所有人都聽懂了言外之意。
——白煜月是黑哨兵,沒有北星喬這位頂級向導的幫助,他會在大考失控繼而被監考組狙殺。
所有超級士兵,在22歲那年通過白塔的最後大考才算成年。
至今,沒有黑哨兵活過成年。
白煜月握著便捷武器庫的手緊了緊,心頭失望越發濃厚。
他得活得多失敗,才讓北星喬身邊的向導都覺得他是個廢物。
又或許這些向導是對的,白煜月確實挺廢物的。
12歲那年,白煜月被檢測出來是罕見的黑哨兵,當即被送進手術台。從此他的脊柱被埋下精神域抑製器,一舉一動都被白塔輔助AI監視。他被禁止私自使用精神域,課表上增加了許多私人課程。
因為白塔不僅是超級士兵的軍校,也是隔離地帶。
它將不穩定的哨兵和普通人類隔開。年輕的哨兵戰力高超且五感敏感,一點不適當的噪音都會使他們暴躁,從而大打出手。哨兵的體質加上易燃易爆炸的精神域,導致每次哨兵互毆,必定拆塔。
而黑哨兵,是比哨兵更不穩定、更加可怕的人形核/彈。
白塔由此封鎖了白煜月的精神域,同時限製了白煜月的大部分實力。
一開始,白煜月的同級生聽聞黑哨兵的傳說而畏懼他。後來,學生們發現白煜月在實戰課上弱得出奇,使出全力都比彆人落下一大截,崇尚實力的同學立刻換了副嘴臉。
好在那時還有北星喬陪著他。年少的北星喬說,要當上頂級向導,為白煜月做精神疏導,讓白煜月長命百歲。
白煜月十分感動,心甘情願地當北星喬的小跟班,接受所有抑製實驗。旁人都將馴服一位黑哨兵看做北星喬的第一個漂亮的戰績。
但十年過去,人心已變。北星喬現在已經不需要他來妝點自己的功勳。
白煜月22歲,即將進行白塔的畢業大考。
畢業大考,也號稱“哨兵的生死之考”,規則嚴苛,內容神秘。
任何容易精神域失控的哨兵,都不能活著畢業。自白塔建立以來,就從來沒有黑哨兵活著畢業,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結局,也許早就被銷毀了。
為了安全畢業,哨兵都會通過任務形式結識不同的向導,並向最有默契的那一位發出匹配申請。向導也有屬於自己的畢業大考,危險係數沒有這麼高,卻與畢業後的評級掛鉤。向導一般會挑選實力強悍的哨兵做考試搭檔。
一般而言,在大考組隊的哨兵和向導,在未來也會成為生死相依的一對。
前幾天,白煜月通過係統向北星喬發出“匹配請求”。
北星喬通過係統回複——“F”。
F,拒絕匹配。
思及過往種種,白煜月似乎能理解北星喬的選擇,但刹那間腦內的空白,好像挖空了他心臟的一部分,僅剩理智維持著身體的行動。
他也沒必要待下去了。
“我的大考不需要你們費心。”白煜月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祝他與下一位優秀哨兵合作愉快。”
人群卻發出意義不明的輕笑,擋在白煜月面前的菲庭更是一動未動。白煜月想繞過他,卻被另一個極光會的向導擋住了。
堵路的向導說:“走啊?路這麼寬,怎麼不走?這麼快回心轉意了?”
擋路人群裡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白煜月太陽穴隱隱作痛。他的無線耳機傳來電子提示聲:“您好,黑哨兵先生,您的心率已經超過警戒值,請深呼吸,保持冷靜——”
白煜月站在原地沒有動。他腳邊的小企鵝卻按捺不住。
小企鵝撲棱小短翅,張大長喙,作勢要咬擋路的人,結果擋路的向導隻是後退一步,小企鵝便撲了個空,在地上滾了一圈。它慌裡慌張地用肚皮滑回白煜月身後,抱著白煜月的小腿不敢離開。
擋路的向導們發出哄堂大笑。其中一位直接說:“你們簡直是絕配,廢物動物夥伴就應該配廢物哨兵。”
“我沒見過那麼弱的動物夥伴……去到外面立刻被海豹開膛破肚了吧?”
“白煜月,你拿它當儲備糧嗎?”
見白煜月一如既往的不回應,菲庭扯扯嘴角,眼裡儘是不屑,吐出冰冷的兩字:“孬種。”
然後他讓出半邊路,身後極光會的成員也隨之讓路。他們不屑動手,何況白塔有白塔的規矩。
白煜月忍著頭疼,拎起大小行李就往前走。小企鵝趕緊在後面跟上。
一位向導心懷不忿,他早看不慣白煜月了,認定白煜月就是拖極光會後腿的禍水。他不能對付白煜月,還對付不了一隻未成年的小企鵝?
因此他用腳朝小企鵝一踢——
下一秒,他被一股巨力按在牆裡,耳邊哢哢作響,分不清是電路損壞聲還是自己的骨折聲。他隻感到天旋地轉,溫熱的液體從頭部流下,流過他的脖頸,泛起一陣寒意。
“框、框”
牆壁裡的電路板晃了幾下,砸在地面。
白煜月臉色難看地收回手,嫌棄地掃了這個向導一眼。接著他的目光轉到呆愣的小企鵝上,似乎找到了目標。
眾目睽睽之下,他用手在小企鵝頭頂正反蹭了兩把,把手擦得乾乾淨淨。
小企鵝瞪大了無辜的雙眼。
一時向導們陡然噤聲,菲庭更是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被揍進去的向導。
這位對小動物動手的向導,居然被物理意義上地揍進牆裡了!而且是直接被白煜月一隻手揍進去的!
平心而論,這種力度,菲庭這種優秀向導也能使出。可以白煜月剛才的速度,菲庭居然無法提前預判,隻能眼睜睜看著同伴被揍。
難道白煜月不是哨兵裡的吊車尾嗎?
也許是他這次大意了……白煜月平時有多廢物,他再清楚不過。
“夠了。”繞是如此,菲庭還是要出來打圓場,“白煜月,你難道想在這裡動手嗎?”
“小紅,坐上來。”白煜月先示意小企鵝跳上箱子,然後用沙啞的聲音說,“彆擋道。”
菲庭聽見這不同尋常的口吻一愣,馬上告訴自己不過是裝腔作勢。
白煜月不再理會這群人,拎起大小箱子,大步向遠方走去。極光會的向導神色稍動,卻沒有人敢攔他。
白煜月穿過長長的走廊,極地的陽光透過防輻射玻璃一塊一塊地照在他的前路。身後數雙眼睛像在目送,又像在等待好戲開場。
“副會,我們要馬上告訴會長嗎?”一位向導問菲庭。
菲庭擰緊眉,道:“當然不,緊要關頭,為什麼要拿這點小事麻煩會長?”
“可是會長讓我們時刻監視白煜月的動向……”
“他自己要走的,白塔那麼大,走去哪裡我們管得著?”菲庭冷哼,再次重複,“誰都不許告訴會長,我倒要看看,白煜月什麼時候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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