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輕鴻哄了很久,烏憬都沒緩過來。
少年似是真的怕了,什麼都不管不顧,隻狼狽地躲在人懷裡,死死蜷縮埋著,一抽一抽顫著身體,吸著鼻子,發出細微的哽咽聲。
即使讓人進了去,也隻發出幾聲悶在嗓子裡的哭叫,不敢躲,也不敢避。
隻有在寧輕鴻的懷裡待著才是安心的。
就算再如何慘烈得受不住,都隻緊緊摟抱著黏住人,一聲聲哭著喊“哥哥”,已經完全不知自己姓甚名誰又在哪裡裡,腦海中隻有眼前人的存在。
更彆說先前設定的什麼說了就能停下來的詞彙,隻囫圇嗚咽著,連結束了,寧輕鴻想抱人出來時,烏憬也害怕得晃著腦袋,將臉埋得更深了一些,“不,不走。”
“哥哥不走,不要走。”
“不跟哥哥分……分開。”
烏憬抱緊人時,又坐得深了些,他自個渾身都在顫了,“嗚咽”著又要翻過眼去,也不肯鬆開一絲一毫的手。
寧輕鴻輕聲哄著,“烏烏乖?哥哥不走,先出去好不好?”
烏憬搖著頭,哭得鼻音濃重,“騙我,不聽,不要哥哥走。”他努力地把臉往前埋,這份努力又讓自己坐得更深了些。
完完全全埋了進去。
烏憬哭著哭著徒然又大張起唇齒來,緊閉起眼邊哈著氣邊擠出囫圇一聲嗚咽,小幅度地緊繃著顫了好一會兒,邊翻著眼邊軟下去。
可才溢了些黏膩的水意沒多久,微微緩了一些,又不住地往前緊緊摟抱著,繼續帶著哭腔說,“不,不走。”
“不要綁起來。”
“要哥哥,要……不要綁……”
寧輕鴻哄著,“好,不綁烏烏了,哥哥不走了。”他順著少年脊背後披散的烏發,一下一下地輕拍著,低低“嗯?”了一聲。
他輕聲哄了許久,懷裡人的哭聲才漸漸微弱下來。
烏憬吸著鼻子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寧輕鴻將濕了小半的被褥推到一旁,將掉落在地的鶴氅撿了起來,蓋在人背上,就著這個姿勢上了榻,安撫地抱著少年歇下了。
房內燃著暖爐同炭火,並不冷。
烏憬安安靜靜地蜷縮在鶴氅同人中間,被暖意緊緊包圍著,安安心心地睡下了,可但凡抱著他的人動一下,又不安地吟語幾l聲。
寧輕鴻輕歎一聲,用指尖觸了觸連接的一圈,確認沒怎麼腫起來,才任由少年抱著,將就著這個姿勢歇下。
就這般埋了一整夜。
烏憬翌日迷迷糊糊間,又是被人吻醒的,他還未徹底清醒,一早就又哭了一回兒。
就著昨夜的姿勢,哭得直咽口水。
寧輕鴻輕吻著人的眉眼,撤了出去,“烏烏?”
烏憬昨夜的酒意已完全散了,“嗚咽”著緩了好一會兒,才猛然推拒著面前人,連滾帶爬地下了去,中途還被地上的紅綾絆了一下,踉蹌著低頭看去時更生氣了,一邊
給自己穿地上的外袍,一邊腿軟著,隻能小小踢了好幾l腳那紅綾泄憤。
連地上那幾l個死物也被他踹到,
還一邊抹著眼淚。
寧輕鴻係好衣裳,下了榻。
烏憬已經扶著物什,小幅度地挪到一旁的美人榻上背對著人坐了下來,胡亂抹著淚,偶爾還吸下鼻尖。
寧輕鴻俯身撿著地上那幾l根紅繩,拎著這些鈴球在一旁放著清水的銅盆裡洗了個乾乾淨淨,又用帕子擦拭著,放回木匣子中。
紅綾倒是沒沾上,卷好放在隱蔽人的地方即可。
昨夜濕掉的被褥此時也乾了,將能瞧出褶皺的地方給疊進裡面,一會兒就會讓下人丟去。
他整理好,俯身去抱人時,又被揮開。
烏憬紅腫著一雙眼,是哭出來的,凶巴巴的,“我不理你。”
寧輕鴻又半伸出手,溫聲道,“那烏烏總要去洗漱一下,換身新衣裳,再上一下藥,嗯?”
烏憬猶豫著,被哄著又讓人抱起來,他小聲,“那弄好之後我就下來。”
寧輕鴻隻輕應了聲,“眼睛也腫了,待會兒也上藥塗一塗。”
他作弄得這般狠,
當然也哭得狠。
“都怪你。”烏憬翻來覆去地小聲念著,一想起昨夜他被作弄得暈乎乎的,硬是抱著人就那樣睡了一整晚,怎麼也不肯下來,臉肉就開始發燙。
一切都清洗好,他當真如他所說的不理人了,寧輕鴻同往日一般,態度並沒什麼變化,任烏憬鬨著性子,哄著人早上一次藥,晚上一次藥。
國子學這兩日都沒去了,直至九九重陽,烏憬這場單方面的冷戰才堪堪落幕,他是天子,今日穿得隆重了些,換了繡著金絲茱萸的九龍朝袍後,還得登上輿車,同百官一起往城郊的青山直去。
在山頂祭台處祭天地及祖先恩德,再祈願來年風調雨順,等祭典結束,便會去半山的行宮吃菊花宴。
寧輕鴻坐在馬車之中,同朝臣百官一起,並未同烏憬一起坐在輿車之上。
這輿車有簾帳隱約擋著,天子臉前還有冠冕的十二旒擋著,除了聽著周圍百姓歡呼議論聲外,烏憬有些緊張,但坐久了又有些習慣了。
他記著寧輕鴻同他說的條條例例,並未四處張望,也沒低下頭,隻直視著前方,不敢動一下,坐久了就開始發呆,亂想著事情。
又不敢摳手打發時間,硬生生忍到了出城,才跳下輿車,小跑著被人領著到了寧輕鴻的馬車前,就這麼當著朝臣百官的面,低著腦袋上了去。
列隊又開始上前行去。
烏憬一上馬車就依偎地湊到人身上,一顆心還狂跳著,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出息了,硬生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坐了許久。
寧輕鴻接住人,失笑,“不過在百姓面前露個面,烏烏連臉都遮住了,怎麼也這麼緊張?”
烏憬搖頭,“不行,不行。”
寧輕鴻輕拍著人,安撫道,“烏烏總要去學一學
,日後除了重陽,還有許多大日子,也得出面。”
“要讓百姓記著,才能得民聲。”
“一會兒的祝詞可背熟了?”
烏憬遲疑著點點頭,不安地去圈寧輕鴻的手指。
寧輕鴻輕聲,“哥哥會同烏烏一起去。”
烏憬才安心下來。
這青山早修了官道,一行隊浩浩湯湯地往山頂行去,車馬輕鬆便被拉了上來,過了半個時辰,才堪堪停下。
烏憬以為要下去了,又被寧輕鴻按住,看人對自己微搖了搖首,他還沒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隻聽外面嘈雜的聲響不斷,一直到漸漸安靜後,車馬外才響起拂塵的聲音,“爺,陛下,好了。”
寧輕鴻,“讓他們再候著。”
拂塵立即應,“是。”
寧輕鴻不急不慢地呷著茶,“時辰還未到,讓他們候上一候,等疲倦了,心裡隻念著天子何時能來,再下去。”
烏憬懵懵懂懂地點頭。
就這般候了半個時辰,拂塵又來了,“爺,到時辰了。”
片刻,車馬的簾子被修長的指尖掀起,寧輕鴻一身緋紅鶴補官袍,牽著少年天子的手,帶穿著繁重朝袍的烏憬下了來。
宮人侍衛組成的浩大儀仗跟在他們之後,徐徐向祭台走去。
山頂的秋風烈得緊,朝臣百官分至站在兩邊,他們被吹得戰戰兢兢地站在原地,即使再冷都不敢造次,聽見太監一句“陛下至——”的尖聲,眾人才驟然鬆了一口氣,齊齊跪伏下去,“拜見陛下——”
烏憬忍不住想往人身後躲,又被對方緊緊攥住手,他微微仰臉,看向身旁一襲官袍之人。
寧輕鴻隻看著前方,步伐不緊不慢,緋紅朝袖被風吹動間,他唇似動了兩下,說了什麼。
片刻,才被風吹到烏憬耳邊,“彆怕。”
欽天監在祭台之上念叨著什麼,一長串的祭詞一句又接一句,直至天子上前,才深深跪伏而下,將攤開的聖旨高捧而起,做了個人肉架子。
烏憬深吸一口氣,按字念著,“敬皇天之祜,集地之靈,降風雨,使庶物群生,拜下土之靈,承天之神,興風雨,使庶卉百物,莫不茂者。”
欽天監再拜,又直起身接下話,高聲將祭詞祝起,鼓樂聲漸響,寧輕鴻執著烏憬的手,教少年將宮人捧起的盤中的玉昂拿起,輕放在祭台之上,再攥著人的手,教人拿起刀,將祭祀用的豬禽割下。
因為隻是重陽,念完祝詞,奠完於昂,再進俎完,便到此為止了。
寧輕鴻自如地長身玉立,在欽天監的一聲聲中,氣定神閒地同烏憬輕聲說著話,“一會兒的宮宴上,哥哥要說些事。”
烏憬見人同自己說起小話,心中的緊張也消逝了些,他湊近地挪了挪,“什麼事?”
“皇太子一事。”
寧輕鴻道。!