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抓到了, 就把無辜者放了。”秦耳突然道。
夜叉轉頭看他:“你說的無辜者指的是誰?那些剛好在安華縣的舊人類?”
秦耳的眼神告訴了他答案。
夜叉藏在兜帽內的嘴唇勾出一個嘲諷的笑:“他們無不無辜不是我們說得算,得看審問結果。”
秦耳搓了搓手指:“獻祭主持者和其他十一個祭品控製者都被抓到,城內應該不會再有漏網之魚。”
“這又是那些鬼魂告訴你的?”
“是啊。”秦耳手指尖抖了抖, 壓低聲音:“如果牽連無辜者,那些鬼魂可是會出手的哦。”
“我不信。”夜叉冷笑:“這裡的鬼魂應該大多都是新人類吧?他們眼看舊人類在謀害他們的後代, 他們能放過縣城裡的舊人類?”
“這裡的鬼魂可不止新人類,更多的還是以前的原生人類,對他們來說,新人類也好、舊人類也好,都是他們的後代, 他們可不想看到自己的後輩們自相殘殺, 如果不是這樣,他們也不會把消息告訴我。信不信隨你。”秦耳聳肩。
夜叉抿唇, 他想他又要在報告中多加一點。
但是上面會不會釋放那些舊人類,得看上面怎麼想。
“你是現在跟我去紅月城, 還是怎麼說?”夜叉問。
“快天黑了。”秦耳看向日頭偏西、開始變得昏暗的縣城。
“什麼意思?”
“就是到了睡覺時間,你我都該休息了。”
夜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四天期限, 如今隻剩下一天,你確定你明天一個白天就能把紅月城排查完?而且誰也不知道那些舊人類會不會因為安華縣這邊失敗就提前對紅月城動手。如果他們提前動手怎麼辦?你能承擔得了這份責任?你必須馬上跟我去紅月城。”
秦耳很想說那些大巫說了隻有一個測試地點, 但想到不太好解釋他怎麼能這麼肯定隻有一個測試地點, 而且他也不能保證那些死了三千多年的大巫們都品格高尚,如果他們跟他說謊……
“再給我一個小時, 我需要休息, 和鬼魂交流非常傷精神力,我需要時間恢複。再說紅月城那邊這時肯定已經有所提防,就算舊人類想要動手,也不可能在一個小時內就發動成功。”
“好, 我給你一個小時。”他正好趁這個時間去寫報告。
夜叉苦命地去寫報告,他在報告中很是公正地寫明了秦耳在這次探查任務中的作用。
但看著自己滿篇“邪法”、“魔法陣”、“鬼魂”等字眼,夜叉總有種自己很快就會被發配邊疆、再被上級強迫送去檢測精神海是否正常之感。
秦耳也在寫報告,不過他等級比夜叉低得多,隻要向他的頂頭上司紅胡子彙報就可以。
秦耳寫得就簡單多了,完全沒有夜叉那份絞儘腦汁,他就給紅胡子回了八個字:幸不辱命,即將回歸。
寫完這份簡短的報告,秦耳就奔向了囚禁嫌疑者的縣警察局。
安華縣的舊人類都被關押在這裡。
路邊,不肯離家的老人悄悄探出頭來觀察外面的動靜。
還有一家數口手牽手坐在自家院子裡,等待災難來臨。
這種行為在很多人眼中看來很傻,但對於一些經曆過大型災難和危險的中老年人來說,他們寧可去平靜地迎接死亡,讓一家人團團圓圓地死在一起,也不願再去經曆顛沛流離親人分散的苦難日子。
秦耳還看到兩個在偷東西的小孩子,這兩個小孩子大概沒有家長,撤離時他們可能自己跑了,也可能是被遺漏了。
現在整座縣城都沒有多少人,這兩個小孩不但不害怕,還非常快樂地躥進這家又躥進那家。
秦耳看那兩個孩子沒偷什麼貴重東西,隻是拿一些食物和衣服,還有一些玩具,就沒管他們。
這座城危險已經解除,等異能者進來再排查一遍,過兩天,轉移出去的安華縣居民就會再回來。
這兩個孩子頂多也就能過兩天“快樂”日子,可能他們自己心裡也清楚這點。
警局裡,所有警員和審問者都已經撤出。
被關押在這裡的舊人類與其說是被暫時囚禁,不如說是一種放棄式報複。
如果安華縣沒事,那麼當地警察還能回來繼續審問和查清楚這些舊人類的真實身份和來安華縣的真實目的。
如果安華縣出事,那麼這些被關押在警局牢房內的舊人類也全都會跟著陪葬。
且為了確保這些舊人類無法逃脫,他們都被注射了異常基因抑製劑。
這是隻能對犯罪嫌疑人和罪犯使用的藥劑,專門用來抑製異常基因,不管是對新人類還是對舊人類,都很好用。
但現在這些藥劑卻用在了上百名並沒有證據證明他們罪名的舊人類身上,這其中還有少數孩子和老人。
秦耳隱身走進牢房區時,看到不少人身上都有被審問的痕跡。
不是被拷打,而是被注射了精神藥劑。
現在警局一般都會配備精神係的專職審問者,配合精神係藥劑,據說效果非常好。
隻不過被審問的人都不會有什麼良好體驗,通常遭到這種精神審問的人,精神力都會有所衰退,嚴重的,精神力等級倒退乃至精神海受傷都是常有的事。
同樣,想要使用精神藥劑配合審問,也需要有司法部門開具的許可。
可現在,顯然特事特辦了。
其實真正的恐怖分子已經都被審問和查找出來。秦耳在路上還看到他們被裝甲車押送走的一幕。
所以這些被留下的倒黴舊人類,審問他們的新人類心裡其實也都清楚,他們九成九都是無辜的。
可他們還是沒有被釋放,而是被留在了牢房中。
秦耳能理解新人類這邊的心情,真的。
敵人都打到自己家裡來了,還想趁著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殺死城內近六萬活人。
這換了誰,誰都受不了。
可能在新人類看來,他們隻是抓捕了城內的舊人類,隻是審問他們,既沒有弄殘他們、也沒有當場殺了他們,已經足夠仁慈。
可在那些舊人類看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抓了,還是一家老小全都被抓進了監獄。然後就是對他們來說非人的精神折磨和審問,包括他們家中老人、孩子、丈夫妻子和朋友都在遭罪。包括他們辛辛苦苦賺來的家財和房產等,說不定也會就此消失。
如果問這些舊人類他們這一刻是否恨毒了新人類,這些舊人類保證有九成以上都會想要狠狠報複新人類。
冤冤相報就是這麼開始的,仇恨也是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互相報複中結成了再也解不開的死疙瘩,到最後就隻有拚個你死我活,再也沒有和平共處的可能。
秦耳會來到這裡,是因為他一直在關注這座縣城裡的舊人類。
之前他在忙著破解那些巫紋,根本沒有時間去管這些舊人類,更沒有時間去查他們是否和獻祭有牽扯。
但他放出了兩隻紙鶴暗中跟著他們。
而他會特意留出一個小時跑過來,隻因為他通過紙鶴聽到了一件不太好的謀劃。
附近軍隊派來的軍人中有個士兵特彆仇恨舊人類,他的父親好像就是死在舊人類傭兵手中,加上這次的滅絕武器測試事件,當這名士兵知道城中所有舊人類被抓捕後,就不想放過他們。
正好這名士兵擅長製作炸-彈,他通過警局內認識的人,以及他的能力,暗中藏了一些威力極大的炸-彈在警局牢房中。
一旦安華縣的居民全部撤離完畢,那名士兵就會引爆所有隱藏在牢房中的炸-彈,並留下舊人類為了滅口自己動手炸死了這百多名舊人類的證據。
這件事,秦耳不好詳細上報,他隻能借老祖宗鬼魂之口隱晦地告訴夜叉有人想要牽連無辜。
秦耳推測就是上報也沒法立刻解救出那些舊人類,說不定那名士兵的行為,他的上層都看在眼裡。
上報後果未知,還會給他帶來一堆麻煩,他隻能自己親自動手來救人。
哢嚓,哢嚓,所有牢房門都被打開。
“離開這裡,這裡很快就會爆炸。”一道年輕的男子聲音傳入眾被囚者耳中。
被囚禁的舊人類看不到隱身的秦耳,這些被審問過的倒黴蛋們驚懼地看向四周,以為這又是新人類想出的新的審問方法。
“你是誰?你不要騙我們,我們不會自己離開,除非你們堂堂正正地放我們出去。”
“對,彆以為你們用這招就能騙倒我們。我們知道你們就是想要給我們扣上越獄的罪名!說不定你們連打傷的警察都準備好了是不是?”
秦耳插腰,他真沒想到這些被囚者會腦洞這麼大、想得這麼深。
“這裡監控還打開著,這裡發生的事情,外面都會看到。你們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給你們手機,讓你們現場直播。等著!”
秦耳快速找到證物收藏室,根據氣息找到幾個還有電的手機,拿到牢房,扔給那些被囚禁的舊人類。
“你們自己看看這幾個手機都是誰的。不放心,現在就可以現場直播。”
這次,這些舊人類都動了,他們紛紛搶過手機,又互相交換,終於找到幾個手機的主人。
為了留下證據,加上網絡還在,這幾個人真的打開了各網絡平台的直播。
秦耳放大聲音:“都準備好了嗎?聽我說!我是一個死於大災難之前的老鬼,是你們口中沒有異變的原生人類。這裡是我的家鄉,我死後一直在這裡遊蕩。”
百多名舊人類全都抬起頭,滿臉震驚與不信。
有小孩子直接問旁邊的大人:“奶奶,真的有鬼嗎?”
小孩奶奶也不知道,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如果這是某個具有隱身能力的人,可他有必要這麼說嗎?
年輕的聲音痛心疾首地罵:“你們這些後代簡直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次的滅絕武器測試事件,明顯就是邪惡之輩在挑事、在利用一些腦殘的家夥。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讓人類互鬥!你們還竟然順著那些家夥的心思,真的鬥起來了。”
“我在閒逛的時候,聽到有人密謀。有人在牢房裡放了炸-彈,想要讓這些舊人類都死於非命。作為你們的老祖宗,我實在不忍心看新人類和舊人類互相殘殺,才會跑出來提醒這些舊人類,放他們離開。”
“當安華縣的居民全部撤離完,炸-彈就會爆炸。你們現在不走,還要等到什麼時候?至於我說的是真是假,你們找個遠一點的地方,看警局有沒有爆炸就知道。”
“哦,現在你們直播了,對方說不定會看到。也許他就不會引爆這裡的炸-彈。不過我可以把那些炸-彈都找出來。行了,留個手機,其他人都可以撤了,趕緊走!”
被囚的舊人類猶豫又猶豫,但渴望自由和不想死於非命的心還是占到了上風。
百多名舊人類互相攙扶地站起來,從各個牢房走了出去。
秦耳輕舒了一口氣。
有這些直播在,這些舊人類都露了臉,如果他們再出什麼事,舊人類那邊可就有理由了。
想來,看到直播的新人類們很快就會來安排他們,舊人類那邊也會派人來交涉把這些倒黴蛋們都領走吧。
“呃,謝謝老祖宗救命?”幾名年紀大的舊人類合掌向四邊拜。
幾個小孩子跟著學。
年輕一輩和中年一輩十分無語,他們仍舊懷疑是隱身異能者在搞鬼。
可如果是隱身異能,那就很可能是新人類。
新人類會來救他們?還允許他們直播?
要麼就是同情他們、認識他們的新人類?
這些中、青年倒黴蛋們想不明白,但對方做的事明顯對他們有利,他們也跟著老人們對著空氣道謝,邊互相攙扶著走出牢房。
一名年輕人離開牢房時,還特意放下了自己的手機。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那名仇恨舊人類、在牢房裡放了炸-彈的新人類士兵因為過於忙碌,並沒有來得及看手機,他的同伴也同樣如此,自然也沒有人跟他說直播的事。
於是,大約十來分鐘後,安華縣居民已經大致撤離完。
一聲劇烈的爆炸從城內響起。
安華縣警局被炸成了飛灰。
而這一幕全都被放到了直播中。
秦耳把牢房中所有炸-彈都找了出來,然後集中擺放在一間空牢房中。
之後,他把那個還在直播的手機留下,他先一步離開了縣警局。
爆炸發生後,秦耳忽然產生了一股非常奇怪的感覺。
他感到這座縣城內有一股能量在衝刷他的身體。
不是爆炸的能量波。
這股能量非常柔和,衝刷他的身體時沒讓他產生任何排斥感。
秦耳感到自己身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帶了出去。
不是好東西被帶出去,是對他不利的一些東西被衝刷了出去。
但他的身體到底會有什麼樣的變化,他還不知道,這需要他回去後仔細感知和探查。
秦耳對安華縣的天與地,行禮。
他剛剛從冥冥中感知到,那股衝刷他身體的能量是他保住這座城的回禮。
是誰給他回禮?
這很難說得清楚。
可以說是這座城的意識,也可以說是這片天地的意識。
獻祭可不止是獻祭一座城的人類,還有生活在這座縣城中的其他所有活物。
秦耳已經不是第一次接受這樣的回饋,他很坦然地接受了。
這次他在新舊人類中注定要做一次無名英雄,但說吃虧也說不上,他破解那些巫紋時可是吸收了不少能量,也從那些巫紋中學到不少。另外還有還算豐厚的出差補貼。總體算下來,真不算虧。
收到當地回饋就是純純的意外之喜了。
“秦耳,你在乾什麼?”
夜叉閃過來,正好看到秦耳單手捏劍訣,對著安華縣四方行禮。
“給這裡的鬼魂們行禮,謝謝他們的幫忙。”秦耳兩手抄進褲兜。
“是嗎。”夜叉在心中給秦耳打上“裝模作樣”四個字,問:“你看到新聞沒有?”
“什麼新聞?”秦耳以為夜叉說的是剛才的縣警局被炸直播。
夜叉立刻道:“就在剛剛,舊人類那邊也有高層面向全世界發言,表明紅月城主的指責純屬沒有證據的單方面汙蔑,說舊人類沒有製造專門滅絕新人類的武器,更沒有在新人類城市偷偷做滅絕武器測試。對方嚴厲指責了紅月城主的行為屬於挑戰,並說舊人類不懼任何挑戰,如果新人類敢對舊人類動手,那麼舊人類也必然會給予致命反擊。”
秦耳打了個哈欠:“看來這是要進入扯皮大戰了。”
“如果隻是扯皮還好,就怕扯著扯著真打起來。”夜叉皺眉。
秦耳略驚訝:“你不希望打起來?”
夜叉撇嘴:“我又不是戰爭狂。雖說這世上有不少討厭的舊人類,但有些舊人類也不錯,隻是想要平常過日子。如果能不打,當然還是不打的好。否則到最後,還不知道便宜了誰。”
“兄嘚,看不出來,你頭腦還挺清醒,比很多高層都清醒得多。”秦耳感歎,想要拍夜叉的肩膀,被夜叉閃過。
“你以為那些高層跟你一樣沒腦子?他們能不清楚戰爭的危害嗎?但是對他們來說,戰爭是可以給他們帶來功勳和更高更多權力的工具,他們可以從戰爭中得到更多利益,戰爭還可以轉移內部矛盾。還有就是他們有的人根本就是騎虎難下。比起後果,他們更在乎眼前。”
夜叉滿是對秦耳智商的鄙視。
秦耳拱手。他就不該小看任何一名情報人員。他們當著工具人,不代表他們不會思考。
但會思考不代表不會盲從。
尤其是當巨浪卷起時,個人有時真的隻能被動卷入。
當晚,就在秦耳決定犧牲寶貴的“休息”時間,和夜叉前往紅月城時,夜叉和秦耳同時收到上級命令,表示他們不必再前往紅月城進行排查。
夜叉和秦耳都沒向上級詢問原因,但兩人都有各自的猜測。
秦耳下意識想要推算,又忍住。
兩人對視。
“八成進入談判環節,舊人類不是說了汙蔑嗎,這時他們肯定不敢再動手。”
“紅月城主必然篤定舊人類不敢動手,至少不敢在紅月城這樣的超大型城市動手。”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算了,上面的事就讓上面處理,我們按照上面要求做好我們的工作就好。”秦耳一副工作二十年的老社會人神情。
“我送你回開明市。”夜叉對秦耳感觀很複雜,到現在他都沒搞清楚這人到底是真騙子,還是真有一些特殊能力在身上。
但有一點他很確定,這人沒什麼野心,就連好好表現向上爬的欲望都很淡。
當夜叉抓著秦耳的手臂就要瞬移離開安華縣城時,秦耳忽然回望這座小城,笑了。
他知道這片天地增送了他什麼禮物了。
這次無名英雄沒白當,大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