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1 / 1)

“他是我的一個仇人。”

“你與他有什麼仇?他對你做了什麼?”

沈秀懶得費口舌細說,隻道:“他本應該早就被砍頭了,但他好像沒死。”她緊盯住斜前方身著青衣的男人。

“是他?”謝扶光看過去。

“我不確定是否真的是他,須確認一下他的身份。”

“我去試探。”謝扶光翻身下馬。沈秀也欲下馬,謝扶光先她一步下馬,將她抱下來。

若要確認一個人的身份,最簡易的法子便是趁其不備時呼其名,待看他下意識有何反應。

謝扶光步至青衣男子身後,“宋玉。”

正與彆人交談的青衣男子並未有任何反應。

沈秀也跟著喚了一聲,“宋玉。”

青衣男子身形微頓,轉過身來,他掃視沈秀與謝扶光,頃刻後,困惑道:“你們在叫我?認錯人了罷。”

沈秀打量他。他面如冠玉,長了一雙桃花眼,與宋玉容貌一模一樣,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雙胞胎。

隻是宋玉雙目含情,渾然一副風流浪蕩子的模樣,此人瞧著很是正經,倒不像風流浪蕩子。

且他倆的聲音也有些不同。

沈秀疑將起來。此人聽到宋玉二字沒什麼反應,也不像風流浪蕩子的樣子,聲音也與宋玉不同,她認錯人了?

想來司馬燁手段狠厲,斷不會讓宋玉逃脫,還逃到了西域來,是以,此人大抵不是宋玉。

這世間竟有如此相像的兩人,沈秀啞然。然而她到底還是有些懷疑,她不能如此草率便斷定此人不是宋玉。忖度幾許,她道:“是認錯了,對不住。”

她拱手道歉,轉身離去。待走遠,她對謝扶光道:“暫時不能確定他是否是宋玉,得再細查一查他的身份。若他真是宋玉,他就是逃犯!”

“秀秀,收肉乾呢?”院子邊上,拎著菜籃子的大嬸笑嗬嗬道。

“是呀。”秀秀彎彎杏眼。

大嬸暗自嘖了一聲。小姑娘面色紅潤,身上長了不少肉,不複之前那般面色蠟黃,瘦得皮包骨的模樣。

這小姑娘也是命好,跟了這樣好的一個主子。

秀秀原名阿米娜,原先是奴隸市場的奴隸。前一段時日她被李公子買走做丫鬟,給她改名秀秀。

李公子將她買回來,卻不秀秀乾活,不讓她乾活還好吃好喝養著她,倒不像買了個丫鬟,倒像是買了個大小姐回來。

大嬸眼神意味深長,“秀秀,你家公子對你如此好,莫不是對你有意?”

秀秀霎時紅了臉,“不是,沒有。”

大嬸笑了兩聲,提著菜籃子家去。秀秀捏著肉乾,神色黯然下去。

她倒希望大嬸說的是真的。隻是可惜,公子對她並無意。公子對她好,隻是因為她長得像他妹妹而已。

半月前,她從奴隸市場逃出來,被人牙子當街抓住。人牙子揪住她的頭發,“跑,你還敢跑!”

“你他娘的還敢跑,就你這瘦勁拉骨的模樣,賣都賣不出去,每日還浪費老子糧食,打死你得了!”人牙子發狠扇了她幾耳光,一鞭子甩下來,要將她打死。

預料之中的疼痛卻並未到來。有人捏住了甩下來的鞭子。

是一位漢人。這位年輕的漢人男子,看著她的眼睛,對人牙子道:“何故打人?”

他說的漢話,人牙子沒聽懂。他身側的小廝立刻用吐火羅語道:“我家公子問你何故打人!”

人牙子解釋了一番,說她是偷逃出來的奴隸。

漢人公子半蹲下來,目光定在她眼睛上,他道:“買她要多少,我買了。”

小廝轉達了漢人公子的話。人牙子喜笑顏開,說了個數。漢人公子沒有講價,不作猶疑,直接給了錢。

她跪下來,“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若不是這位漢人公子,她就得被人牙子打死了!

漢人公子名喚李隱,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從今往後,你改名叫秀秀。”

“是,是,公子。”她餓得虛弱無力,費力從喉嚨裡擠出聲音。

公子領她回去後,並不讓她乾活,隻要她好生休養,養好身子再說。下人給她準備了乾淨的衣裳,給她準備了吃食。布料珍貴的衣裳,從未吃過的珍饈佳肴,這些讓她很是惶恐。

“怕、怕不是弄錯了?”她遲疑道。

下人搖頭,“就是給你準備的,公子吩咐的。”

驚異惶恐後,她很慶幸自己貌似遇上了一個心善的主子。

將養了兩三日,從未吃飽穿暖過的她,以為自己到天堂。她吃掉手上的雞腿,覺得自己或許是在做夢。

然這並不是夢。她身子已經養好,公子卻仍不讓她乾活。她更加惶恐不安,買她回來做丫鬟,卻不讓她乾活,讓她過著主子一樣的好日子,她不知公子到底要做什麼。

她忐忑惴惴,來到公子面前,“公子,我已經好了,可以乾活了。”

李隱注視她的眼睛,“你不用乾活。”

“可是我……”

“我說了不用。”

她從胸腔裡憋出幾句話,“公子,您買我回來,卻不讓我乾活,那您為何要買我?您為何對我這麼好?”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仿佛是又愛又恨的矛盾感,幾許後,他道:“你這雙眼,很像我……我的妹妹。”

聽完小廝的譯語,秀秀詫然。她的眼睛與公子妹妹的眼睛長得很像?

公子是因為這,才將她買下來,並好吃好喝養著她的嗎?

她無比慶幸自己長了這樣一雙杏眼,因為這雙眼睛,她被公子救下來,脫離了苦海。

公子逆著光,日光將他如玉一般的眉眼氤氳得泛出金光來。

她想,公子大抵是月神,專門來拯救她的月神。從前她每日都在祈禱月神能夠救她脫離苦海,不曾想月神聽到了她的祈禱,真的來救她了!

注意到身著青衣的

公子出現在路口,秀秀連忙拉回扯遠的思緒,“公子!您回來啦!外頭冷了起來,公子趕緊進屋去,小心著涼了。”

李隱頷首,把散發著食物香味的油紙包遞給她。

公子又給她買好吃的了。她心裡一喜,開開心心地打開油紙。油紙包裡面是熱騰騰的肉串。油滋滋,亮盈盈,噴香誘人。

她這半月吃的肉,比她前面這十四年吃得都多,以至於這段時日她胖了不少。

捧著香噴噴的肉串,她興高采烈地張嘴咬。辣椒的嗆人氣味在口腔裡彌漫開來時,她呼了呼氣。

她並不愛食辣。但公子總會給她買辣辣的吃食。她原以為是因為公子愛食辣,但公子並不愛食辣。

她猜測,或許是公子的那位妹妹愛食辣,所以他才老愛給她買帶辣的吃食。她一邊吃著肉串,一邊跟在公子後面走。看著公子風度翩翩的背影,她耳邊忽然回蕩起方才那位大嬸說的話。

“秀秀,你家公子對你如此好,莫不是對你有意?”

若公子真的對她有意就好了。秀秀抿唇,眸光黯淡下去。她長了一雙很像公子妹妹眼睛的眼睛,也因此過上了如今的好日子,她很慶幸,然而慶幸的同時又十分失落。

若不是眼睛像公子妹妹的眼睛,或許公子就不會隻拿她當妹妹。於他而言,她隻是一個妹妹而已,他不可能會對妹妹有意的。

侍從將夕食端上桌,秀秀拿起筷子,給李隱夾了一塊肉,“公子。”

李隱在走神,似在回憶什麼。他在想今日遇見的那兩位男子。其中那位矮小些的小郎,聲音與一個人很像。不是很像,是完全如出一轍。

“公子?”

李隱回神,看了看秀秀後,他差人將秀秀的賣身契取來。他把賣身契遞給她,告訴她,她已是自由身,不再是奴隸,不是他的丫鬟。

秀秀跪下來,“公子,您是要趕我走?”

“不。”李隱道,“你是我妹妹。”

秀秀放下心來。

次日傍晚,氣溫驟降,濃雲團聚,空氣潮濕得能擠出水來。秀秀多添了一件衣裳,她縮縮脖子,“晚上怕是要下大雨。”

陰沉沉的天壓得很低,壓得秀秀有些喘不過氣,一種不祥的預兆襲擊上心頭,她按住心口,心神不寧。

夜裡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燈影閃過,李隱猝地驚醒。一睜眼,便見床前站了兩人,“誰!”

沈秀手中拿燈,逼視他,“宋玉。”

借著燈光,李隱認出他們來,他蹙眉,“我說了你們認錯人了。”

沈秀與謝扶光已經調查清楚。這位名喚李隱的男人,前一段時間來的高昌。身份很不明。

查到這些信息時,沈秀想,這人很大可能就是宋玉。直到她看到李家宅門前的護衛,她才確定,李隱就是宋玉。這護衛,沈秀認識。之前她去宋宅,見過這護衛一次,這護衛鼻尖長了一顆美人痣,是以她對他有些印象。

李隱就是宋玉!

他是如何

逃出來的!司馬燁明明說過,他已經令人將其砍掉腦袋。宋玉必定是找人替了他,作了一出金蟬脫殼的戲。

他來到遠離東陵的西域,若不是她發現了他,恐怕這輩子東陵那邊都不會有人知道,他還活著。

沈秀:“我知道你是宋玉。”

李隱張口欲言,沈秀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道:“你可知我是誰?”

“你是誰?”

“我是被你害得很慘的人,若不是你,我不會受那麼多苦。”

若不是他,她不會被逼無奈之下離開錦州,不會遇見山匪,不會差點死在野豬手裡,不會被地震弄得遍體鱗傷,不會遇見司馬燁,不會被司馬燁囚禁,不會整日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最關鍵的是,她不會遇見謝扶光。不遇見謝扶光,她現在也不會在這裡,性命完全被謝扶光捏在手裡。

宋玉,他是她一切苦難的源頭。

說著這話,她緩緩揭開人.皮.面.具,“還認得我麼?”

李隱瞳孔微縮,很快他斂住情緒,“我並不認識你。”

“你不承認也無所謂。”沈秀向謝扶光伸手,“劍給我。”

謝扶光:“我來殺。”

沈秀:“不,我要親手殺他。”

“你會吐。”

“沒關係。”

他半晌不動作。她道:“我要親手殺我的仇人。”

謝扶光這才抽出劍。沈秀接劍,然而根本接不住。劍太重。她咽嗓子,“匕首吧。”

他取出匕首。沈秀握著匕首,靠近李隱。

李隱無法動彈,隻能眼眼睜睜任她靠近。

匕首慢慢靠近他的心口,沈秀觳觫起來。她的心可以發狠,狠到可以殺他,而她的身體還不能接受她殺人。故而,她的動作遲疑觳觫起來。

她是一個人,一個現代人,一個從小背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普通現代人,殺人對她來說是極恐怖的事,心理和生理沒那麼容易接受,即便她要殺的人是她非常想手刃的人。

宋玉該死。按照律法,他早就應該被砍了頭。可他偷逃到了西域,他是逃犯,本應該死的逃犯,她殺他是應該的,她告訴自己。

然而匕首停在李隱心口上,半晌都未紮進去。

謝扶光握住沈秀的手,“還是我來罷。”

“不。”沈秀深吸一口氣,努力克服恐懼,她幻想自己狠狠將匕首刺下了去。

(審核大哥求求了,以下都是女主幻想的情節,不是真的,女主沒有殺人,沒有殺人!沒有殺人!彆再鎖了!!!)

匕首若刺下去,宋玉會死。

他若死了,大仇得報的快意會在她腦中炸開煙花。可煙花短暫,轉瞬即逝。

快意如煙花般短暫地綻放之後,之前消失的恐懼與抗拒會卷土重來。

沈秀飛速鬆開匕首,面上血色儘失,渾身血液倒流。

她不知彆人手刃仇人後會有什麼感受,在她幻想自己

殺了宋玉後,她的感受是,恐懼,後悔,還很想逃避。她想跑開,遠離這裡,可是雙腿卻使不出半分力氣。

她渾身顫栗,雙腿一軟,向下跌去。謝扶光抱住她,“怎麼?”

嗓子眼發緊,發不出聲音來。她是想親手報仇,但還是下不了手。最後,她脫力地自言自語:“我這是在乾什麼?我魔怔了嗎?他該死,但也應該交給律法和官府來處置他。”

她更應該把仇人交給律法與官府來處置。大抵是她這陣子神經一直緊繃,而又太恨宋玉,見他欺瞞律法逃走,更加恨起他來,因而產生惡念,發癲了,竟想親自殺仇人。

深深一吸氣後,她告訴謝扶光,“我們把他抓去報官,抓回東陵去,讓官府處置他。”說完她便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謝扶光給她喂粥,她擺擺手,喝不下去。現在她腦子裡全是宋玉流著血失去氣息的畫面,已經感受不到饑餓。

她嗓音乾澀,“宋玉他的屍體……”

謝扶光抬眉,“屍體?你並未殺他,你忘了?”

沈秀一愣,“什麼?”

下一刻,回想起昨夜之事後,她無比慶幸起來。幸好自己懸崖勒馬,住了手。

她重重歎出一口氣。

微涼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謝扶光仔細端詳她。見她情緒低落,他道:“想吃蒲犁烤肉和糖葫蘆麼?”

喉嚨微微一動,沈秀點頭,“我要吃烤肉,要加很多很多辣椒。”她急需轉移注意力,希望美食能轉移她的注意力。

糖葫蘆,烤牛肉,烤羊肉,烤兔肉,湯面片,水果抓飯,炸奶,甜奶,各種各樣的西域吃食端上桌。

吃完了辣得冒煙的蒲犁烤肉與甜得流蜜的糖葫蘆,以及等等菜肴,沈秀辣得直喘氣,連連灌了幾口甜奶後,“吃不下了,真吃不下了。”

吃完東西,她回客棧又躺了下去。她得再緩緩,再調整調整,才能平複昨夜從心底爆發出來的海嘯。

日暮時分,鮮紅的晚霞從窗邊潑灑下來。血一樣的晚霞,讓她有些應激,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夢境裡某些畫面。

她握拳,下床步至窗前。日暮時的流霞紛紛灑在她微微發抖的面孔上。幾度深呼吸後,她直視血似的晚霞。

流霞燒將起來,一點一點燒走她渾身的脆弱,她逐漸平靜下來。她轉過頭,對謝扶光道:“我已經調整好了,可以繼續上路了。”

她想儘快回東陵。儘管謝扶光在騙她。

謝扶光並不願親自待著宋玉回東陵。他雇了人,令人將宋玉押送回東陵。

沈秀:“雇人押送?若是宋玉悄悄賄賂你雇的人,那他豈不是又能逃跑?”

“隻要他們不怕死。”謝扶光抱起雙臂,“我給他們下了毒,到了東陵才會給他們解藥。”

“這便好,這便好。”沈秀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